道路变得拥挤不堪，长长的队伍被压缩，首尾难以相顾，行动也有些受阻。
巴图鲁骑在马上，看着两侧陡峭的山崖，没有警觉，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用生硬的官话对副将道：“汉人竟如此胆小，这样的险地，竟然无一兵一卒把守，定是听闻我大军到来，望风而逃了。好极了，全员加速前进，务必在天亮之前，拿下雍州城，让王爷好好看看我巴图鲁的威风！”
他话音刚落，“咻，嘭”一支火箭从隘口东侧崖顶升起来，在夜空中爆开一团红光。
不好，是进攻信号。
哪里来的？
“放箭！” 赵铁鹰的下令声响起。
“咻咻咻”早就蓄势待发的劲弩，从两侧崖顶倾泻而下，射向下方蜀军队伍。
“啊！”
“是敌袭！”
“举盾，快举盾！”
“防御！”
蜀军瞬间被射得人仰马翻，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混账，有埋伏！” 巴图鲁又惊又怒，挥舞着弯刀格开一支流矢，厉声命令道，“不要乱，结阵。给老子冲出去！”
然而此处地形狭窄，来自头顶的致命打击不断，他的命令根本没有办法有效传达下去，士兵们互相推搡着，阵型根本摆不起来。
“倒火油，点火！” 赵铁鹰按计划，发出第二道命令。
“哗啦啦”粘稠刺鼻的火油倾倒下崖壁，“轰轰轰”无数火把和火箭射入火油之中。
瞬间就燃起了冲天烈焰，大火燃烧着崖壁和下方道路上的一切树枝枯叶，一个个蜀军士兵像被投入炼狱的蚂蚁，惨叫着在火海中翻滚。浓烟滚滚，里面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整个何来峰隘口，变成了人间炼狱。
“真是该死！” 巴图鲁有些震怒，他的马被一支火箭射中臀部，受惊狂跳，将他狠狠甩下马背，他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金头盔也歪在一边，他环顾四周，见情况确实不妙，咬牙切齿道：“撤！快撤出去！”
他想指挥部队后撤，但后方的道路早就被混乱的人马和燃烧的车辆堵死了，而且上游是被堵塞的嘉陵江，水位正在急剧上涨，湍急的江水裹挟着被沉船搅起了巨大的漩涡，不断冲击着隘口下方的江岸，道路边缘正不断坍塌，一些慌不择路的蜀军士兵双脚踩空，惨叫着跌入了滚滚江流，一眨眼就被淹没了。
如今他们被困在火海漩涡中，无论是进是退，都无路可走。
乔淞月趴在岩石上，望山中，混乱的火光，翻滚的浓烟，不断奔逃的人影......一切都浓缩在这个小小瞄准镜望山里，像地狱实景的绘卷图。
现在她眼中，只有那个在火海边缘狼狈翻滚，被几名亲兵奋力搀扶起来的身影，头戴金盔的巴图鲁。
锁定目标之后，风速，距离，移动轨迹......所有的数据在她脑中飞速计算着，指尖跟着不断做出最细微的调整。
她的心跳，平稳如冰面。
她的呼吸，悠长如深谷。
她扣在弩机上的食指，没有一丝颤抖。
就是现在，“咻，嗡”一声颤鸣响起，由于巨大的后坐力，乔淞月肩头狠狠撞在岩石上，但她却保持自己的身体纹丝未动。
一道难以捕捉的暗光，无视了三百五十步的距离，和翻滚的浓烟，射向那个正挥舞着弯刀嘶吼的金盔主将。
“噗！”一声响，巴图鲁那张咆哮的脸凝固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碗口大小的血洞。
那支粗大的破甲锥箭，不仅洞穿了他精良的护心镜，更将他整个胸腔连同脊椎都彻底搅碎了，他撞在辎重车上，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喷泉一样从前后两个大创口狂喷而出，染红了他身边的地面。
“将，将军！” 旁边的亲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勇武无敌的主帅，瞬间毙命。
“将军死了？”
“亲娘啊！快撤吧！”
“跑啊！”
哭嚎响彻云霄，本就混乱不堪的蜀军彻底乱了套，四散逃窜，慌不择路，大半人不是跌入了火海，就是坠入江流中，溃败之局来的那么快，无可挽回。
“好！” 望江亭上，戚鸣毓放下千里镜，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乔淞月这一箭，时机，角度，威力，堪称完美无缺，射的太好了。
一箭定乾坤。
“夫人神射！” 周围的影卫甲也忍不住齐声低吼，望向岩上那个纤细身影的目光，由衷敬畏。
乔淞月缓缓松开扣着弩机的手指，肩膀被后坐力震得隐隐有些发麻，她看着望山中那个倒在血泊中的金盔身影，还有下方彻底崩溃的蜀军，心中没有嗜血的快意，一片沉静和一丝丝疲惫。
她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这打仗啊，确实让人劳心费神。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肩膀上。
乔淞月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不用睁开眼睛，她也知道是谁。那熟悉的气息，带着硝烟和汗水的味道，将她笼罩，让她觉得很舒心。
“射得好。” 戚鸣毓的手掌温热，力道适中，轻轻揉捏着她被后坐力震痛的肩膀。“这一箭，足以名动天下。”
乔淞月睁开眼睛，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触碰，和他夸赞的话语中缓缓放松下来。
她没有回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依旧温热的弩臂上，感受着那金属下蕴含的安抚力量，听着她自己尚未平息的激烈心跳。
“是它厉害，你给的。” 她的声音微哑，有些虚脱感。
戚鸣毓的声音更近了些，“弩虽好，终究是死物。让它活过来，发出致命一击的是你。” 他的手指顺着她肩颈的线条，轻轻拂开被汗水粘在脸颊的一缕发丝。
乔淞月终于微微侧过头，望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是像深邃星空般的温柔和骄傲。
四目相对，下方隘口的冲天火光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跃动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似乎也被一种无声流淌的，炽热，默契的情愫所取代。
“你......” 乔淞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此刻的目光太灼热，太直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又沉溺其中。
戚鸣毓看着她微启的唇瓣和眼中那抹难得的羞赧与依赖，心中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涌起一股冲动。
他缓缓低下头，靠近她。
两人的呼吸相近，近的几乎交织在了一起。
就在这情愫缱绻，气氛微妙到了极致，可能要发生点什么的瞬间，不开眼的墨山赶来了，打破了这方寸之间的旖旎情愫。
“报！侯爷！夫人！” 墨山从悬崖小径攀爬上来，浑身湿透，脸上极度兴奋，急促道，“此战大捷，蜀军先锋溃败，溺毙，烧死，踩踏，被我军射杀者不计其数。俘虏近千，缴获辎重粮草无数，赵副将请示，是否追击溃兵？”
只见戚鸣毓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统帅的责任感告诉他，如今大家还身处于战场。
他直起身，跟平日的沉稳威严一样，但那只放在乔淞月肩头的手，却并没有收回去，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穷寇莫追。” 戚鸣毓冷静道，“蜀军主力尚在巴郡，溃兵不足为虑。传令赵铁鹰，立刻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清点缴获。尤其是蜀军的旗帜，印信，主将尸首。另外，派快马，将巴图鲁的人头和蜀军先锋旗帜，还有戚景方勾结离王的密信副本，连夜送往雍州城，让周振武以八百里加急，直送盛京，送到都察院林御史和太子詹事王勉手中，记住，声势要大，要让全盛京的人都知道，蜀军先锋是如何在嘉陵道覆灭的，让大家都知道戚景方的盟友，是如何不堪一击的！”
“得令！” 墨山抱拳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 乔淞月忽然开了口。“墨统领，俘虏中若有通晓蜀地军情，熟悉巴郡蜀军大营布局的军官，务必单独关押，严加审讯。戚景方勾结离王，其后方部署，或许有隙可乘。”
戚鸣毓闻言，更是对她刮目相看，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好一个心思缜密的乔淞月。
此战大胜，不仅重创蜀军，缴获辎重，更缴获了戚景方勾结离王的铁证，若能再从俘虏口中撬开蜀军后方虚实，那便是意外之喜，足以在戚景方后院，再点一把大火了。
“夫人着实高见。” 墨山也恍然大悟，佩服地看了乔淞月一眼，再次领命，匆匆而去。
望江亭上，只剩下戚鸣毓和乔淞月二人。
下方隘口的火光渐渐黯淡，厮杀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了。
戚鸣毓转过身，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深沉，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惊雷弩匣上的那只手。
她的手微凉，可能长时间的紧张用力，指尖有些僵硬。
戚鸣毓用自己温热宽厚的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看着她，声音低沉温柔：“我们这一战，你居功至伟。老实说，这一箭射穿了蜀军的胆，也射穿了我心底的最后一道心墙。”
乔淞月听着他低沉直接的话语，心跳如鼓，脸颊滚烫。
她听懂了他的陈情，没有抽回手，回握住了他的手掌，她僵硬的指尖在他的温暖包裹下缓缓舒展开来。
她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满是被信任和爱意充盈的柔软光芒。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坚定道：“我的箭，只为你而发。你的战场，便是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