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沙盘上何来峰隘口:“你的任务是潜伏在这方岩上,成为我的眼睛,替我观察蜀军阵型,辨识其主将旗号与位置,当火起之时,场景必然异常混乱,到那时你就用这把惊雷,狙杀蜀军先锋主将,斩其首脑,乱其军心,此乃这场仗一锤定音之击。”
狙杀主将,一锤定音。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乔淞月,有些难以置信,让一个女子,承担这么关键,这么危险的狙杀任务?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其实戚鸣毓敢把这个任务派给乔淞月,是因为乔淞月确实有这个能力,这次的任务跟上次的有些相似,她上次做的非常好,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这次只会做的更好。
何况,她近日来手不释弩,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刻骨勤奋的学习摸索使用弩箭,他见过她射击,见证着她的每次进步,他有这个信心,他绝不会看错的,她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合格战士在战场上拿着弩箭杀敌取胜的资质了,只欠缺一个实战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他相信她,她能做到,能做好。
乔淞月感受着手中重弩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被戚鸣毓这番巨大的信任点燃了身体里的兴奋和战意,三百五十步外,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对她来说是何等大的挑战,又是何等大的荣耀。
她抬起头,用力抱紧惊雷弩匣,坚定道:“人在弩在,敌酋必死!”
指令下达,众人的疲惫被抛到脑后,伤痛被强行压下,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嘉陵道,何来峰,屠灭蜀军先锋。
墨山带着三十余名山地好手,背负着工具和伪装材料,消失在的密林小径中。
赵铁鹰也带着破阵营的将士们,收集所有引火之物,在影卫甲协助下,开始向何来峰隘口两侧山崖攀爬,构筑最后的死亡阵地。
戚鸣毓亲自带着乔淞月和十名影卫甲,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直插何来峰后方的望江亭。
山路崎岖,密林幽深。
乔淞月背负着沉重的惊雷弩匣和箭囊,脚步却异常沉稳,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后背还没有痊愈的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但她始终紧紧跟在戚鸣毓的身后,没有掉队。
她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着惊雷的结构,重量,戚鸣毓教导的射击要领,还有,怎么在剧烈心跳和复杂环境下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射击精准度。
戚鸣毓偶尔回过头,看到她专注坚毅的侧脸和被汗水打湿却依旧明亮的眼眸,微微一笑。他的淞月,从来就不是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娇花,她是一只撕破黑暗,能与他并肩翱翔的雄鹰。
“累吗?” 在一处陡坡稍作休息时,戚鸣毓递过水囊,低声问道。
他伸出手,想替她拂去额角的汗珠。
乔淞月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脸颊微红,自己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摇摇头:“不累。这弩比想象中更沉,但很趁手。”
她抚摸着厚厚的弩匣,眼中闪着亮光,轻言道:“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握住了命运。”
戚鸣毓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力量的渴望与掌控,不自觉的被她吸引,靠近一步,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命运从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像现在,你握着它,便握住了此战胜负的关键,不是吗?”
他指了指她怀中的惊雷,眼睛深深凝视着她:“我相信你,甚于相信我自己手中的剑。”
这番不仅是信任,还近乎是告白的话语,让乔淞月的心跳忽然加速,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脸颊。她抬起头:“我......” 她想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她只能用力点点头,将怀中的弩匣抱得更紧。
戚鸣毓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中一片柔软,他不再多言,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她背负的沉重箭囊底部,为她分担一份沉重的重量。
“走吧,时间紧迫。” 他声音倒是恢复沉稳,但那只托住箭囊的手,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力量。
乔淞月感受着身后减轻的重量和那份坚实的支撑,心中暖流涌动,她重重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行进。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沉默中,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与情愫在无声流淌。无需刻意靠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足以传递千言万语。
黄昏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望江亭。
说是亭,其实就是一处位于陡峭山峰顶端,天然形成的平台。
平台边缘满是怪石,但视野却极其开阔,向东俯瞰,蜿蜒的嘉陵江如同一条玉带,在夕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那条狭窄的嘉陵道,像一条灰线,缠绕在江畔山脚。
而道路最狭窄,江流最湍急的那处何来峰的隘口,正好清晰地暴露在视野下面,向西则能隐约看到赵铁鹰等人正在两侧崖顶紧张构筑阵地的身影。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戚鸣毓感叹道,此地,进可总览全局,指挥若定,退有隐秘小径,可保无虞。
他迅速安排影卫甲在平台四周设置警戒哨位,挖掘出来简易的掩体,架设好小型弩机。自己带着乔淞月,来到平台最前端,那块向前方探出来的前台上。
前台下方,就是近乎垂直的百丈悬崖,劲风呼啸,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站在这里,整个何来峰隘口战场尽收眼底,距离隘口下方道路,目测约三百五十步,跟他之前分析的分毫不差。
“就是这里了。” 戚鸣毓指着脚下坚固的岩石,“你看,此处避风,岩石稳固,视野无阻。等到蜀军进入射程,这里便是你的战场了。”
乔淞月顺着他指过去的地方看了看,点点头。她放下沉重的弩匣,深吸一口带着江风湿气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她蹲下身,打开皮匣,取出那柄惊雷重弩,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触感,就让她精神一振。她熟练地检查弩臂,弩弦,瞄准具,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戚鸣毓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专注调试的侧影。
他没有打扰,默默地解下自己的水囊和一小包肉脯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退开几步,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隘口两侧赵铁鹰部的布防情况和下方嘉陵道的动静。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一分一秒流逝,夕阳沉入江面,夜色渐起,嘉陵道像一条沉睡的巨蟒,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报!” 一名负责瞭望的影卫甲压低声音,“侯爷,上游墨山小队发来隼讯,沉船堵塞已完成,航道已形成险滩漩涡,没有惊动蜀军斥候。”
“好。” 戚鸣毓满意点了点头,“传令给赵铁鹰,各部隐蔽,噤声,咱们等的猎物,就快到了。”
“是。”
夜色渐深,弦月如钩,时间慢慢过去,到了子夜时分。
“哒哒哒”沉闷,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嘉陵道西侧传来,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然后是火把的光芒像蜿蜒的长龙,出现在曲折的山道上面,在火光的映照下,黑压压的军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刀枪如林,甲胄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蜀军先锋,终于到了。
乔淞月趴在岩石上,惊雷重弩早就已经架设完毕了,弩弦拉满,一支破甲锥箭静静地躺在箭槽中。
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弩身,右眼透过精密的瞄准镜望山,牢牢锁定着下方那条越来越近的火把长龙。三百五十步的距离,在瞄准镜望山中清晰无比,她能看清前排士兵头盔下的面容,甚至能看清战马鼻孔中喷出的白气。
戚鸣毓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同样举着千里镜,声音低沉,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像最精确的战场导引:“目标是帅旗下方,金盔红缨,跨骑黄骠马者,他是蜀军先锋主将,巴图鲁,此人勇武有余,但智谋不足,必亲临阵前。”
“距离三百六十步,三百五十步,先稳住。”
“风速东南偏东,箭道需左偏半指。”
乔淞月摒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和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和瞄准镜望山之中。
风声,江声,甚至下方越来越近的军队嘈杂声,都被她强行过滤掉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望山中那个不断放大,被十字线牢牢锁定的金盔红缨身影。
戚鸣毓的每一个指令,都化作她身体最本能的微调,虽然心跳如鼓,却身体异常平稳。
蜀军先锋主力,在巴图鲁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涌入了狭窄的何来峰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