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昨夜在书房里的“游园夜会”,最后以戚鸣毓目送她凌乱出逃落了幕。
乔淞月心里恨得牙痒痒,拜戚鸣毓所赐,回来以后她几乎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全是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还有那几句玩笑似的疑问。
“就为了几块俗气的石头和一支笔吗?”
“今夜之事,便当是夫人梦游吧......”
“定是白日太过操劳能干,晚上才会一不小心误入歧途......”
字字句句,简直杀人诛心。
戚鸣毓,他怎么是这个样子的,跟坊间传闻中的废柴病秧子一点都不一样。
传闻不实,误她,害她,烦死了。
她大大咧咧仰躺在床上,闷闷的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今后她在侯府的日子该怎么过?而且她打草惊蛇了,经此一事,日后恐怕很难再靠近书房,她还怎么找证据呢。
怎么会这么倒霉......
“咚咚咚”传来几下试探性的叩门声,“夫人,您起身了吗?早膳给您准备好了。” 外面传来小丫鬟怯生生的询问。
乔淞月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三两下扑腾到梳妆台前,揽境自照,被镜子里的脸吓了一大跳。
这人是谁啊?
眼底一片乌青的黑眼圈,眼里布满了浅红色的小血丝,一副蔫了吧唧的萎靡瘾君子样儿。
她吁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给戚鸣毓又记了一笔血债。
连忙蘸着水壶里的水拍拍脸颊保持清醒,甩甩脑袋,决定压下心里的怒火,暂时忘记戚鸣毓带来的屈辱,然后她在梳妆匣里挑挑拣拣,拿出几样东西放在镜子前。
先打开粉盒,用指尖抹了一点珍珠粉敷在眼下,遮住了乌青,她皮肤本就莹润如玉,只略微在腮颊扫了点海棠胭脂红,最后再淡扫蛾眉,齐活!
她弯起嘴角展颜一笑,星光水眸灿烂动人,效果真是不错,刚才还倦怠的精气神立刻就变得气盈志满起来了。
她告诉自己,不能乱,得稳住。
戚鸣毓那么狡猾,又隐藏在暗处,昨天夜里那场“宽宏大量”的戏弄,不过是猫捉老鼠的小把戏而已。他故意的,等着她崩溃,等着她自乱阵脚,然后再一口咬住她的咽喉,把她吃掉。
他想得美,哪能就这么完蛋,怕什么?
她必须更凶,更狠,把护身“盔甲”锻造得更厉害才行,只有让所有人都畏惧她,才能继续在侯府立足,才可能再有机会找到关于弟弟的线索。
“都滚进来吧!” 也许是怒意压得太深太久,乔淞月的声音嘲哳嘶哑,一开口,自己把自己又吓了一大跳。
小丫鬟们轻轻地推开门,一个端着洗漱用品,一个端着早膳托盘,俩人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默无声地开始布膳。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各色早点:虾饺,芸豆卷,熬得浓稠香滑的鸡茸金丝粥,几碟清爽可口的小菜。
乔淞月神色淡然地坐下,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金丝粥,软嫩滑爽,入口唇齿留香。侯府别的怎样先不说,厨艺绝对没得挑,滋润养胃得很,饶是她食欲不佳,也能吃下去不少。
“这是什么东西?”她看见桌上有一盅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汤。
“是......排骨莲藕老参汤,赵嬷嬷准备的。” 一个小丫鬟壮着胆子回话,声音断断续续的,“这老参汤是侯爷特意嘱咐厨房,说是给夫人压惊补身子的。”
“压惊,补身子?” 乔淞月嗓子眼的那口粥忽然有点咽不下去了。
她缓缓抬眸,看了眼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侯爷特意‘嘱咐’的?” 乔淞月放下汤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嘲弄道:“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我乔淞月,需要他一个‘病秧子’来可怜吗?嗯?”
丫鬟们哆哆嗦嗦,拿不准新夫人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再不敢轻易多嘴了。
乔淞月唰的站起身,看着那盅排骨莲藕老参汤,又看了一眼门外站的几个丫鬟婆子,早上一直拼命压抑的怒火终于爆燃了。
怎么,都等着看笑话吗。
喝汤压惊?戚鸣毓,你是在提醒我昨夜如何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放心,用不着你提醒,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吃也吃不下了,你满意了吗。
“砰—哗啦—”乔淞月双手抓住桌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上一掀,整张圆桌连同上面琳琅满目的碗碟杯盏,全被她悍然掀翻了。
热粥泼洒在地上,汤汁横流,精致的瓷盘瓷杯,玉碗玉箸玉汤匙,连带着那一盅散发着药味的排骨汤,残渣碎片飞溅得满地都是。
下人都被她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脸色煞白,抖得像筛糠。
乔淞月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响彻整个院落:“都给我听好了,管好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再敢把什么‘侯爷的好意’,‘侯爷的嘱咐’传到我耳朵里,或者再敢探头探脑嚼舌根子......这桌菜,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抬腿狠狠在桌楞上踹了一脚,“滚吧,滚吧,全都给我滚出去!”
下人们伸长了脖子,就在等她这句话呢。
得令之后立刻连滚带爬,仿佛身后有凶鬼恶煞追赶似得,瞬间逃得干干净净,毛都不剩一个。
乔淞月看着地上流淌的参汤,又想到了戚鸣毓昨夜里虚假至极的“温柔体贴”,她掀翻桌子的手臂微微颤抖,心底那股子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她讨厌戚鸣毓,万分讨厌。
无数事实验证,越想封口就越封不了口。
很快,新夫人掀桌的另一“壮举”迅速在整个侯府里扩散开。
下人们目不斜视,走路都恨不能不用脚尖,想着身体要是能直接飘过去多好。
新夫人乔淞月“悍妇”“黑煞星”的名头,不光在侯府里如雷贯耳,盛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也略有耳闻了。
“老人精”赵嬷嬷这几日都装病躲着,轻易不敢在乔淞月面前露面。
乔淞月对现在的情形很满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再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静思之后,她改变策略了,把自己关在万意园里韬光养晦,像盘踞在巢穴的凶禽猛兽那样,用更深的沉默和更冷厉的气势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安全的屏障。
她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突破这个牢笼,触碰到霖川消息的机会。
她心里时刻牵挂着弟弟乔如青,日子过的很煎熬,而继母孟氏也绝对不会安分守己,可她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午后的侯府,沉浸在一片虚假的宁静中,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
乔淞月稍微午睡了一会,不停地做梦,昏昏沉沉总也睡不安稳,干脆起身来,打算看点闲书消磨时间。
她半倚着贵妃榻,手里拿着一卷书,但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如今她心浮气躁哪里看的进去?手掌心被烫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时刻提醒着她那夜书房里发生的事,戚鸣毓此刻在做什么呢......
挺突然的,一阵模模糊糊的喧嚣声,让她清醒过来。
依稀是从前院传来的,那声音野蛮粗粝,一听就不是侯府里的人,她当即扔下书,循声往前院走去。
“滚开!狗东西,你们算个屁呀,叫你们家主人出来说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懂不懂啊?这可是白纸黑字画了押的,想赖账可没门,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是什么人!”
“别装不认识了,痛痛快快说了吧,你们把乔家那小崽子藏在哪了?他继母把他抵给我们‘日夜游’了。快交人,不然现在就砸了你们侯府的牌匾。”
是如青,她终于听到弟弟的消息了,乔淞月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脚下加快步伐,逐渐小跑起来。
她的理智,隐忍,谋划,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一次,她会拼尽全力,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一定要找到弟弟的下落。
“滚开!都给我滚开!” 她大叫着,一路撞开挡路的丫鬟,踢翻碍事的花盆,身后所行之处像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旋风,混乱的场面惨不忍睹。
那张平日里刻意伪装凶狠刁蛮的脸,现在七情上面,变得有点扭曲狰狞,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下人只要看到她的样子,马上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尖叫着避让,眼前这个不是煞星了,像恶鬼道里跑出来的魔鬼阿修罗。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管什么仪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谁敢动乔如青,她要活刮他们。
她双目含着泪水,一头乌黑秀发在风中散乱飞扬,月青色的衣裙猎猎作响,迅速冲出了万意园。
而此时前院的大门口,也早已乱成一锅沸粥了,场面不比后院儿好看多少。
那一群彪形大汉,袒胸露臂也不好好穿衣服,正凶神恶煞地堵在侯府大门前,他们是“日夜游”里的专职打手,负责外出讨债拉人的。
为首的一个壮汉,编着一头麻花辫,脸上长着络腮胡,唾沫横飞地叫骂着,他手里拿着一张契书,上面按着鲜红的手印。
侯府的几个门房和闻讯赶来的护卫正在试图阻拦,却被对方嚣张的气焰和人数优势,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听见没有!还想让我说几遍?乔孟氏把她的便宜儿子乔如青抵给我们东家了。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 络腮胡晃着手中的契书,狂放大笑,把它当成一块敲门砖,作势就要往门里面硬闯。
“谁敢动我弟弟!”
一道月青色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杀意腾腾的从内院直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