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他背后摇摇晃晃,戚鸣毓的身体在墙壁上映出一片阴影,他慢慢走过来,黑影就一点一点的把乔淞月包裹住了。
乔淞月身处他阴影之下,忽然想起了新婚那晚,她装凶刻意向戚鸣毓逼近时的情景,自己那时候多威风啊,哪会想到有一天被这病秧子反客为主。
她蓦然红了脸,心里百味陈杂,眼下她已经到了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境地,手里仍旧紧紧握着那两件东西,戚鸣毓每靠近一步,手里的东西就越烫手一分。
她习惯性咬紧了嘴唇,怎么办呢?
当一个人在极度慌乱的时候,会忽然奇迹般的镇定下来。乔淞月现在就是,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拿命一搏。
她心底掠过一丝狠意,想着实在不行就跟他拼了,至少现在手里有家伙,砸,狠狠砸他,说不定正好砸在某个关键处,就把他给砸晕了呢,到时候她就跑。
说干就干,她抓紧东西准备发力的时候,戚鸣毓却倏地停下了。
“啧。” 只见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似乎在惋惜什么。
“夫人这双纤纤玉手,好看的很。只是昨天夜里刚摔了酒壶,今天早晨又夺了滚烫茶壶,现在已是伤痕累累,此刻若再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伤上加伤,岂非太过暴殄天物?”
乔淞月心口突突一跳,原来之前不是她的错觉,他果然一直在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戚鸣毓话音刚落,轻轻拂了下衣袖,快得像一道白色闪电,乔淞月觉得有股柔和的力量拂过她手腕,力道不伤人,她却丝毫招架不住,手指头立刻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叮叮当—咕噜噜—”小黑匣子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几枚价值不菲的猫眼蓝宝石,那支圆柱体也滑落下来,滚在蓝宝石旁边,是一支莹白细腻的独山玉笔,信纸像几片枯叶,最后轻轻地飘落在宝石与玉笔之间。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莫名其妙。
乔淞月看着地上散落的一团东西,又抬头看向戚鸣毓,脸色煞白。
完了,她费尽心机,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入书房,找到的就是这些?
对她来说是这么鸡肋无用的东西,在戚鸣毓这里却足以定她一个“盗窃主家财物”的死罪。
谁知戚鸣毓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赃物”,漠不关心,毫不意外,反而像在欣赏一出期待已久的好戏,现在终于上演到了**部分。
他慢悠悠走近乔淞月,懵懂地疑问道:“夫人,你夜探书房,翻箱倒柜,甚至撬开了我的暗阁,就是为了这几块俗气的破石头,和一支笔吗?”
真的很绝望,也很丢脸,她行动彻底失败,这下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了。
在这深似海的侯府,一个“盗窃主家财物”的新夫人,下场可想而知。到时候那些下人会怎么看她?还有她那个继母孟氏。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定罪,被赶出侯府去。
乔淞月抬起头,大胆直视戚鸣毓的眼睛,里面澄净清澈,她在里面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副强撑镇定,脸上满是惊慌窘迫的狼狈模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解释吗,说什么,说她在找霖川的消息?说她没有偷盗?
在这铁证面前,什么样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又可笑,还会显得她的行为更加愚蠢,更加卑劣。
她不说话,这厢的戚鸣毓也默不作声。
俩人都沉默了,书房里陷入一片窒息的安静,比大婚那晚的窒息更窒息,沉默更沉默。
烛火依旧跳动着,把俩人对峙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拉扯扭曲着,看起来亲昵极了。
其实乔淞月是在等,想先听他的说辞,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像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她额头上迅速冒出了一层毛茸茸的薄汗,心里直发怵。
不料,戚鸣毓忽然主动收了威压,直起身:“夜已经深了,夫人。这更深露重的,又接二连三受了惊吓,当心着了风寒。”他说话带着和煦体贴,却让乔淞月心里发凉。
“若夫人实在喜欢这书房里的‘雅物’,改日让赵嬷嬷开了侯府库房,夫人尽可随意挑选,是扔了还是摔了,全凭夫人心意,日后再不必如此费心费力了。”
说完这话,他轻轻抬手,衣袖划过一道优美弧线,手指指向了她来时的路---虚掩的那扇花窗。
“门在那边,夫人请便。”他语气有些纵容,像在打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今夜之事,便当是夫人梦游吧。定是白日太过操劳能干,晚上才会一不小心误入歧途,一场虚惊而已,你知我知,算不得什么大事,无足挂齿。”
乔淞月觉得难以置信,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她了?
他刚说什么来着,什么梦游,什么太过操劳误入歧途。
太可笑了,这拙劣的借口背后,分明是他对她毫不掩饰的掌控,戏弄。
对,他像极了一只玩弄着掌中猎物的猫,看着她一边惊恐一边佯装镇静,拼尽全力挣扎,然后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松开爪子,欣赏她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她眼底燃烧起愤怒的小火苗,这跟直接羞辱她有什么两样。
戚鸣毓把她眼里的愤怒看得分明,却笑而不语,快速冲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催促:还不走,等着我改变主意吗?
走?乔淞月现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呼吸都带着灼痛,她恶狠狠地盯着戚鸣毓那张俊美可恶的脸,暗暗发誓:算你狠,这事没完。
但现在不能跟他置气,她劝诫自己冷静,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快速把自己哄好,勉强挤出来几个字:“侯爷真是......雅量。”
说完,她几步冲到花窗前,一把推开窗扇。
冰凉的夜风瞬间灌进来,吹得烛心不稳火苗摇曳,也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她双手撑住窗沿,像来时一样,用尽全力翻了出去,动作依旧灵巧迅捷,嗯......背影有些仓惶,透着一股狼狈。
一如大婚那晚戚鸣毓的狼狈离场,只不过,戚鸣毓是主动,她却是被迫的。
“砰!”窗扇被她从外面用力摔上,这动静在夜里格外响亮,仿佛是她最后无力的抗争。
烛火被窗扇带来的气浪扑灭了,书房里一片黑暗。
戚鸣毓站在原地,脸上褪去了笑意,他踱步到窗边,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望向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万意园的方向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
“哎......” 一声叹息。
他转过头,看着地上散落的“赃物”,一片淡漠。
“贺尘,收拾干净,东西归位。”
一道玄色身影从书架后现身而出,单膝跪地。
很明显,贺尘早就在这里了,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是。” 他颔首,动作迅捷无声,眨眼间就把地上的宝石,玉笔,信纸一一拾起,把它们稳妥地送回了书架底部的暗阁里。
等听见一声轻响,暗阁闭合,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贺尘做完之后,静静等待下一步指示,却久久没有动静。
他眼角的余光倏而一瞥,侯爷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件东西,是一张白色信纸,信纸的一角,似乎透着一点暗红。凭他的经验,哪怕远远一瞥也能断定,是血迹。
戚鸣毓也看着那点暗红,他在深思,半晌以后才放下信纸,目光落在那几行字迹上。
“霖川乔氏幼子乔如青,已于半年前由其继母孟氏做主,偷偷送入霖川西华府青山书院寄读。书院位居灵华山深处,看守甚严,暂无异常。然而孟氏亲弟弟孟西唐,近日频繁出入城西赌坊“日夜游”,欠下巨债,似有不轨之心。”
贺尘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一眼。
戚鸣毓把信纸轻轻收好,目光看向窗外,依旧是万意园的方向。
“这一只小野猫,爪子利,心也够狠。只可惜你的软肋,早就捏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