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松口的便是个年不过二十的男子，能使铁器扭曲，化成些奇怪物什作武器伤人。我们十几个人先后死在他手上，最后分了队精兵，用木棍将他几乎活活打死，这才抓住审了点东西出来。他声称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完成某个大人物下达的任务，而这洛城之中，便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
“此话当真？”另一人语气急促起来，“你的意思是，那周于征忽然消失，便是用了这样的古怪巫术，甚至，他就是这些人的头目？”
“不仅如此。侄儿认为，先帝忽然崩逝，凶手却了无痕迹地消失在严加防范的皇宫内，恐怕也是肃王所为。从那一夜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日，肃王看似从不缺席先帝祭礼，言行举止毫无错漏，却是暗里用这么快的速度调集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大军，自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是预谋许久。”
“砰”地一声重响中，年长些的男子怒喝道：“周于征这厮，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当年就该把他跟他老子一起弄死了，将那狗屁西北军全部解散。只恨当年先帝心慈手软，落下这么个祸患。”
“王叔消消气，侄儿已将之前抓住那几人细细拷问，探出不少情报。这些巫术虽是千奇百怪，但只要小心应对，便不足为惧。眼下太子年幼，皇贵妃牝鸡司晨，以王叔的辈分资历，做个摄政王绰绰有余。”
殿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肖何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就听见庆王世子低声道：“前几日肃王围剿山贼时，侄儿偷偷来过肃王府，见到一人，王叔也是认得的。侄儿已经将他请至王府，或许，此人将成破局之关键。”
“哦？是谁？”
一阵窸窣动静，似是世子凑到了那人耳边，说了个名字，引得他一诧：“那老东西竟还活着？倒是难为了他！”
“报！”
一名内侍装扮的矮个男子领着一风尘仆仆的士兵跪至殿前，后者急喘着气，大声道：“西北军已攻至青城外！青城统领顾千城亲领轻骑部队出城迎战，死伤不明！”
世子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一声急厉的鹰啸骤然爆发，只见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从殿旁的丛林中直冲云霄，向着西北方向飞去。
在场四人皆是一惊，位于上座的敦王骂了一句，抬手掸去溅到衣袖上的茶水。世子则是望着那消失在天际的身影面色一沉，吩咐道：“备轿，立刻前往东宫。”
肖何抵达青城之时，城墙内外已然一片混战。从空中俯瞰下去，最为显眼的便是城中熟土铺就的地面上露出一个巨大的豁洞，装备精良的士兵们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杀向城门。
城外则是双方骑兵来回拉扯，却似乎伤亡并不算严重，然而从高空看来，依旧触目惊心。海东青双翅一敛，顺着城墙直落而下，化为白虎杀入城外乱阵之中。
一阵慌乱的嘶鸣声中，受猛兽惊吓的马匹们尽数失控，不少人被当场掀落，淹没在了马蹄与战靴之下。白虎对迎着砍来的乱刀视若无睹，直冲乱军中心，找到了手持长矛的顾千城。
白虎的獠牙利爪几乎在刹那间就撕碎了与顾千城纠缠着的三人，剧烈的血腥味让它全身猛地一震，却坚守着理智在顾千城身旁仰头一声怒吼，竟是在乱军之中清出一片空地来。
顾千城抬手按在白虎颈后，立刻被暴躁地挣开。白虎不耐地在地上蹭掉沾了满嘴的鲜血，猛一抬头，忽地在百米之外，与一身银铠的周于征对上了视线。
被震退的士兵不过片刻便又悍不惧死地围了上来，白虎背对着顾千城四肢微曲，如炮弹一般骤然冲出，用铜墙铁壁般的身体硬生生撞出了一条道路。
混乱中，一道寒芒从侧方刺出，直冲它右眼而来。数米开外的周于征眼神一凛，一脚踏在马背高高跃起，向白虎的方向扑去。
白虎咆哮如雷间，咬住暗袭之人手臂将其整个掀翻，接着瞬间化为人形一把夺过长枪，转头向从空中袭来的周于征刺去。
那一刹那，周于征至少有数十种方法躲过这一枪，如果肖何不用异能，他甚至能当场将其制服。
然而在空中面对那迎面而来的一枪，周于征丝毫没有避让，任由那柄长枪贯穿了他的右肩，在肖何震惊的目光中张开双臂，于千军万马之中，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肖何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在长□□进周于征身体时就立刻松了手，落入人怀中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枪柄折断，化身白虎带着周于征冲出了乱阵，在一处沟壑间变回人形直接把他掼在了地上。
“你不要命了吗？！“肖何怒吼着撕下干净的里衣下摆按在周于征的伤口上，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斩断了后方的枪头。
周于征面色有些发白，却依旧伸出左手按住肖何的肩膀，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别的都无所谓。”
“是，没错。”
“掠夺也好，胁迫也好。哪怕会让你难过煎熬……”周于征低沉的声音在纷乱之中几乎难以分辨，却又格外的清晰，“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肖何低吼一声，从周于征腰上取下令牌，跳出沟壑将令牌高高举起，大喝一声：“西北军所属，撤退！”
一股剧烈的冷意迅速散开，让激战中的将士们一时都僵硬了片刻，在肖何与顾千城的控制下，双方分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青州城内，不少只穿着身薄薄布甲的老人少年拿着武器，颤抖着守在城门旁。浑身浴血的戚锋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地顶住了内部的正前方。
在城外敌我混战无法支援的情况下，城头弓箭手全部调转方向，接连三波箭雨落下，将从地底钻出的敌兵暂且压制。
一直运用异能照顾着伤员的顾千树直到城外鸣金声响，才猛地起身向城墙外望去，却是眼前一晃差点摔倒。
“小姐姐不用着急，我看见你哥哥了。”
夏茂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手扶了顾千树一把，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地慢悠悠开口道：“攻城的人内外加起来都不到五千，周于征要真想破城，直接趁半夜用异能把城门炸了就好，何必这么麻烦。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怎么可能伤了你哥哥。”
话音未落，一阵骚动声响从楼道处传来，二人转头望去，一只白虎忽然跃出，几个起落就攀上城楼，停在顾千树身前，动作轻柔地将背上的人放下，接着在微光之中化为人形，急切地道：“千树，快，帮帮我。”
顾千树看着肖何怀中的人眉头紧锁，在对上肖何近乎哀求的视线后才蹲下身，伸手按住了周于征的伤口。
一旁的夏茂看清那人面貌后几乎当场拍手称快，忽地又扫到肖何面上难以克制的焦急神情，看热闹的笑容一收，露出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连周于征都会用苦肉计了，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夏茂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往楼道走去。
另外三人都未曾留意到他的离开，顾千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插在周于征肩头的木柄断条，向肖何点了点头，后者从另一端猛地一推，陡然喷出的血柱被沐清浅用折叠的方帕堵住。
微弱的绿色光点渗入周于征的血肉，半晌过后，周于征缓缓睁开了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肖何。
“操，你还敢过来？你要不是个女的，我刚刚非得一拳把你脑袋都轰开。”
“得了吧，有空在这儿说大话，不如先找千树把脚治好，小瘸子。”
戚锋一边扶着夏茂的肩膀一步一拐地走上城墙，一边向跟在后方伪装后的沐清浅叫嚣着，然而刚一踏上城楼，他便立刻被眼前这幅景象刺痛了。
戚锋闷不吭声地松开夏茂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将肖何拉起来，却被忽然出现的顾千城按住。
“千城！”戚锋控制不住地怒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惯着他！让这个人马上滚，永远不要出现在小何面前！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他！”
“哥，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是镇守青城，我的任务是守护青城百姓。这次，我们不可能再跟他合作了。”
顾千树站起身，难得态度坚决地和戚锋站在了同一条战线。顾千城松开了戚锋的手，一旁的沐清浅看着顾千树，慢慢说道：“其实，顾千城的任务是镇守青城，并不是阻止西北军进京。让我们过城并不会影响他的任务，你的就更不会了。”
“那城里的这些人呢？这些战死的士兵，他们的家人们呢！”顾千树眼含泪光，愤怒地大喊道：“就刚才，因为你们越过城门，那些老人小孩都被迫上去打仗！”
顾千树的双唇剧烈颤抖着，顾千城抬手将她拢在身前，警告地看了沐清浅一眼。一旁的夏茂忽然插话道：“小姐姐，虽然你真的很善良，但别忘了，这些人都只是御异世界的NPC而已。”
众人的目光当即聚焦在夏茂身上，他不慌不忙，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残忍：“我们都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和游戏里打怪升级一样。御异世界的真实度的确做得很好，但我们总不能因为和NPC共情而彼此为难吧。毕竟到了第三世界，我们就要开始和其他挑战者厮杀了，这么善良可是走不下去的，小姐姐，还很有可能连累别人，包括你的哥哥。”
戚锋难以置信地望向夏茂。顾千树张了张嘴，转头望向自己方才拼命救下的伤员，最终难受地将头埋进哥哥怀里泪如雨下，小声地啜泣起来。
沐清浅秀眉轻蹙，似乎是认出了夏茂，而顾千城则轻轻拍着顾千树的后背，却没有反驳。
一墙之隔外，人们已经开始清点伤亡，清理战场，既混乱又嘈杂。而这一方室内，却是寂静得可怕。
最终，处于风口浪尖却始终未发一言的肖何动了动，低头看向周于征。
“你赢了，”肖何轻轻地说道，“我相信你有很多不这么过激的办法达成目的，但你选择用这种方式，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也看清你。”
对于周于征提到几次的自己失去的记忆，他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方才，他亲手用长枪贯穿周于征的肩膀时，那种胸口炸开般的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剧痛，做不了假。
周于征的视线是如此的执着、专注，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周于征，你伤害了这些爱我、关心我的人。千树、千城，还有戚锋，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可能离开他们。所以……”
肖何从袖中取出方豪留下的那块玉佩，双手按住两边，在众人的注视下，猛地一掰。
玉佩瞬间断裂，周于征的手瞬间握拳，却并未阻止。肖何又将其分别一分为二，取出其中一块碎片，轻轻地按在了周于征掌中。
“这是我的份。”肖何握着剩下三块碎片，保持着镇静的神态地向周于征说认真道：“剩下的三块，我会分别给他们三个人。如果你能让他们每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将碎片交给你，等到你把完整的令牌交还到我手上，我就和你一起去第三世界。”
“就当是，我给你的一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