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风雨欲来

第二天夜里,被顾千树折腾了一天的小仓鼠咬断了竹笼上的小竹闩,轻快地爬上了窗口。

窗外皎洁的月光与隔壁温柔的烛火光辉交映,照亮了屋前不大的一片区域。偶有飞虫掠过,在其间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样的气氛十分适合放空头脑,静静地任由思绪神游,或是认真理一理那些无法用理性捕捉的情绪。

在异国求学的漫长时光里,肖何常常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带着Kindle去理发店旁的小花圃,初春的《白鹿原》、盛夏的《金阁寺》、深秋的《呼啸山庄》、寒冬的《拜伦诗选》,他爱那些自由又肆意的情感,像是理性生活中一场短暂又绮丽的梦境。

他从未想过梦境能成真,直到走进御异的世界。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愿意放手一搏,顺从自己的感情任性一回。

忽然,小仓鼠似有察觉地一矮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上方掠过,抓了个空。小仓鼠转过身,就见一袭红衣的夏茂笑眯眯地招手打了个招呼,悄声道:“大仙好。”

小仓鼠从窗沿跃下,变回人形,“你怎么知道是我?”

“张大眼知道的事儿,我都能知道。”夏茂眨了眨眼,“我还差最后一个任务。能不能向你许个愿,大仙?

肖何被逗乐了,反问道:“那你打算用什么还愿?”

夏茂用食指挠了挠下巴,佯装思考道:“你的任务自然有周于征包了,那我就帮上次你那个被抓去山寨的那个朋友完成一个,如何?”

肖何又想起上次夏茂那句势在必得的“我要了”,皱起眉头:“别人图穷匕见前好歹先说几句话过过场面,你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你上次可不是这个反应。”夏茂忽地拉近距离,紧盯着肖何的眼睛,”怎么?那个傻小子告白了?”

肖何紧抿着唇,反问道:“你当时第一次见他,就看得出来?”

夏茂没有接话,反而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你拒绝了他,是不是得补偿补偿?反正我的任务只剩最后一个了,就当带带新手,直到他的任务全部完成,怎样?反正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有得是法子。”

肖何问道:“那你的第三个任务是什么?”

夏茂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杀外国头头,杀本国头头,最后当然要让两个新的头头打起来,才算挑起天下大乱。”

“你......”

夏茂双手一抬,端庄行礼道:“承让,承让。”

肖何感受着胸前竹简泛出的阵阵暖意,愣愣地抬手指向夏茂,又放了下来。

第二个任务猝不及防的结束像是某种命运的暗示,让肖何为夏茂放行了道路。

在这样一个感性的夜里,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他看着夏茂走进竹屋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茂就像是只狡猾又充满魅力的猫妖,蛊惑人心,游戏人间,却又在偶尔显露出那么几分魄力与果敢,总是能这么轻易说服别人。

“怎么是你?”

戚锋诧异地看着坐到他床边的人。夏茂将手中的酒坛放下,又翻出两个酒杯来:“寨子里的人几乎都死完了,我想找个认得他们的人一起祭一杯。”

戚锋眼神一黯,接过一个杯子,待夏茂酌满后猛地一扬,酒水化为一道圆弧洒落在地。夏茂同样浇下一杯,再满上两杯,二人无言举杯一碰,同时饮下。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似乎借着酒意就要宣泄出来,戚锋连饮数杯后,冷冽地问道:“那天带人来的,是周于征么?”夏茂微微一笑,再次酌满酒杯,随口说道:“的确有肃王府的人。”

戚锋冷笑一声,又仰头闷了一口,只觉得有团火从口腔一路烧到了胃里,火辣辣地疼。

屋外一声惊雷响起,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

“听说最后是你保护了他们。”夏茂凑近了些,半仰着头望向戚锋的眼睛,轻声软语道:“他们为了钱财利益把你绑来,你却愿意帮他们,只是因为看不惯官府的恃强凌弱、赶尽杀绝。”

“谢谢你的正义。”

戚锋低下头,眼中尽是迷惘之色。肖何的身形经过御异调整后与夏茂十分接近,但夏茂明显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外在优势。

戚锋的视角下,那蝶翼似的睫毛轻颤着仿佛要落下泪来,白皙的面颊与胸前衣襟间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仿佛由羊脂玉碾成,让人很难不生起遐念。

夏茂将自己的酒杯送至戚锋唇边,缓缓喂他喝下,然后轻轻吻上了戚锋被酒水染湿的唇角。

戚锋浑身一抖,一抬手就向人推去。

夏茂似乎早有预料,在戚锋的手触碰到自己时已然撤开,只轻歪着头,像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无辜猫儿一般,静静地看着他。

那模样太过漂亮,实在让人生不出火气来。

戚锋偏过头,闷闷地说了句:“你走吧,下次别这样了。”

夏茂将酒杯再次倒满,放在戚锋面前,“外面这么大的雨,我能去哪儿?陪我把这坛酒喝完吧。”

戚锋低头望着那酒杯。

他失意、愤怒、痛苦,但这间屋子里,他不愿再在肖何面前失态,不敢听顾千城说那些伤人的真话,也怕自己的样子再吓到顾千树,让她难过害怕。

最终,他缓缓举起那酒杯,和夏茂手里的那只,轻轻一碰。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杯中清澈的酒水,也照亮了另一处院落。

肃王府正殿内,两具尸首分离的尸体倒在上座台阶之下,尚未阖上的双眼中满是临终时的恐惧。

周于征在座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着,偶尔下达几条命令。一身利落男装的沐清浅静静站在一旁,直到来往的亲兵将尸体拖出,合上屋门,才走到周于征身前。

“同你一起去皇宫的门客猜到了圣旨内容,被徐归舟煽动,连夜寻了官兵一起上山。”

沐清浅将汇报内容尽可能精简,并未回避自己的错误,“顾千城将我和方豪都牵制在他身边,之后在我们上山寻你的时候又再次动手。顾千树在暗处点燃了某种混了曼陀罗花的草药,将我们和顾千城一起放倒,再用新获得的治疗异能将他唤醒,把我们绑在一处猎户设的陷阱里,以至于没有及时赶到。”

“顾千城上门闹事的行为完全与他的性情相悖,且顾千树未出现,我应该更加警觉,在看住他的同时时刻注意外界动向。这次是我们的严重失误,我们会自行领罚。”

周于征没有说话,似是沉思一般注视着地上的血迹,许久之后才冲着沐清浅问道:“还记得以前的规矩么?你们犯错,由我承担后果和惩罚。”

“五年前我觉得这很荒谬,非常不服,但现在我明白了。”周于征注视着沐清浅,“因为我信任顾千城,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认真防备他。因为我要求方豪以辅助强化我的异能为第一任务,所以他从未参与过决策,也不敢提出意见。你们犯的每一个错误,根源都是来自于我。”

沐清浅面露震撼,迟疑着开口道:“队长,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都过去了。”周于征站起身,“顾千城会是一个不错的伙伴,进入第三世界前我会找个机会,把这些误会都解决了。”

“不过在那之前,恐怕我还得利用利用他。”

沐清浅眉梢一扬,“你又想做什么?我知道你一离开肖何就浑身不舒服,但方豪不是留了通讯器?你直接去找他不就是了。”

周于征笑了笑,眼中却没半点笑意,“我可不想把自己摆到跟那小子一样的位置,让他去选。何况,他太习惯逃避了。”

“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让他看清楚,他最在意的,究竟是谁。”

沐清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行吧,如果你觉得非得到这种份上的话。但你别浪费太多时间,如果庆王世子已经趁乱联合皇贵妃夺得皇位了,你的任务不是也……”

周于征道:“有第一个人篡位,就能有第二个。就像上一个第二世界,我们毁了第一个沙堡,就能自己建出第二个。”

“我就欣赏你这种霸气。”沐清浅动作浮夸地鼓了鼓掌,放下心来,“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去皇宫,还是去见顾千城他们?”

“他们要是想谈,会主动来找我们。”周于征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交到了沐清浅手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住西北大军,这件事只能由你去办,用你能造出的最快的代步工具,三天之内,必须让精锐部队赶至关口青城。”

“你以为我能造个高铁出来啊?还三天之内。”沐清浅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收下虎符,转而正色道:“我走了,这边可就剩你一个人了。这不是上个世界,靠你一双拳头单打独斗就能闯出路来。皇宫里的态势,王府里的眼线,各方势力的动向都需要监视斡旋,你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人的话,会举步维艰。”

“记得当初他们对我们的要求么?”周于征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眼中再次闪烁出面对困境毫不气馁的光芒。

沐清浅似乎被那光芒所感染到,认真点头道:“当然记得。”

“去完成那些‘不可能’的事。”

在竹院修养了几天后,肖何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千城似乎常常不见踪影。

顾千树解释说顾千城在这个世界有重要的身份,似乎是知府,不能轻易离岗。然而顾千城兄长的角色扮演得太过成功,太让人放心,以至于顾千树最多只会关心关心哥哥有没有按时吃饭这些日常琐事,对其他的大事却不怎么上心。

顾千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这几天她一直在认真练习弓箭,或是应付找到他们求诊的人,的确有些忽略了哥哥。

夏茂在那一夜过后便离开了,戚锋休整了两天也基本恢复,但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肖何不想刺激他,于是这几天尽量不和他单独相处。但他们显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又一天,肖何在宠物仓鼠游戏结束后,独自来到了肃王府外。

运用仓鼠形态轻而易举地溜进王府内后,肖何诧异地发现,此处竟已是人去楼空。

屋宇布置并无任何破损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腥气息,院内一切如旧,却是空无一人,听不见一丝动静。肖何警惕地钻进灌木,借着草木遮掩,慢慢地向正殿靠拢。

“王叔在这处待了好几日了,怎地还没放弃?据说西北军已快兵临城下了。”

一道气息稍弱的声音隐约从屋内响起,肖何贴着墙根攀至窗边,静静地听着。

另一个年长些的男声从鼻腔里哼了声,满是烦躁:“那天足足五千禁卫军将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竟让他给跑了。既没抓到人,也没找到兵符,真是群废物。”

“肃王向来强悍,可此番他并非带人杀出重围,而是就在这府中带着近千名亲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侄儿认为,此事大有古怪。”

肖何忽地忆起,这孱弱的声音正是那日皇宫家宴上率先被皇帝点到的庆王世子。就在这时,那人再次开口,说出的内容却让肖何心中一惊。

“侄儿前些日子抓住些怪人,原以为是些招摇撞骗的巫蛊道士,没想到严刑拷打下去,确真发现了些古怪之处。”

“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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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世界
连载中周行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