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夏眠栀谢绝了家人的关切,屏退左右,独自呆在房间里面对众多花材。
她平日并不喜欢这样的训练,只是眼下满溢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她需要一个出口,将那些横冲直撞的心绪发泄出去。
剪子卡擦卡擦地修剪枝条,随着那股无处宣泄的躁动,夏眠栀粗暴组合的作品再无平日精致拘谨的气质,反而充满着挣脱束缚的野性。
随后的日子里,夏眠栀安心做着自己的贵女,训练着贵家小姐的规矩,以及未来婚后的种种安排,每一句话都在强调着控制与占有。
夏眠栀每听一句,便更想逃离几分。
年长的教习老师用毫无波澜的语调,一遍遍地灌输着未来身为江家少夫人的行为准则,如何侍奉夫君、如何管理内宅、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摆设”。
面对这些教习,夏眠栀的脸上是标准的乖顺神情,眼眸低垂,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深深埋藏。
然而每当嗅到若有似无的花香,感受到习习而来的清风,夏眠栀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身影和他懒洋洋的调侃。
但这些念头总是转瞬即逝,夏眠栀很快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枯燥却“必须”掌握的事务中,像是一尊精美的人偶,麻木地、顺从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轨迹。
直到一封请帖打破了这份平静。
“小姐,天气渐暖,裴小姐邀请您与江大人同去呢。”蓝玲看到消息显得分外高兴。
夏眠栀在游戏里倒是从未听闻过夜游会,但是她也不能直接问,只能装作兴趣乏乏旁敲侧击。
“怪累的,倒不是很想参加了。”
“别呀小姐,这哪累呀,不过是看看夜色与贵人们聊聊天。有手艺人们表演节目,还有许多小游戏可以参加,可好玩了,就当散散心嘛。”
蓝玲说着说着便乐起来,抓着夏眠栀的手请求道,“小姐去嘛,求求你了。”
蓝玲向来是个谨慎稳重的女孩,眼下这副期待天真的模样让夏眠栀看着都颇为动容,又怎么拒绝地了呢,于是她一口答应下来,至多也不过就是和无趣的未婚夫参加一场无趣的宴会罢了。
夜游会当日。夏眠栀按照江淮有的要求,换上了他安排的素雅衣衫,精雕细琢。
镜中的花千树,美得仿若仙女下凡,分外不真实,像是一尊被精心打扮的人偶。
江淮有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万众瞩目,为他挣足面子与艳羡的装饰品。
夏眠栀忽然就想到了迟元嘉的话。
“千树小姐,那日的口脂颜色十分适合您,怎么不用?”
鬼使神差的,她擦去了温婉的唇色,抹上了那与衣衫头饰分外不契合的口脂,却意外得靓丽特别。
“这才像话。”夏眠栀看着镜中的自己,仿若触碰到了一丝真实的自我。
……
江淮有在看到夏眠栀的刹那嗤之以鼻,但眼内却闪烁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马车内,他伸手掐住夏眠栀的下巴,左右来回地审视。
“艳俗、粗鄙。”他的嘴角漏出几个鄙夷的词语,但又没有强行擦掉夏眠栀的口脂,末了他笑了笑,“夜色里倒也是显眼,就这样吧。”
夏眠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闷声别过脸去。
理他都算是奖励他了。
一路颠簸,马车缓缓驶入夜游会场。
江淮有首先下车,以一种极具占有性和展示性的姿态,向夏眠栀伸出手。
夏眠栀探手轻轻扶着江淮有的手腕,优雅地步下马车,每一步都引起周围的一阵惊叹。
“哇,那就是花家的美人小姐?名不虚传!”
“可惜名花有主了。”
“江淮有江大人啊,真是艳福不浅。”
“江淮有花千树,也算是登对了。”
“郎才女貌啊。”
郎才女貌个大头鬼。夏眠栀垂眸没有表情。
江淮有满意地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带着夏眠栀来到了一侧的贵宾休息席位。而夏眠栀的脸上维持着标准的得体微笑,扮演着他期待的角色。
就在铁花飞溅、夜空绚烂的瞬间,夏眠栀的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维持秩序的人群。
那个锦衣华服的身影,正抱臂倚在一棵树下,远远地望着这边。
他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看不真切,但是那道视线却像是穿透了所有喧嚣与距离,沉甸甸地落在了夏眠栀的身上。
夏眠栀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搭在江淮有手臂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毫无破绽的端庄模样。
“千树。”裴钰葵惊喜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快步穿过人群,一把牵住了夏眠栀的手,“真是好久不见啊千树!快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我真是想你想得紧。”
“钰葵小姐。”江淮有彬彬有礼地点头微笑。
裴钰葵细眉轻拧,不悦地回头,一字一顿地纠正:“是裴小姐。我与江大人,似乎并不相熟。”
“是在下僭越了。”江淮有的脸色微僵,却碍于裴钰葵家世显赫,连语气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唯有转头向夏眠栀时,神色骤然阴,一副要大发脾气的模样。
“千树,好好与裴小姐游玩,莫要怠慢。”
“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裴钰葵心直口快,“这不是花府,也不是江府。”
说罢,她牵着夏眠栀一道,径直走向了花团锦簇的湖畔,寻了处人迹罕至的长椅坐下。
“千树,我听说……”她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担忧,“江淮有对你动手了,当真?”
夏眠栀的脸颊仿佛又泛起那日火辣辣的疼痛,屈辱难当与怒不可遏相互交织。
从小到大也没挨过巴掌,倒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打了。
“是。”夏眠栀轻抚脸颊,低声道,“他人前看着温文尔雅,人后、便是另一幅模样。”
“他好大的胆子!你可是花岳的孙女,他怎敢?!”裴钰葵心疼地攥紧了夏眠栀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打量,眉头紧锁,“究竟为何如此啊!”
“那日在街上,我与镜玄司的迟大人说了几句话。”
“就是与我一同在茶楼那次?”
“嗯,回去他便动了手,还将我禁足多日。”
“岂有此理!”裴钰葵气得发抖,她本以为江淮有只是不解风情人无趣,谁知道竟会对女子动手,实在该死!
“钰葵。”夏眠栀忽然觉得很蹊跷,“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花千树长期被江淮有虐待的事情只有江淮有的几个近侍知道,裴钰葵怎么知道呢?
若要说起来,夏眠栀忽然有了猜想,难道是他?
“如今满城孩童都在传唱什么‘江家儿郎非好汉,辣手摧花徒虚名’的打油诗,传着传着就有人猜到了你们身上。”裴钰葵的手心里沁着汗,“我听着真是担心死了,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伤你哪儿了?”
夏眠栀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悄悄在人群中搜索。
在一片人潮后,他倚着回廊的栏杆,慵懒地倚在长椅上,单腿蜷起,似乎在闭目养神。
一瞬之间,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来。
“呀,是迟大人。”裴钰葵忧心忡忡,“千树,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每次与他接触都没有什么好事情,万一江淮有又……”
夏眠栀环顾四周,江淮有的眼线正散布在多个角落,漫不经心地监视着她。
要刷好感,必须得先有接触,兵行险招吸引他的目光。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一步之遥平静的湖水。
下定了决心。
“砰。”
湖面倒映的弯月应声而碎,涟漪层层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