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动静,迟元嘉懒懒掀开眼帘。
他的目光落在夏眠栀的身上,又浅浅掠过她身后不远处的裴钰葵与侍女。
有些讶异,旋即又化为了熟悉的、带着些玩味的笑意。
夏眠栀走近他些,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欠身。
“迟大人,琉璃香坊之事,多谢您出手相救。”夏眠栀的声音轻柔平静、大方得体,唯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一丝心绪。
迟元嘉没有动,目光缓缓移到她奉上的茶盏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没有接,反而抬眸直视她的眼睛,嘴角勾出一抹极淡、几乎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举手之劳罢了。”迟元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更何况,保护花小姐这等贵人的安危,本就是镜玄司的要务之一。”
贵人二字被迟元嘉拿腔作调地念出,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嘲讽。
在还带着些寒意的春风里,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夏眠栀分明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但还是维持着微笑,将茶盏往前递了递:“若迟大人不嫌弃,请用一杯粗茶。”
迟元嘉顿了顿,视线从茶盏移动到她的脸上,落在她今日格外素雅的面容之上,目光锐利地仿佛能看穿她心里的盘算。
他没有立即接过茶盏,而是低声用仅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这是小姐的意思,还是府上的意思?”
“是我自己想要谢谢您。”夏眠栀抬眼撞上迟元嘉的视线。
迟元嘉这才伸手接过茶盏,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夏眠栀的手指,带着薄茧的微凉触感让夏眠栀指尖一怔。
将茶一饮而尽,迟元嘉将空盏交还给夏眠栀,笑道:“上次便想问了,也不知小姐是何时知道我的名字的?”
果然,迟元嘉上次就注意到了。
夏眠栀的颊边浮上了一层隐约旳红晕。
迟元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噙着笑继续说:“我到如今也只能喊您‘那位勇气可嘉离家出走的小姐’,不知小姐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日。”好在夏眠栀早已想过应对策略,“那日府上送礼,回来回禀的时候,有提及大人的名字,我暗暗记下了。”
“哦?”迟元嘉了然地笑了笑,似乎对她的说辞并不相信,但也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而是转而询问起她来,“小姐,今日喝了你的茶,也算是相识了,总不能日后也‘那位勇气可嘉离家出走的小姐’这般地称呼你吧?”
“大人说笑了。”夏眠栀松了一口气赶紧作答,“花千树,这是我的名字。”
她顿了顿,“但是‘那位勇气可嘉离家出走的小姐’,我也很喜欢。”
她甜甜一笑,弯弯的眉眼与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与周围的花景相映成辉。
“茶很好,千树小姐。”迟元嘉弯了弯嘴角轻笑一声。
他那习惯性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懒散笑意藏着锐利的趣味,像是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咪。
“千树,江家人到了。”裴钰葵的提点是在警示时间。
夏眠栀笑吟吟地抬头看迟元嘉,“迟大人,我该走了。再次感谢您。”
说完她转身回到裴钰葵的身侧,并没有再回头。
迟元嘉站在原处望着夏眠栀离开,很快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这就是那位来谢谢队长的小姐啊,长得可真美啊。”
“这不废话嘛,你没听说过花家的京城第一美人吗。”
“哇难怪了!难怪了!头儿真是艳福不浅呐。”
“你也不看看我们头儿,有多少名门贵女倾慕,那位小姐感兴趣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那家小姐不是有未婚夫吗?”
“叫?江什么?”
“江淮有!”
迟元嘉轻咳了几声,脸上略有不悦,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林清跃不知死活地凑上来。
“队长,什么‘那位勇气可嘉离家出走的小姐’啊,你不是遇到她的当天就把她调查清楚了吗?说是要把金钗还回去。”
“擅离职守要领什么罚来着?”迟元嘉笑眯眯地看向林清跃。
“好,我闭嘴,我闭嘴。”林清跃单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做投降状。
*
“刚刚去哪了?”
江淮有的责难如约而至,夏眠栀知道自己与迟元嘉的会面躲不过未婚夫的监视,便据实以告:“大人,今日偶然遇到上次的恩人,所以当面致谢。”
“不要做多余的事。”江淮有的声音听上去极度不悦,但似乎碍于裴钰葵的在场,压抑着愤怒,“下次不要让我再发现有这种事,江家的脸禁不住你这样乱丢。”
“好的,大人。”
夏眠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只是琢磨着今后要更加不着痕迹。
她偏过脸望去,迟元嘉倚靠在树侧,闲适散漫,似乎也在关注着这边的状况。
*
自从赏花宴后,未婚夫江淮有的训诫与警告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眠栀只能减少外出乖乖在家做贵女,按照他要求的那样,不是在宅邸深度深居简出就是在其他贵女的聚会中出现,举止优雅、谈吐得体。
但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夏眠栀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镜玄司相关的蛛丝马迹。
当时玩游戏的时候,夏眠栀便知晓镜玄司是因为京城内的诡异事件而特别成立的组织,直属于皇帝陛下,不受其他任何组织的命令,主要任务也是负责京城内的治安与诡异事件的调查处理,比如异鬼,当然也会在受命情况下对官员进行盯梢抓捕审讯,也因此饱受诟病。
但因为一直打不通迟元嘉线,总是半道失败,所以夏眠栀也并不清楚后续剧情的发展。
在与贵女们聚会的时候,夏眠栀总是会不经意地引导话题,探听关于镜玄司的传闻,尤其是关于迟元嘉这个名字。
可惜,这个组织很神秘,似乎有意在隐瞒什么。
零星的,能够听到关于他剑术奇才、能力突出的传闻,拼凑起他例行巡视的某几个路线,与此同时,也听闻他之所以效忠朝廷,完全是因为那亦师亦友的镜玄司司长郭驰斐,对他的知遇之恩。
这激起了夏眠栀的好奇心,更为关键的是,系统的倒计时警戒时不时地闪现,警告她再不想办法接触迟元嘉就是找死。
夏眠栀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见到他。
正当她苦于无从接近之际,裴钰葵发来了帖子,邀请她一道出游踏青。
江淮有虽然对未婚妻近来的大胆行径颇有不满,可婉拒后还是松口同意她去街上逛逛。
“还是你的面子大,钰葵。”夏眠栀与裴钰葵同行于街道,华美的衣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裴钰葵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疑惑道:“千树,我不是很懂,只是未婚夫而已,为什么连你的行动也可以左右?”
“嗯。”夏眠栀因为不解也思考了许久这个问题,得出了一些她个人的片面想法,“许是我家中虽然顶着清流名门的名头,却是徒有虚名、外强中干,父亲弟弟需要仰仗他吧。”
夏眠栀浅浅一笑,“我也同你想得一样,觉得他管得有些太宽了,这样的控制欲令我感到害怕。”
裴钰葵心疼地摸摸夏眠栀的脸颊,“可怜的千树,生得如此貌美聪慧,却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哪怕是个普通好人家也行啊,怎么偏偏是这样的男人。”
“好啦。”夏眠栀反过来安慰起惆怅的裴钰葵,“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是还没有成婚嘛,只能说是未婚夫呗。”
她指了指旁边清香四溢的茶楼,“不如我们去二楼坐一坐?”
“这些时日,总觉得你开朗了不少。”裴钰葵破涕为笑,随着夏眠栀一道上了茶楼二楼。
坐在靠栏的位置,夏眠栀轻轻托腮瞧着外头的街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裴钰葵天南海北地聊着,也说说偶然听得的八卦杂谈。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如她所预料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