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回应,迟元嘉已然转身离去,只背对着她扬了扬手,“近日城内不太平,几位小姐早些回去吧。”
这,这就走了?
夏眠栀不由自主地抬脚,想要追出去,却被裴钰葵一把拉住。
回头,裴钰葵的目光里满是“千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的警告。
她的目光暗指身后的江淮星与屋外惊魂未定的江家家仆们,轻轻摇了摇头。
夏眠栀自然是明白裴钰葵的意思。
而江淮星也并不后知后觉,她厉色走到夏眠栀的身旁,语气刻薄:“迟大人?没想到未来嫂嫂还与镜玄使有些渊源,连名字都知晓。”
夏眠栀陡然反应过来。
自己从来没有问过迟元嘉的名字,刚刚却脱口而出迟大人。
怪不得刚刚迟元嘉看她的神色很是奇怪。
“哪里的话……”夏眠栀慌乱之下暗暗自责自己行事冲动,同时甜甜笑着掩饰,“刚刚那位大人救我们一命,我们姐妹三人,真应该亲自登门谢谢他呢。”
当然,对这位未来小姑子她也在心里默默吐槽,对“未来嫂嫂”还真是怀有敌意呢,好歹自己刚刚还算是某种程度上救了她。
江淮星眯起眼睛,“千树小姐真是说笑了。”
*
回到家中,夏眠栀并没有隐瞒在胭脂铺发生的一切,用平静而有余悸的语气讲述了事情经过。
末了,夏眠栀微微垂首,言辞恳切地对父亲道:“女儿受人庇护方得平安,于情于理都应当向恩人致谢。”
本来还担忧心疼女儿的父母顿时换了模样,他们面面相觑,最终没有说什么。
向来直来直去的弟弟花千墨道出了全家的心声:“姐姐,你这千金贵体的,去那种地方不太合适吧
想必姐夫知道了也不会应允。”
夏眠栀看了那穿着打扮颇为贵气的弟弟一眼,不作声。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皱着眉头的父亲沉吟片刻,最终清了清嗓子,道:“知恩图报,的确该是如此,不能失了礼数。只是那镜玄司,实在也并非千树你应当涉足之地,不合规矩,更不合身份。”
言语之间,尽是对镜玄司的看不上。
也是,在这些“清流名仕”眼中,镜玄司不过是皇上身边最锋利的爪牙,是皇上豢养的牙齿锋利的鹰犬罢了。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搬救兵。
夏眠栀叩首,声音平静道:“父亲,钰葵小姐在与女儿告别前,曾与我商量上门致谢的事情,她与我想法一致,认为登门致谢才更显诚意。”
眼见着父亲肉眼可见地犹豫,她乘胜追击,“至于不合规矩,我想让千墨与我们一同前去,便不会有些风言风语了。”
“我?”花千墨的声音尖锐了几分,“那种鬼地方我才不去呢。”
“千墨!”父亲制止了花千墨的胡闹,语气渐缓,“裴家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是的,父亲。”
“既如此,我便找裴家商议一番吧。”父亲的嘴角不再苦哈哈地朝下,甚至透出几分欣慰与喜悦,“明日一早,我便登门拜访裴府。”
语毕,他赞赏地看向夏眠栀,“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爹,你不会真的让我一起去吧?”花千墨气恼地撩开自己的长发,“镜玄司那种地方,我要是真去了,不知道要这京城的公子哥笑多久了!”
他顿了顿,“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休要胡闹。”父亲瞪了一眼花千墨,“整日与些狐朋和狗友去些下三滥的地方,胡乱说话!还还不学学你姐姐,倒是也结交一些裴家这样有用的朋友啊。”
花千墨噤声,看向夏眠栀的眼神颇为怨恨。
“千墨,镜玄司都是皇上的人,你在外面可别那么说了,传出去了,以为是父亲家教不严呢。”夏眠栀温柔地笑,“过几日致谢的时候,便麻烦弟弟了。”
“啧。”花千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姐姐近些时候好像有些学坏了,这样可不讨姐夫的欢心啊,他可是喜欢姐姐乖巧一些。”
虽然无语,但夏眠栀还是依旧微笑,“多谢弟弟关心,我谨记于心。”
第二日,父亲便携重礼拜访了裴府,归来时满面春风,喜笑颜开地告知了夏眠栀一个万全之策。
裴家、江家、花家三户以各自女儿的名义筹备一份谢礼,送上镜玄司以表谢意。
夏眠栀对此无奈又没有办法,只能笑着赞赏这个思虑周到的办法,私下再寻他法。
与此同时,琉璃香坊外异鬼闹事的流言传开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大白天的闹鬼,茹毛饮血可怕得要命。很快,一纸官文辟谣,说是流浪汉喝多了酒,当街闹事。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毕竟异鬼这样的存在,确实有些离奇。
送礼当日,担任职责的小厮回复了消息,说是镜玄司的大人们收下了礼物,表示只是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小厮随口提及,其中有一位镜玄使大人顺口问了一句,说是“府上的小姐受惊后应无大碍了吧?”
夏眠栀猛地抬眼。
不知怎么的,她没来由地确信关切的人是迟元嘉。
于是夜里,她来到母亲面前,神色温顺却坚持:“母亲,镜玄使大人关切询问,女儿若不亲自道谢,倒显得我们家失礼了,心里也总是愧疚。”
“千树,你是好姑娘,母亲知道。”母亲面色为难,“只是你父亲也说了,你毕竟是花家的千金,又是江府未来的少夫人,实在是不太合适当面致谢。”
“母亲,那不如这样。”夏眠栀叩首道,“过些时日便是春日赏花宴了,按照惯例,宫内贵人出行,镜玄司负责巡查。那日若有凑巧遇上镜玄使大人,我便上千致谢,如此既全了礼数,也不失体统。若是遇不上,我也再不提及此事。”
话说得漂亮、滴水不漏。
母亲叹了一口气,点头应允,但也有些要求。
“千树,你万不可独自前去,你是有婚配的人,理应知道礼数。若是去致谢,必须有家人或女伴同行,且交谈不可过久,切记分寸。”
“谢谢母亲!”夏眠栀只觉得心口直跳,嘴角几乎要压不住,为自己又争取了到了一点生路而高兴。
于是她掰着手指算着日子,随着春日料峭的寒意逐渐夹杂上了一丝暖意,赏花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盼望着的日子格外令人高兴,所以哪怕是每日去未婚夫那里请安的枯燥与惶恐,也仿佛静水流深的乐曲,让人满怀着期待。
直到这场盛大的京城春日赏花宴,在一片晴好中盛大启幕。
夏眠栀身着精心挑选的绯色衣衫,与裴钰葵结伴而行于一众华服贵女之中,目光却不住地在人群边缘搜寻。
很快,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个身影上。
迟元嘉倚在一棵树下,一身利落锦衣,半阖着眼,指尖无意识地轻扣着剑鞘,仿佛这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
阳光穿过树枝,在他清俊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夏眠栀深吸一口气,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缓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