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说真的?”天冬陡然眼前一亮,“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娘子你说了可不能反悔了。”
防风无奈地看着她,“你几时见过娘子反悔的?”
“也是。那我现在就叫马房的人备辆马车。”
天冬抬腿便跑,顷刻便没了踪影。
防风看着她,直摇头,“没心没肺的性子,真不知她几时能改。”
宁菱只道:“这样才好,若我也能,比她更没心没肺。”
防风接过她手里空了的碗,但还驻留在原地。
宁菱看出了她有话,示意她说。
防风斟酌着,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若是娘子有个孩子,以后处境都会大不相同。”
宁菱手一顿。
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抬头,也没有相视。
良久,宁菱终于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永远留在司州。”
“来年阿郃少爷中举,并非落脚司州,可也离不开司州。”
“阿郃是阿郃,我是我,他的路他自己走,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我们是姐弟,但我不可能用我的一生为他的一生铺路。”
“更何况虚无缥缈的感情最是容易烟消云散,一生长久,我留在司州,家人未免一路顺风,鬓角无霜。你高看我了。”
这才一个月,往后的日子谁知道。
兄弟阋墙,亲人之间尚且因利益分道扬镳,更何况夫妻情谊。
“奴觉得,娘子错了。”
防风也不再躲她了,“主君重情重义,爱憎分明,对娘子不是逢场作戏,娘子曲解主君了。”
宁菱道:“人最不能赌的,就是永远。”
防风问道:“娘子既然对男女之情不甚信任,为何又对齐家情深意切?”
这句话若是放在其他主子跟前,防风定不敢说,但是宁菱,她敢。
“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见她不答,防风再道,“奴是家生奴,江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主君一旦认定的人与事,谁都改变不了。”
“防风,我还是那句话。人最经不住的,就是恒心。”
她与江玦相处不过两月,但齐元青,是她从孩童至成人,一直都陪在身边的人。
她了解元青,远胜江玦。
纵使最后她与齐元青也没能守住最初那份感情,至少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而不用担忧各方错综复杂的势力交织,以她为出口,踩着她的身体,做讨好之事。
若是真有了孩子,某一日江玦厌弃了她,那她的孩子会怎么样?
宁菱不敢想。
她的家世,与江玦是天壤之别,高门之间,从来都讲门当户对,一个女子需要一个身世显赫的主母为她的婚嫁姻亲筹谋,而她什么也没有,入府近一年了,梁氏依旧对她冷眼相对,若是有朝一日江玦另娶,那人容不下她的孩子,怎么办?她有办法能把孩子也带走吗?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一个不用思考的就能得出的答案。江玦的权势能帮她,也能杀了她。
最好的方式,就是各取所需。
那夜她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按下了推开他的手。
她需要他的权势,江玦喜欢她的示弱与身体,那她给他。
她是借势,没有白拿。
防风看着她一步步深陷,却丝毫未意识到危险,简直忧心如焚。
“娘子,你可曾想过这件事情若是败露了,会怎么样?”
“我已经做了。”
“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我不想停。”
宁菱盯着掌心的纹路,一时间双眼失焦,失神了。
司州的官员里,不论官职大小,妾室都有几房,孩子成群,对于江玦来说,这终将算不得稀缺,他以后会有很多孩子,但为他生儿育女的不会是她。
“接下来的汤药你不要接手,我自己来便好。”
“娘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防风是真心为你好,希望娘子能跟主君修成正果……”
“去看花灯吧。”宁菱起身,揉了揉因久坐而麻木的腿,扯出一丝笑,只想尽快断掉这番话。
防风望着她,怔了许久。
*
去花灯铺的路上,一路无言。
纵是迟钝的天冬,都发现了异样了。
“怎么都不说话?”
“没事。”宁菱扯起笑容,“许久不出来,一时半会有些许晕。”
“啊…那要不今日就不去了…”天冬有些失望。
宁菱连忙宽慰她,“没事,现下好多了。”
谈话间马车慢慢停住。到了。
一下马车,一栏五彩斑斓的花灯映入眼帘。
这间铺子装潢简单,铺面相较于其他店面,也要小上许多,但却是门庭若市。
宁菱前脚下了马车,后脚店铺的老板便迎了出来。
他欣喜的脸上带着微微讶异。宁菱带了幕篱,看不清她的脸,不过打量了一番宁菱身上的衣衫,店老板便心中暗自认定此人身份不凡。
“这位娘子,您可是要买哪些花灯啊?”
他边说着边以身开道,让宁菱进店。
宁菱道:“你们这有没有可以祈福的花灯。”
“有!”老板招待着三人,扭头给了上前的伙计一个眼神,伙计得令,朝铺面的后院里去。
老板哈着腰笑道:“他已经去取了,包各种花样都有,娘子挑个够。”
这样子,实在是有些过了。
宁菱看着他的样子,道:“我并非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你无需对我如此恭敬。”
她这话花灯铺老板只当口上一说,道:“我们铺子虽小,但对于每位客人,都是要求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天冬道:“哈,难怪你们店这么热闹。”
“是啊。”见人接话,店老板忙聊起来,“我们做生意的,都要讲究一个周到,这样才能财源滚滚嘛。”
彼时,店小二捧着一堆花灯到了众人跟前,边喊道:“祈福花灯来喽。”
那形态各异的花灯尽数落在桌上,供宁菱挑选。
宁菱一眼便相中了一盏剑兰样式的花灯。
但一盏还不够。
“老板,你们能否定制一盏花灯。”
“当然可以。”老板笑道:“娘子是要什么样式的花灯?”
宁菱道:“枸那异。”
“枸那异?这要求做的客人可不多啊。”
“不能做吗?”
老板忙笑道:“不是不是。只是很少见人要一盏枸那异花灯,平常都是莲兰海棠这类的花。不过娘子,我们小店讲究精细,出品比较慢,你可能需要再等等。”
宁菱道:“大概要多久?”
老板道:“估摸着,也要一天之后能做好。”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防风从荷包内拿出了一两银子。
“麻烦快一些。”
老板接过那银子,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上了。他忙道:“一定,一定!”
他道:“娘子,隔壁就是会仙酒楼,各式佳肴应有尽有,您可去那享用一番,我这边做好了,立即叫伙计去叫您。”
天冬一听到吃的,双眼都放亮了。
她摇着宁菱的手,道:“娘子,我们去吃吧,我上次听人说,那酒楼的菜极其好吃,连朝廷命官都往那去。”
宁菱也不好扫她兴,只好任由着她拉自己走了。
只是刚步入酒楼,在位子上落定,人群里忽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人来人往,但那个红衣身影实在夺目,只要在视线内,则第一眼必是跟随。
更何况对于宁菱来说,这背影太过熟悉。
是赵远星。
宁菱远远一眼便认出来。
店小二上前,挡住了赵远星的身影。
他打量了下宁菱的装扮,笑道:
“这位娘子,可是来品菜的?”
天冬抢道:“不品菜,来酒楼干嘛?看人山啊。快些,把你们这好吃的菜全都端上来。”
“可以干的那可多了去了。我们这里有美酒,也有佳肴,还有雅间。”店小二指了指楼上的包间,道:“这位娘子可要订一间?”
宁菱便去看赵远星,便道:“那便要一间。”
只是就刚才遮挡的刹那,便再难在人海里找到她的身影,宁菱只看见她朝着二楼包间的方向。
“得嘞。”
店小二以身给三人开道。
刚坐下后,店小二便开始报着一连串数都数不清的菜名。
天冬率先点了菜:“三脆羹来三份份,还有虾蕈,旋索粉玉旗子,紫苏鱼,洗手蟹,入炉细项莲花鸭签各来一份。”
“好嘞。”
天冬看向宁菱,“娘子,你还要些什么?”
宁菱摇头,天冬便自己一个人再添了几道菜,“来几道甜点吧,那个……西京雪梨跟回马葡萄各来三份。够了。”
“好嘞。”店小二都记了下来,“几位客官稍后,菜品马上就来。”
小二出门后,房内恢复宁静。
宁菱双手撑在桌上沉思,防风也有自己的心思,只剩下天冬一人留意着这片不适应的宁静。
“听人说这里的回马葡萄别出心裁,跟荷月坊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见两人都没回应,天冬一个胳膊肘便往防风去。
“是不是啊防风?”
“是……”防风魂不守舍。
“是什么是,你今天怎么回事?”
总算逮到她失神的样子,天冬忙朝宁菱告状,“娘子你看她……”
瓷碗碎裂的声响忽然从门外传来。
旋即,一阵重重的闷响紧随其后。
这接连不断的异响空隙里,透来了一声突兀的女声,听来压抑而绝望。
宁菱倍感熟悉,防风本能朝声响望去,下一刻,便见宁菱倏地夺门而出,再度回神,已经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