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大概是生来就和氛围感不搭边，存在感强得可怕，一来就不由分说地驱散了苏凌用全身感官给自己造的一场别离之宴。
还顺带抄起苏凌放在小桌上晾得温度正正好好的玫瑰花茶，一口就牛饮了半杯进去，把不小心进了嘴的花瓣呸了出来：“怎么这么涩？你跟自己的味觉有仇吗？”
这人在古代一定是个土匪头子，苏凌心说自己也并没有让他喝这杯茶，他自己才刚喝了两口，哪有抢茶喝还对别人的品味攻击的？
“我胸襟狭小，自然要疏解郁气，不比温老师金贵疏阔，与别人这样不分亲疏。”
苏凌声音平淡，半真半假的，听不出来是不是生气，温和明讪讪地把杯子放回去，嘀咕了一句，语气是轻，可两个人都能听得到：“怎么还带冤枉人的？对别人，亲疏当然是要分的。”
这位颇有点人来疯的脱缰二哈属性，接着让他说下去还不知道要撒出什么，苏凌不太想去细想这个“别人”的包含关系，截断了话题：“温老师上来晒太阳？”
温和明看了眼越发稀薄的云层，中午的阳光越发有些烧灼，一把将什么东西扣在了苏凌头上。
苏凌反应再快也不比温和明这个专业人士，被扣得猝不及防，眼前物理意义上的一黑，旋即一片清凉，这才发觉这是顶遮阳帽，是温和明刚才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着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活下来的，不知道这地方聚光，对皮肤伤害格外严重吗？紫外线这么强，还晒太阳，我看你像太阳。”
苏凌有生以来头一次挨这么别开生面的训，对方气急败坏的，但意外的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能品出一点莫名的回甘。
苏凌不大确定自己有没有变态的天赋，毕竟言传身教，虽然他主观意愿上及其厌恶与那一家有任何纠葛，但他心知肚明，根据人类社会行为的研究，他不可能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就比如现在，这种回甘来得莫名其妙，还在心头造成了另一种全新排列的波浪纹，不断传达着那些神经递质，产生很复杂的情绪，似乎有点愉悦有点渴望还有点懒洋洋的，总之都是腐蚀意志的，不是什么正经情绪。
这不正经的情绪似乎是累计叠加的，且与温和明单独完全挂钩，实在是过分有毒——但凡蛊惑着人停下脚步乐不思蜀软弱沉沦的都是对意志与人生的谋杀，长到这么大命运鞭挞在他灵魂上的每一鞭教给他的唯一行为就是永不停息的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他的咽喉迟早要被人扼住，灵魂也将被无形的重重触手牵制同化，沉沦深渊。
“我觉得温老师应该不是上来找我聊我和太阳的相似度吧。”
苏凌将阵地挪到了十米开外的一个藤蔓架下，虽然不能遮住全部的阳光，却也差不多：“我们在这里聊，温老师也不用像太阳了。”
遮阳帽在苏凌头上待了没两秒就物归原主了，甚至连一丝体温和气息都没沾染上，戳在温和明的手中，莫名硬邦邦地带着凉意。
他一时有点不爽，同样硬邦邦地回道：“我就不能是舍不得戏，舍不得……你，又怕你要离别了难过，上来找你陪伴你安慰你吗？”
苏凌示意他入座，好脾气且软绵绵地点了点头，没对这种强行上门的陪伴和安慰表示莫名其妙：“那就十分谢谢温老师了，你要怎么安慰？”
温和明一时间哑口无言，半响才摸了摸鼻子，将之前的慷慨激昂收得一点都不剩：“也确实是有事和你聊。”
苏凌毫不意外，也没嘲笑此人自打自脸，安静地等着他说。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一些暧昧不明的意思，与这几个月此人从不遮掩的举动和心思结合在一起，简直是人类某种场景固定模式的前摇。
苏凌年近三十，凭着一张不错的脸，与并不混账的行事作风，接收过的告白风格从羞涩到奔放、从文艺到直白等等，风格不下二十种，从来都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像是最有教养的白马王子。
却从未像此刻一样，他的心蓦然撞上了胸骨，将他所有含混不清的拖延遮掩都拖到了现实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在日光下似乎血色都变薄了，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温老师的为人？我现在还没看完温老师给我的那样齐全的音综调研资料，这样的大方善良，乐于助人，难道除了极好之外我还能有其他评价？”
“哦，别人的话我也没有很乐意去助，这个善也有待商榷，这方面你可能有点误解。”
温和明对于这种情商极高却格外官方的美丽话术不大感冒，纠正了一下，又想了想，“不过你想要这些资料，随时可以继续有，随着我们公司的成长，还可以更加升级。”
苏凌的心从喉咙间砸回了心底，一时之间疏了一口几不可察的长气，几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下意识地忽略了那有几分空落落的心绪。
原来是温和明要进军娱乐圈递过来的一份邀约。
“这样详尽的资料，从每一个音综的组局人、设备、主题重点、录制播出形式、参与音乐人代表作风格到往期录制嘉宾等等，工程浩大，实在是太过昂贵，我的应允实在是不值这样的心血。”
苏凌一项一项说出来的时候，那些他注视过的每一个总结每一张图表都似乎透过冰冷的纸张，不由分说地将直入人心的热度现场重现。他整理了下几乎被点燃的呼吸：“温老师既然要踏入娱乐圈，以后别再做这亏本慈善生意了，我良心也难安。”
温和明听得直皱眉头，被“不值”“亏本”“良心”这种格外的距离感刺得如鲠在喉，但却又敏锐地感觉到了苏凌每一个字中的郑重与真挚，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就好像他从来没享受过这样被看重珍视的待遇一样，他像是在提及每一项的时候都通过语气认真地道了谢。
他一时之间很想问问苏凌，这样基础的前期工作难道从来没有人帮他整理过吗？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但与此同时，他又卑劣地发现，抛开那些心疼与小刺，如果从没有人肯真心地发现并表达对苏凌的看重，而他在外面要是一直是这种疏离感……
他几乎浑身都战栗了起来，像是恶龙，对于这样无比精美的宝石只有自己发现并即将占有，兴奋得呼吸急促了起来。
温和明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手上沾染的都是尔虞我诈的冷酷残忍，天然带着金钱资本掠夺压榨的原罪，但也着实没想到，自己在个人问题上也有这种变态嗜好，像是从骨髓里就被劫掠侵占腌入了味，方方面面，这可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
“这是我们明达娱乐公司草拟的一份合同，正式向你发出邀约，邀请你成为我们的艺人。
六四分成，你六公司四，合同时效为三年，三年之后，我们可以重新进行分成、细节与补充条款商讨。
我们能够提供的影视音乐资源、团队配置在里面有详细介绍，同时艺人能够自主决定的范畴、对公司的义务也在其中有标注清楚。
你不用着急回复，如果有意愿就把它带回去，请专业的律师审核，有什么模糊遗漏或者觉得不合适的随时联系我们。”
苏凌只是看几眼就知道这是一份条件相当优越的合同了。
通常来说，刚进圈的艺人基本和公司都是一九分成二八分成，艺人一二公司八/九，像他现在的咖位通常能占三或者四，而温和明一上来就给了六。
这其中固然有买股和明达新成立的因素在，但看一眼提供的资源团队配置就知道，对方保证了他作为公司绝对力捧的“一哥”，为他进行了全方位的规划，包括且不止于影视音乐舞蹈，还有隐形的商务时尚等。
三年这个期限，是一个他这样徘徊在二三线之间的艺人，在资源喂养下见证成果、进入事业的分水岭即将质变的日子。
这固然可以说是公司对结果评估，决定是否还要供养他，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对于苏凌的关照——如果在这样的资源之下他还火不了，废物到这种地步不如一头撞死，免得浪费空气。
在这一点上，苏凌和温和明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的信心，那么这个三年期限基本就是明说给苏凌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绝不可能让他吃一点亏。
“为什么？”苏凌忽而坐正了一些，对面对这三个字有些困惑的人影落在他眸底：“公司初启，资源人脉丰厚，只差名声，挖一个当红艺人极速变现并拓宽知名度是最合理的，为什么在我身上下这样的赌注？”
纵然他们都有信心，可市场实在难料，审美降级、快餐文化盛行的现状下，不能指望那么多人都有品鉴演技、舞蹈、音乐与人品的能力，耕耘与实力并不能保证收获，把公司的重心放在他身上，这依旧是一场豪赌。
温和明预料到了苏凌可能会有的两种选择，并且对于不接受的选择准备好了说辞，却没想到苏凌另辟蹊径，这样敏锐，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胸腔有些沸反盈天，似乎也将脑浆一锅煮了，将他想好的那些徐徐图之都一并点了把火，将惯用的各种虚实兵法都烧成了灰烬，生出了一种新奇的勇气与冲动：“你想听公还是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