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明在心里骂梅筠枫这人堂堂一个功勋人物怎么这么嘴碎的时候,苏凌已经拿好了一份预制晚餐,看着手机上传送的文件又回了书房。
话说,这么刑的人物,苏凌估计不像自己过往审讯的时候见过不少,不能吓着苏凌吧。虽然苏凌平常看起来处变不惊的,但温和明觉得这位“杀了么”主理人脱离那个组织,自己单拿出来也足够定性为相当恶性的案子了。
被温和明“望穿门板”惦记着的“纯善小羊羔”已经坐回到了书桌前,桌子上是一片铺开纷乱的词语句子。
在打开前,苏凌深吸了一口气,已经预感到了一种无声的惨烈。
有关于顾黎,他询问了温和明的看法,温和明却并没有询问他。
而如果同样的事落在他身上,他会和顾黎一样,做那个挥刀的人,哪怕疯狂、残忍,因为无路可退,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因为报应不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而法律给不了这些。温和明……在他的阶级,在他的履历中,当然并没有无路可退,并没有过人捂住他的口鼻,将绝望与无能刻在他的骨髓里过。
那个曾经死得不明不白的女孩确实在当时开启了温和明的自我思索之路,因为当时的温总阻拦及时,所以直到现在那个庞然大物才兜兜转转地杀将过来,策划了一场丧心病狂轰轰烈烈的谋杀,虽然有那么一点低估了他们的能力与治安的力量,但也是险象环生。
然而对付他们这些小人物,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不过一根小手指,命数微贱的蝼蚁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对旁人的悲喜毫无牵连,唯有当事人的创伤与绝望震耳欲聋。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看温和明的神情,大概顾黎还做了些别的,固然从刑警的角度看起来丧心病狂,可从他这个老同学的角度,这代表她不止一次地被命运逼到绝境中,这其中大概也代表着种种血泪与生命的消逝吧。
这是怎样无望而苦难的一生啊,命运给了她出人头地从吃人扭曲的地域逃出来的大脑与能力,却在她以为能够普普通通地安稳过这一生时彻底显露了狰狞的恶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视频与笔录。
顾黎的神情居然称得上平和,甚至还对着监控笑了下,似乎透过这冷冰冰的镜头捕捉到了几个小时后与她四目相对的目光,不知道她认为这束目光是否带来的是理解。
“你们一直在追查的雨夜艺术连环杀人案,是我做的,他们唯一的价值大概也只有给花束当做生长的沃土与肥料了吧,你们不觉得这有一种极其瑰丽的生命力吗?”
不愧是开局王炸,顾黎的第一句话直接就让对面两个警察毛骨悚然,最主要的是她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回味余韵的享受神情。
“鲜血是浇灌鲜花与艺术的最佳表达,不过是替这世界删除掉区区几个人渣而已,能够创作出这样一种流派,都算是他们死得其所了。”
她歪着头无辜地听了下警察为什么杀人的问题,表情格外的匪夷所思:“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正巧碰到人渣,总算能把痛苦释放一些,挺解压的。
唔,你们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人渣的,因为那会儿团伙招揽了大批的受害人啊,大家聚在一起唠一唠,自然就看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黑暗。
反正我心情不好要出气,这不就是现成的目标,正好为社会除害了。反正……就算是多次的故意伤害,只要冠上家庭的名字,就能理所应当地以仍有感情为由,将社会管理阶层与公检法应当承担的对不安分麻烦的处理解决都推给名为妻子乃至女儿的受害者,然后鼓吹在法治之下,社会多么的安定祥和不是吗?
哦,对了,我忘了,无需家庭,哪怕女孩们的**都遭受到了那样无情的侵犯,被几万十几万的畜生践踏,只需要闭眼捂嘴封号,它也只会不了了之不是吗?”
苏凌看到监控中两名男警察都神色不大好地退了出去,再之后换了两名女警察。
她们面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毒玫瑰,居然并没有多么害怕,比前两个人还舒展了不少。
“好的,那么请你交代一下你的作案名单以及作案过程,我们需要进行核对归档。”
顾黎对着玻璃外面给了一个略带嘲讽鄙夷的目光,精神状态却稳定了不少,不再那么激动了。
“能给我一杯水吗?”
端进来的不只有女警示意的温水还有一个热水袋,顾黎似乎也被这股热乎气化开了一些郁结着的寒气,仪态舒展了不少。
“还有一个问题,你的母亲于今年三月因为不慎意外从窗户坠落,正落在镰刀上,割伤了大动脉,当场去世。你的父亲因为醉酒后服用了大量的催眠药死亡,第二天你上报村委会,开了死亡证明。三天后,你的姑姑报警,称祖坟被挖。”
顾黎点了点头,礼貌且平淡地笑了下:“恭喜你们,猜对了,是我,弑父灭祖。”
苏凌闭了闭眼,这一回两个女警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勉强镇定下来。
“是因为你母亲的去世吗?你对你母亲的死因有自己的推测?”
顾黎摇了摇头,笑得冷冽:“没有,是意外,但……你们说,为什么擦玻璃这种事情,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在干呢?”
她的目光跨过眼前的审讯室,跨过这短暂又漫长的三十年,画面开始正向滚动。
“从小我就知道,有什么事情都要找妈妈,我的所有时光都几乎是和妈妈度过的。”
两名女警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怨恨所在,有些动容,但笔尖速动,冰冷干练地做着笔录。
“从小,哪怕我妈洗衣做饭卖菜再累,她都要跨越漫长的山路接我回来,并且再三告诉我一定要等她来。
因为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父亲因为看别人打牌把我丢在了菜市场,我一路哭着往回走,遇到了来找我的我妈。
我八岁的时候,因为我妈发烧,我父亲来接我放学,冬天天黑得早,我说害怕,他为了彰显阳刚气概,特意我往偏僻的山路走,吹嘘他当年在这里捡山货拉木头的能干与光荣。后来我时常在梦中惊悸吓醒,持续了半年,直到初中才不再怕鬼。”
女警微顿,忽然多问了一句:“是因为长大了吗?”
她笑了下:“不,是因为我发现,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东西多得是,且密密麻麻。”
女警没敢接着问这多得是的东西都是什么,毕竟不大想无端因为人这个物种身份被骂一通。
“所以你认为是你的父亲不肯承担家里的家务,或者说他没有责任心会搞砸很多事情,所以才导致你的母亲只能自己擦玻璃,不慎失足落在镰刀上丧命。”
“每一个被歇斯底里与抑郁多病吞没的妻子背后都有一个推卸责任自私自利恶行累累的男人,他会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重担与责任都推到你的头上,吞噬掉你所有的血肉,还要仗着一身‘阳刚’的蛮力与社会长期的畸形偏向得意洋洋地压迫你。”
顾黎嘲讽地一笑:“我妈,从小落了一身病,把我拉扯大,家里还有一个只会给她添堵横行霸道的巨婴,因为情绪抑郁身体每况愈下。
直到我长大后开始掌握话语权,于是我开始可以给我妈调理身体,但多年的病根哪里有这样好调理,况且她应该静养锻炼,而不是周旋于家里干不完的活。
那个巨婴,他明明一直都比我和我妈加起来都强壮得多,可家里的活却依旧压在我妈头上,就连搭把手他都不肯,哪怕是有些危险的活,他都根本没有心,喊他来帮忙他总能把人气得火冒三丈,久而久之我们都不会给自己添堵了。”
女警其实想说你可以凭借话语权要求你父亲协助,不至于酿成这样的悲剧,走这样极端的道路,但话到嘴边却又相当的无力,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苍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自私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改变?所谓的话语权恐怕也只是他不能再随便使用暴力了而已,有着血缘和家庭束缚,如果顾黎的父亲耍横到底,她又能如何做?
她又想说你其实可以把你母亲接过来,却突然看到了刚才的记录。一月末,苗琳去世,整个二月,顾黎马不停蹄天衣无缝地完成了报复,兵不血刃,凤凰男在这过去的一年间拿到了这位官小姐父母的把柄,在这短短一个月间经由顾黎的指导交了这投名状一飞冲天,挤入了权贵圈。
官小姐不知她家有此一劫缘由就在她引狼入室,瞬间沦为需要倚仗凤凰男的金丝雀,在顾黎的精心安排的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的方案中短短一个月就被驯化成功,全数摧毁了独立人格。
但还不够,狗咬狗,顾黎要的是一命偿一命,这实在太简单了。男人总爱占着所有的便宜福利将所有的不公都推到女人身上后再恬不知耻地说女人情绪不稳定,但实际上天生缺陷暴躁易怒、最容易被酒精下半身和破防操控的就是他们。
顾黎只需要适度地好心“拯救”一下这位官小姐的独立人格,给她一些能扳倒这个凤凰男的证据让她自以为自己拿到了一些筹码,她的违逆就足以激怒这个出身家暴家庭的凤凰男,让他心虚动手。顾黎果真不愧是金牌律师,区区言语,其中手段,令人心惊。
所以,三月顾黎的母亲意外身亡时,她刚刚完成一场绝佳的复仇与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