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新生

都说论迹不论心,那么这世上是否有那么一刻,你当真想要论心地轰轰烈烈一回呢?

苏凌想过,且几乎贯穿于他整个少年乃至成年的前两年。在梦中,他无数次慢条斯理精雕细琢出了将申家一家碎尸万段的情境,除了他的不屈,能够支撑下来也未必不是凭着这一腔恨意。

只是在梦中,也不过是因为他还要活,他要打败命运,他有自己的热爱与心气,在遥远的未来依旧有那样广袤的世界等着他探索。

哪怕这世上没有人让他牵挂,哪怕那么多人恨他害他,他也要探寻那些风景,等到多年之后回望,大概也终于能明白他自己到底代表着什么吧。

现在,他做到了,而顾黎她做了他一直想做但终归没有踏出去的这一步,无非是天命弄人、穷途末路、孑然一身罢了。

亲人俱散,身患绝症,她没有未来了。

三月,她母亲去世,接连遭受这样绝望的打击,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从那时起,她大概已经完全疯了。

她在短短几天内杀父掘坟,而后查出癌症飞速扩散,在一个多月内连续做下七桩“艺术主题杀人案”,大概每一具尸体后都是公正背离的人间惨剧。

苏凌不大相信她是因为所谓的心情不好所以想随便找个人杀着玩,即使她已经陷入绝望的疯狂。

后面的内容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那么你为什么要绑架苏凌,又主动为他提供便利,跟着他一起逃出来?”

“我自己揽的活,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要问就问温和明为什么招惹了我们这黑心团伙的老大而不自知,还不避讳和苏凌的关系吧。

当然,也正是天时地利,我自己要见一见苏凌,而也正可以借助他的名气让你们彻查,彻底摆脱团伙,保障晓雪的安全。”

“所以因为得了绝症,你本来并未打算逃离团伙的,你是因为晓雪开始策划脱离的?”

顾黎迟疑了下,终归还是点了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团伙在诈骗、贩毒、杀人、走私军火以及人口拐卖之外还有一项,一开始我无奈之下自投罗网就是如此。

以仁善慈悲铲除不平之名,招揽走投无路心怀不平之人,日夜洗脑,帮助他们做很多暗道不能做的事。我一开始便在此列,只不过因为比他们多看一些多想一些,所以知道参与得更深一些。”

她早已经准备好了,时机一到就送妈妈和苗琳远走高飞、假死脱身,她自己便也能放开手脚,能否脱身成功就看天命了。

可惜,命运看她纠结,根本没给她这个选项。

“我烂命一条不知何时归西,了此残生就算了,但晓雪不行,她是烈士的孩子,她的母亲死在对抗这个团伙的第一线,不能认贼作父,被他们指使着走上歪路。

他们今日能让晓雪拿着香水去骗苏凌,明日就能让她杀人贩毒,我等不了了。”

苏凌合上电脑,脑海中盘旋着的是顾黎空茫而又解脱似的表情,这是怎样绝望得无路可逃的一生啊?

他自诩被命运下了诅咒,可真实地看见苗琳与顾黎这抗争得鲜血淋漓却终究惨烈收场的一生,才发现他已经足够幸运,也足够自私懦弱,没有那一份破釜沉舟的心替父母报仇——

倘若不是曲茜将他拐走,申涵岳丧心病狂,他们一家人何至于分隔十数年,他父母何至于奔波十多年只为了找到他,居然在终于发现他前来寻找的时候命丧黄泉?

他们父母的血债,算在这一家子畜生头上,理所应当,只不过他终究贪恋世间美好、贪恋他得来不易的人生,终究没有跨过法律这一条线而已。

外头通稿下了两轮,不轻不重地带了一波苏凌旷工的节奏,被梅筠枫掀起的一轮“大家来评演员歌手舞者实力”的风潮杀得片甲不留,温和明看了一眼,觉得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不过顺势在苏凌的盛名上再扩大一波实力认知确实也比较好——

毕竟很多人只吃瓜并不看剧不听歌不看舞不求证,苏凌帮着梅筠枫的这一轮声名确实有些凌驾于他更顶的实力之上了。

这算是警告了,温和明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剧组再作一点妖,别被警告一下就欺软怕硬地不犯贱了,这样就连收拾它的理由都没那么充分了。

毕竟这两天苏凌在书房里昏天黑地,虽然没有出现他担心的哀毁过度,但也是废寝忘食了,连温和明一进去都被苏凌横了一眼,愣是一声没敢吱地出来了——

万一打断了苏凌的创作思路,他还要不要男人了。

直到第三天,苏凌才从书房飘了出来,整个人都冒着仙气,直接扎进了厨房。

孩子饿了知道吃,温和明就放心了,往书房看了一眼,只见废弃的纸稿铺了一桌子,钢琴盖还开着,电子琴也没关电源,吉他横在一边,好歹没横在路上,看起来苏凌是当真几乎耗尽能量了,这会儿也就剩点去进食的力气了。

也就是他家书房隔音是真好,不然温和明感觉自己脑子里估计现在都得飘满钢琴和吉他调。

“我帮你收拾一下?”

难为苏凌这会儿埋头干饭,居然也没有显得很狼吞虎咽,咀嚼得很快,但依旧很赏心悦目,甚至还怪可爱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仓鼠似的,明明没什么热乎得让人有食欲的饭菜,全是速食产品,愣是让他吃出来一种美食感,去干吃播都是个苗子。

这是真饿狠了,苏凌都没顾得上转头理他,只向后面比了一个ok,温和明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去当小时工了。

将乐器各归各位,电脑和桌面上杂乱的谱子以及歌词温和明就没敢动,只是他粗粗扫过一眼,一张大概是最后成品的歌词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寂”,无端压迫得人有些郁郁,仿佛从中感受到了那等无声的闭锁与无望。

而另一边,与这个“寂”字似乎隔了楚河汉界相望相背的,是两个大字:新生。

“当夜色坠落荒野,残阳泣血,凄寒席卷人间……”

温和明只大略扫过,就又提取了“吞噬”“疤痕”“无着”“彷徨”等词,倒吸了一口气:“好悲的词。”

苏凌的脚步声传来,经过一番补给后他便没有了刚才的狼狈,只是略显疲倦,倚在门边的模样显得格外宁静,如荒无人烟的雪山,亘古伫立。

“《寂》是我为小琳和顾黎写的,当做纪念,为相识,为不屈,为落败,我确实没想到,二专的第一首歌尘埃落定,居然是它。”

苏凌抱着一杯热咖啡暖着太过冰冷的身子:“二专的名字,我想用‘新生’二字,当做祝福吧,希望酥糖们拥有她们的勇气,但不要有这样的运气与遭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是新生的开始。”

温和明点了点头:“也算是她们两个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间了。苗琳那么想要来你的演唱会,以后每一次都会跟着你登台。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两句你应该是写顾黎的,却以这么温柔的意象收了尾。”

“以刀锋刺破混沌划掉粉饰,落一朵馨香于发间低语浅笑。”

苏凌缓缓地搅拌着问道:“她不温柔吗?”

温和明:“……”说连环杀人犯温柔,这和说恐怖分子热爱和平有什么区别?

“除了她父亲,她本不必杀任何人的,她也不是变态人格,杀人给不了她乐趣,只会一步步完全摧毁她的精神。

她是在替那些还没有被蛊惑着踏入深渊的人留一条后路,可哪怕她命不久矣,难道就活该双手沾满鲜血吗?”

她用残忍织就了她对这个世界上的几个可怜人最后的温柔。

除去她们的桎梏与阴影,也不必让她们跨越界限,或许从始至终她们都不会知道动手的是谁,也或许会在心中有这样一道单薄冷淡的剪影的猜测。

是小琳与顾黎的寂,也是这几个可怜人的新生。不必受恩怨与团伙所迫,重启新生。

“那算是苗琳和顾黎的新生吗?”

咖啡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苏凌的面容,或许是三秒,或许是良久,他轻轻说道:“不是,一个没了,一个即将走向终点,还说什么呢。”

这个世界又不像是人类的痴心妄想,真的能超越唯物主义的存在。

温和明点了点头,忽然出手如电,从苏凌手中探走了这一杯咖啡:“往事不可追,纪念也纪念了,词也写了,曲也作了,不想把自己搞死的话,喝什么咖啡?”

苏凌有些无奈:“别闹,我自己只是简单搭了个曲的轮廓,一会儿要请专业作曲一起填充完善的。”

“你赶时间吗?要把这个给顾黎看吗?”

苏凌一怔,摇了摇头:“去她面前做什么,炫耀她的苦痛成为了我创作的养分吗?还是让她对于这等对于她们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感激涕零?

她有她的骄傲,这个癌症来得于她而言大概是恰到好处的,她宁可死于病魔也拒绝接受法律审判。她拒绝成为别人怜悯惋惜的对象,拒绝成为谈资。”

“那就是了,你既然不着急,那在赶什么进度,喝什么咖啡?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补补你的觉,出去都能cos吸血鬼了,虽然挺带感但你又不能真……”

话音没落,温和明就接住了一只格外听话的苏凌,直接迷糊得人事不省了,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就这模样,刚才还逞强呢。”

遂将人一把捞回了卧室,大被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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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欲美人驯犬实录[娱乐圈]
连载中竹岚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