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复杂交织到几乎要爆炸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就寂灭了下来，几乎虚无，她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也不过是想看一看，她之前这么喜欢、拿来当做精神力量的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这么崇拜。她这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能够让你知道，如果她还在的话，恐怕会兴奋得不药而愈吧。我无能为力又行差踏错的事太多，现在山穷水尽，也总该为她做点什么。”
苏凌点了点头：“你的事我不置喙，都是你自己在完全清醒的认知下做出的选择，没人在你的处境中，也自然没人能够轻易替你做出选择评判你，一切自有法律裁决。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我也希望你能够配合做到你答应的坦白，为我们提供线索。至于苗琳，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粉丝，所以我现在对她的纪念与怜惜也都与你无关，只因为她是酥糖。如果没什么事我就离开了，再也不见。”
苏凌彬彬有礼地对她一点头，站起身来，轻轻一勾手，早就蓄势待发的温和明噌的一下到了他的身边，警犬似的警惕守卫着。
“等等！”
苏凌应声转头，顾黎对于温和明的警惕并不在意，斟酌了些许才说道：“我知道我双手沾满鲜血，并不配祝福什么，但我只是转述小琳的想法。
她那时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她和我说过想看你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每一次她都期待着你的创新，每一次她都发现你能带给她更多惊喜，她也跟着你看到了很多从没敢想象的辽阔世面。
她之前还一直在念叨着你的演唱会，她等了那么久，她是真的很期待，说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憧憬。
她说想再挣一点钱，想能够支持自己亲眼看一看你，想有一天看到你红遍大江南北，而她也能考些什么证，能离你更近一点，也让自己更好更美一些。她的所有美好和幸福真的都与你有关。
请你带着她的那一份祝福与美好活下去，请你替她看一看她还没来得及看的那些风景，祝你星途璀璨。”
回去的路上，苏凌几乎一路无言，温和明几次欲言又止，一直到回了家，苏凌才陷入沙发中，像是将浑身强撑的力气卸了下去。
“就只差一点，太阴差阳错了。”苏凌靠在温和明伸过来的手臂中，才感到了一丝温暖与支撑一样：“一个那样顽强的女孩，一条本可以欣欣向荣的生命。”
温和明知道苏凌的共情能力有多强，更别提这还是他的粉丝，而且听描述是一个能够起码有一点懂他的死忠粉。
“都是命数，这一劫她到底是没能躲过去，不过总归也算是报应不爽，虽然我个人多少有些职业病，并不十分认同这样的报仇方式，但总归她有一个真心对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比亲姐姐还亲的人，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可惜成也顾黎败也顾黎。”
苏凌转过头看温和明：“我并不觉得小琳遇到那个富家女应该怪顾黎，顾黎固然后悔，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预见并没有征兆的事情。
如果她不安排，任由小琳在外自己工作，人来人往，以她的恢复状况，遇到突发状况的几率和危险系数的确是更高的，只不过人面兽心到这种地步的几率这样小，却正正好好地被她碰到了。”
温和明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败，我是说苗琳的死因。之前我处理过一个案子，当事人就是因为伤残拖累了自己的妹妹，因为愧疚痛不欲生，所以今天顾黎说起那个富家女刺激苗琳的话时，我对于‘累赘’这两个字比较敏感。”
苏凌坐了起来：“顾黎自始至终是相信小琳的，小琳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哪怕是被富家女冤枉乃至后面遭到辱骂什么下等人阴沟里的老鼠，只要不涉及顾黎，她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那么压垮她的只有顾黎真的要因为她赔十多万的这个事实，她知道顾黎到现在也没什么积蓄，她确确实实地给顾黎造成了太多的麻烦，是姐姐的大累赘。
当初顾黎救苗琳出火海，彻底改变了她被明码标价终身吸血虐待的炼狱命运，她因顾黎获得新生，也因为顾黎精神崩溃，选择了结性命，命运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戏弄磋磨着这个苦命的女孩，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女一样的冷漠恶毒。
温和明见他愣怔，总感觉他今日的情绪多少有些失魂落魄，实在担心他因为粉丝的事情陷得太深：“好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时也命也，剩下的就交给警局和法院去处理了，我们也不过是等待结果的看客而已。
唯一的好消息是你今天过去，我估计着顾黎应该总还有点契约精神，会多少说一些和我们这个案子相关的事情，对彻底剿灭那个组织总有些帮助，虽然她也确实用不上坦白减刑。”
他深吸一口气：“这种类型的嫌疑人着实是让人后背发凉，高智商，甚至非变态非反/社会型人格，但是她能面不改色兵不血刃地除掉任何激怒她的人。我相信如果不是她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同时也有求于你，那么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能给她定罪，即使她是幕后制定计划的掌控者，我们当初最怕碰到这种类型的案子。”
苏凌眨了眨眼：“你是不理解她的选择吗？那么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倒也不能说不理解，只能说我对于这样激烈的行事作风不大赞同，我还是希望大家都可以耐心地把很多事情交给警察和法律来处理。”
苏凌点了点头：“嗯，也对，你的确是一位称职的刑警。”
温和明总感觉苏凌的语气中有什么未尽之语，可苏凌这话说得又让他摸不着头脑，没什么切入点。
苏凌却已经起身向书房走了过去：“我这几天不想去剧组了，你帮我告诉董哥吧。”
“嗯？你这种契约精神极重的劳模怎么突然转性了？”
苏凌忽而回过头来，冷淡地说道：“剧组还没这个资格管我放几天假，我不欠他们什么。”
这语气居然还透出一种凛冽的漠然，温和明一时都被这等退敌三十里的气场震慑住了，或者说是意外于这种陌生。
毕竟苏凌一直以来都仁慈得哪怕是一坨大粪他都能找到闪光点来夸赞鼓励，只要这坨大粪它没有正正好好地落在他的底线上。
温和明只来得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苏凌这句话。
已知他没有插手告诉董安易这些事，梅筠枫应该是也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时机，现在董安易还是个乐乐呵呵的二傻子。
那么问题来了，是苏凌团队有人看出来告诉了苏凌还是他本来心中就明镜似的？
温和明几乎是立刻就直觉地给出了后面那个答案。苏凌的观察、敏感与共情是他作为演员能够让自己成为角色的利器，拥有这些品质，他本就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心中的那杆秤要比别人更加明晰，能够轻易照见人的肺腑。
所以说，从前苏凌都是在相处中忽略或者说包容那些拙劣与算计，只去以别人的闪光点相处吗？想想温和明都觉得累得恐怖，且不可思议，从厌蠢与厌毒两方面来说的话，温和明觉得他要是苏凌，标准大概就是厌人吧。
那么从前以这么恐怖的毅力与平和包容去向下兼容的苏凌，今天……难道是因为心绪悲痛让负面感情占了上风，于是终于愿意一巴掌扇在作妖的剧组脸上了吗？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温和明举双手双脚赞同，甚至想放串鞭炮庆祝一下，并由衷地希望苏凌能一直维持这种作风，尽管他也知道有些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剧组连个屁都没敢放，董安易还一头雾水地问苏凌发生了什么，又不大明白明明他自己说的时候都有点心绪为什么剧组这么好说话，春风拂面的，好像苏凌不是无故旷工而是主动加班似的。
只不过温和明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叹了口气，他这特意在家办公，结果苏凌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他这在家和在公司有什么区别？
他正想把人捞出来吃个饭，结果梅筠枫就给他发来了一份视频和一份笔录。
在他们回来的这段时间内，顾黎遵守了约定，十分配合地将一切都详尽地交代了清楚。
温和明本来是打算直接观看和这个致力于弄死他的组织相关的部分的，却先看到了这位看起来瘦弱的高材生惊人的战绩，整个人都有点脊背发凉。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敢让苏凌和她接触的？点谁噶谁，六亲不认，阎王见了她都得琢磨一下谁是祖宗。
他迟疑了下，还琢磨着要不要告诉苏凌的时候，关了一下午的书房门打了开来，苏凌虽然有些看起来过度耗神导致的气血不足，但意外地精神还可以，并没有温和明担心的状况。
“你怎么出来了？”
苏凌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虽然我在吃减肥餐，但并不代表我要把自己饿死吧。”
温和明被呛了下，没敢说自己确实是觉得苏凌能干出感同身受、悲痛欲绝这事来，他连自己怎么劝谏陛下用膳都想好了，就比如美人计的一百零八个施展策略。
“筠枫说顾黎的笔录已经发给你了，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