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这人不愧是最有天分也最有实力的演员吗？难怪小琳经常对她说最佩服的就是苏凌能走进人的心里、角色的心里，演的是活生生的让她有真实感的人。
顾黎忙于周旋在各种各样难缠的客户与律所内部的深水中，能抽出时间听小琳说个一句半句的都算是对她有耐心，哪来的a国时间去验证，将情感寄托在这样一个和她毫无关系远在天边的艺人身上，哪怕他们曾经一起上过一年的课。
现在看来，小琳虽然文化不高，还有点天真，但眼力和感受却居然格外的好。倘若能够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谁说她不能有从事艺术方面的天赋和可能呢？
“是，我在从业中很多时候都会碰到不尽如人意的案子，人力终有尽，法德总失衡，总令人郁愤，所以有一些受害者，我后续总是会关注着，而后发觉其中有几个没有得到公平处置的案子，当脱离了法律，反而在之后达成了公平的结果，只是……”
苏凌接了下去：“太巧了对不对？刚好就有一只仿佛超越法律代表公平正义与裁决的手，导正了这些结果，让人心潮澎湃，拍手叫好。”
顾黎点了点头，苏凌转向温和明，叹了口气：“这样看来，我们倒是也不冤，能和当初将一条生命活活逼死后还能手段这样高明道貌岸然地当‘正义使者’的人物过招，还算他看得上我们呢，大难不死啊。”
温和明对此无言以对，只好给了他一个百味杂陈的神色。
顾黎对于苏凌的话有些茫然，苏凌也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又将话题带了回来：“只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顾黎对于其他也并不怎么好奇，便继续说道：“虽然大快人心，但我心里总有些怪异的感觉，也与当时没有得到公平的受害者们联系交流过，发现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比当初判决下来的时候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善，阳光开朗得反而有一些怪诞与瘆人。
直到我不经意间与其中一个人聊到了一个稍微敏感些的话题，她瞬间偏激而憎恨的攻击性都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苏凌皱了下眉：“听你的描述，这怎么有些像是引导洗脑？通过合法手段的失望不公与凌驾律法之上的“快意公正”，摧毁他们对于律法与社会的信任，瓦解多年来公序良俗在他们心中形成的价值体系与思想边界，转而对于这种‘替天行道’的‘正义组织’产生无与伦比的归属感与信任，甚至有可能成为帮凶。”
他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比如你，确实太巧了，当你意识到有些许不对的时候，苗琳那边的所谓‘买家’也就这样刚好就位，成为了你火烧眉毛不得不妥协的缘由，那么后来那些人是什么下场？”
顾黎的眼皮垂了下，淡淡地说道：“死了，她那一窝畜生家人欢天喜地地出门收彩礼时，被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碾死了，那个畜生买家被查出来食品工厂污染物严重超标，身败名裂后被愤怒的受害者家属当街敲死了。”
苏凌从她的表情中看了出来，她到现在依旧认为他们死有余辜并为此快意。
将心比心，换作是他，他也会觉得大快人心报应不爽，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情感，不受理智决定。
而他现在则在心中对于这些畜生的生命并不尊重的同时，开始为顾黎和苗琳叹息了。
一人走在年华正盛的好年纪，另一人也已经病入膏肓，香消玉殒，怎么不令人叹息？
“你一直相当冷静聪明，并不会被情绪太左右判断，虽然不得已踏入他们的阵营，但总有办法周旋，也不大会让他们太为难你们，所以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模样？苗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黎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一次和他们没有关系，是小琳生病了，她遭受了长时间的囚禁虐待与辱骂，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数次出现自残行为。”
虽然都说要接受正规治疗，可现实中，谁也都知道，精神疾病它并非是简单地依靠药物就能治疗，很多时候现有的治疗手段对于病人的治疗效果并不如其他疾病一样有效。
“所以虽然对你抱有疑虑，但当我发现她开始谈及你、有了一些生动的涟漪的时候，我还是很感激很开心的。”顾黎顿了下，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并非针对你，只是我对于你们这一类职业在大众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都并不是十分相信。”
苏凌点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都是很正常的，人设、欺骗与盲目等这些问题确实在明星与粉丝间是相当常见的，尤其是隔着屏幕、一切都可以修改预排剪辑时。”
“那你呢？”顾黎忽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和当年变化这样大，你与荧幕上似乎也不一样，哪个是真实的你？”
苏凌透过她的探寻看出了她真正想问的：作为在苗琳馄饨时期的“一束光”，你打动她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伪？她的精神寄托到底是否所托非人？
“所见即真实，都是我，是真正的我，也并非是全面的我。”苏凌向后倚了下，整个人似乎也随意了不少，像是回忆着什么。
“当初冷漠重压唯有将全身心投入舞蹈才能保持理智化解戾气的是我，中途梦想路断阴翳偏激不肯屈服凭着一股执念转业的是我，多年寂寂无名修炼平和心性的是我，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展现在大众面前的依旧是我。”
苏凌十分坦然，不避不闪地直视着顾黎：“但这些是全部真实的我吗？我在私下与在大众面前工作的时候也必定是不一样的，但vlog中对粉丝们展现的难道不包含私下的我吗？
如果她喜欢我的时间比较长、了解的比较多，也和你经常提起，那么她应该会提到过我是一个很多面的人，可能同一时期展现给她们的性格在不同场合也是有不同侧重的。而且说是进步也好，成长也罢，每经历一些事我都总还是会催生出新的感悟展现出新的模样，我不是一个喜欢一成不变的人。”
顾黎的神色有些愣怔，苏凌耐心地问道：“嗯，你觉得和她口中的我，能对上吗？”
过了几秒，顾黎才恍惚有些大梦初醒似的，驴唇不对马嘴似的说道：“她其实一直特别懂事，从小没有人告诉过她可以拥有亲情拥有物质、向别人求助。那些畜生只会一直洗脑她是个赔钱货，养着她是他们一辈子还不完的恩情，找个男人嫁了帮衬家里。
于是那个禽兽要欺负她的时候，那些畜生对她的反抗拳打脚踢，他们说这个禽兽以后就是她的天，养着她这个没人要的女人是莫大的恩情与善心，连这点事都不肯做是多么的白眼狼，女人都是要有这么一回的。”
顾黎说起的时候依旧愤恨得浑身颤抖，于是也就没发现苏凌那一瞬间僵硬又强制放松下来的身体。
“你上辈子大概就是个灾星或者恶魔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当了野种？不过没关系，我是老师，我对于每个孩子都有慈悲的心肠，当然要因材施教。你的身体里的血液是那样的肮脏，带着先天的罪孽与下贱，我会帮你矫正，这都是你应得的，你之后会感谢我的。”
苏凌不知道他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恶魔，但他这辈子天生反骨，生来就是向着命运宣战油盐不进的，若非这样的铁石心肠，他怎么能扛得过魔鬼的侵蚀摧毁，让自己没有在成长的一开始直至认知最终成熟的这漫长又凶险的十多年中，终于有惊无险地成为了一个还可以的人，能够被很多人喜欢，给她们力量？
但苏凌知道他终究生活在消息发达的都市中，有足够开放的视野帮助他形成健康的认知，但苗琳所生活的那种闭塞、扭曲、麻木乃至残忍的环境中，她也没有足够的知识与肯定形成成熟的自我人格建立，她要怎么熬？
“但她的人格还一息尚存吧？真正被洗脑的麻木的人，是将折磨当做理所应当的，也不会感受到痛苦，不会被虐待得有精神疾病而去自残，这其实是真正的她在求救吧。”
大概这一份还能够呐喊求救的灵魂，是源自顾黎吧，哪怕这个姐姐从初中、高中到大学工作慢慢远离了她，但作为她唯一接收到的善意，顾黎被她反复捧在心中思念憧憬过，这样一个走出去的人生在她心中也留下了一份种子吧。
顾黎格外意外地打量了他半天，忽然静静地落下泪来：“两年前我居然破天荒地看到家里有了一套你的代言产品，我第一时间根本没想到是她买的，还以为是谁填错了电话，你知道小琳她在我这里整整两个月，我都没能让她迈出点外卖网上购物这一步，她拒绝和外界交流。”
“直到我百思不得其解，刚想把这包裹退回去，她才从角落里扑出来，像是犯了罪一样心虚，但一直在求我不要退回去，她会去挣钱还我，她想要这个。”
顾黎定定地看着有些动容的苏凌：“那是她从被我接过来后，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情感，我没想到是因为你。
在那一刻，我真的在害怕，我怕她脱离不了那些诅咒似的洗脑，只能依靠男人被男人踩在脚下这个余毒依旧祸害她的认知，被各种良莠不齐的信息迷惑，不然她怎么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风光无限的男明星和她很像能给她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