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过去

苏凌是在隔离病房见到的顾黎,只是十天左右,她就像被抽去水分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了下去。

两个同岁的人,苏凌意气风发,而顾黎面色苍白,虽然精神尚好,称不上形容枯槁,但却平静地透着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暮气。

病魔,果真是无视年岁人人平等地带来绝望的深渊。

但也或许不是。

“你说有话要对我说,现在我来了。”

苏凌在她病床前落座,温和明坐在了床尾旁听,两个人自然而然,顾黎看了一眼,忽而说道:“你们这样的关系,不知道她如果看到,心里作何想法。”

“这个‘她’你已经第二次提及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她’吧。”

顾黎仔细地端详着苏凌:“的确是这样好的样貌,这样处变不惊的性情,这样敏锐通达的逻辑,倒也难怪她那样的喜欢你,只可惜她已经死了。”

这个转折来的太过突兀,苏凌愣了一下才有些迟疑而沉重地问道:“她是我的粉丝,是酥糖?为什么?她怎么了?难道她也和这个反动组织有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看起来一派真挚的着急担忧,顾黎审视了半响,依旧无法确定。

她也是看过这位老同学的剧的,当真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演员,演技极好,好到现在她都无从探寻。

他们这些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间勾心斗角的“上等人”,当真有一星半点的情谊在吗?

“你和初中的时候变化很大。”跨越了时间,记忆中那个少年冷静得近乎冷漠,又似乎蕴藏着什么暗不见底的谜团,仿佛从来不知道真情为何。

初中啊……确实是太久远了,久远到那么陌生,又那样的刻骨铭心,直到最近才彻底释然。

苏凌点头:“的确,活到这把年纪,总是要遇到过很多人和事,感受过很多冷暖,生长出一些过去没有的模样,现在回望当时的自己也确实恍若隔世。”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大概也觉得我十分陌生。但如今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据你所说她已经逝去,难道你接近我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如果也走了,就没有人再记得她了吗?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的转变中,有很大一部分源于我的粉丝们。我在需要她们的同时,也对她们负有一定责任。”

顾黎终于在苏凌说到“没人记得她”时重重闭上了眼睛,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击中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是我邻居家的妹妹,叫苗琳,她走在今年的除夕之前,她才25岁。”

“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有一次她来给我送行李,正遇上了那几个校霸,你突然出现,和他们约了篮球战,帮了我们一次。”

已经模糊的往事终于随着这一段话缓缓从大脑深处浮起,最先触动感官的居然是那似有若无的一段松香。

当时苏凌与申涵岳又一次交锋落败,甚至波及了他的比赛,虽说有所预料,心中却依旧难免颓然郁结,翻腾着无数汹涌黑暗的波涛,几乎能毁天灭地,亟待释放。

就在这时,苏凌看到了那几个校霸,围堵着顾黎和一个瘦弱得极为可怜小姑娘,倒也不算是什么所谓的见义勇为,他满腔即将决堤的怒波终于有了释放之处。

那一次篮球战,他赢得稍微有些惨烈,带着扭伤的脚踝与擦伤的胳膊肘练了十多天的舞,当然他也没亏,对方直接骨折,打上了石膏。从那之后,他也清净了不少,这几个人开始绕着他走了。

对于他来说,最深的回忆莫过于当日遮天蔽日的情绪释放,如今却轻轻拨开这不见天日的宣泄,勾勒出了一个穿着格外破旧眼睛却亮得惊人的小女孩。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

顾黎摇摇头:“并不是,她后来成为你的粉丝之后才知道当时神兵天降的是你。”

苏凌点点头,忽而问道:“她小时家境并不是很好?”

“可能吧,但看是对谁了。”顾黎的神色有一种奇异的讽刺与轻蔑:“比如……她那个全家心中的宝贝弟弟。”

苏凌静静地听着,直觉后面大抵是一段寒意凛然的血泪。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也不过是感谢我妈,她坚持护着我,扛过了暴力无能的父亲,扛过了那一众遭天谴的亲戚,可惜她没有。”

顾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轻轻地摩挲了下:“小的时候她在家里吃不饱饭,就那样缩在门口,我走过的时候小猫一样地叫我姐姐,我随便喂了她两口,喂小宠物的量,她就跟屁虫似的黏着我了,小丫头一个天天细声细语地叫姐姐,自己不烦我都烦了。”

她的唇角却有一丝浅笑,和照片上因为过于瘦弱而眼睛格外大、怕生又笑得多了丝阳光的小女孩对视着,弧度几乎都是相同的。

“后来我考上了初中高中,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堵住我父亲的嘴,让我妈也少点压力,我几乎学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疯魔,把小琳每次过来的看望都当做理所当然,也并没注意到,每次假期回去她越来越消瘦,精神也越来越差。”

那个在校霸欺凌下依旧冷静隐忍到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顾黎在苏凌的回忆中愈发清晰,而那个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后面不知为何成为了他的粉丝,连与命运搏击的机会可能都从没有过。

苏凌轻轻地叹息,这世上从来不止他一人被命运追杀,世人皆苦。

“这并不算你的错,只能说我们都无暇他顾,无处喘息,我想她自己也在抗争着,也不愿意将这些怪到你这个同样只是孩子的邻家姐姐身上。”

顾黎摇了摇头:“这世上所有的没注意到从来缺的只有在意与细心,因为自私与不在意,所以忽视。”

像什么等到她上了大学就好了,她就能从窒息的家庭中挣脱,“逆天改命”,把妈妈接过来,把妹妹接过来,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她不自量力的天真与狂妄。

对于其他孩子来说没什么,谁小的时候没励志成为什么总统、科学家,仿佛只要长大了就无所不能一样?

只不过别人的幻想破灭是灰头土脸地一边遭受社会毒打,当着牛马对零星的工资唉声叹气,在柴米油盐中日复一日,而她被剥夺了生存键,却报应在了她麻木着忽略的人身上,直到追悔莫及才幡然醒悟自己何等在乎她们。

“我工作的第三年,每天都在陷入憎恨与麻木交织的囚笼中,学法给不了我想要的公平,也没法让我实现长大就好了的愿景,我陷入各种龌龊之中不得挣脱,每个月精打细算都只勉强让自己的花销能够在工资覆盖内,运气好的时候能攒下区区几百一千,够做什么?是把我妈接来让她出去扫大街当服务员还是把小琳接来让她在这种无情的大都市里四处碰壁?”

顾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声声讽刺,苏凌听来听去,从中只感受到了她对“无能为力”的自己近乎于是憎恨的。

大抵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也无非都是这四个字。

“可我当初真希望自己一上大学就把她们接过来,不去给自己的虚荣心找那么多借口,哪怕我们挤在群租房里,各自在城市的底层讨生活。”

苏凌轻轻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当我妈偷偷告诉我消息时,我立刻回去,没想到等着我的是那样的她,遍体鳞伤,精神恍惚。”顾黎深吸了一口气:“我这才知道她那个天打雷劈的‘家’,把她待价而沽了整整三年,终于挑到了一个买家,他们这些畜生,趁着我没回去的三年,就是这样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他们要将她浑身每一寸都利用撕碎,要将她的骨头都嚼碎。”

苏凌没有问什么她不能像你一样考出来的话——太讽刺太何不食肉糜了。

申涵岳再如何变态,他都有一个弱点,所谓的正人君子形象既是桎梏苏凌让他求助无门的利器,但也同样是保护苏凌的绝佳屏障。

因为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扮演一个高尚的“慈父”,所以他能够打着“为苏凌好学习才是正路”的旗号妄图斩断苏凌的梦想,但也不得不在苏凌凭着装弱祈求的演技请来关系好的邻居共同劝说他时将苏凌的学籍迁到专业院校。

顾黎纵使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和伥鬼亲戚,但她有一个能撑住她学业之路的母亲。但苗琳她有什么?是如同顾黎一样的学习成绩还是支持她的母亲,还是如同苏凌这样以孩子学业未来为重的生活环境与阶层?

顾黎几乎字字泣血,苏凌没有去问苗琳到底经历了什么,“遍体鳞伤”“撕碎嚼碎”,这几个字已经足够了,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你有尝试过把她带出来吗?”苏凌推测道:“你说那些禽兽把她待价而沽,那么这个买家恐怕并不好招惹,就算你看似走出了这个愚昧的地方也没有用,没有一定的社会势力,你无能为力。

如果她后面有余力看到我喜欢我,并且应该是和你比较轻松地谈起我,那么你们应该做到了。”

苏凌几乎能够将信息连成一条线了:“她的人身自由应当已经被限制,没有任何外界交流,也上不了新闻。

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了这个包装好的组织,或许还打着正义的幌子,走投无路下你们接受了它们的帮助,代价是,你这位法律高材生自此为他们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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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欲美人驯犬实录[娱乐圈]
连载中竹岚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