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套房的隔音质量实在是太好了些,哪怕有苏凌这个听力,将耳朵贴在大门上,恐怕也是半丝声音都听不到的。
无论是怎样的颠倒、迷乱,连绵不绝的人声中不时夹杂着些许器皿落在地面上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像是打击乐。
小王子步入了神秘的洞穴,像是隔绝一切喧嚣的避风港,同时也将自己的气息踪迹完全封闭于世,自此无论生死,都无从为外人知晓。
浴室的玻璃上,精致的花朵纹路被水汽蒸腾,渐渐模糊不清,旋即又被一双纤长白皙如艺术品的手胡乱抹开了些许,绽放开来,宛如后现代抽象派艺术家的大作,随着雨声中大概是在练习气息音准高低起伏错落跌宕的人声和声,居然也营造出了些许值得细细品味的艺术气息。
新年之初,有什么淅淅沥沥也被喜气晕染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劈啪作响的传统音乐。
在桌子上果盘里静静坐禅的苹果被天降大雷撞翻了修行洞府,于是随遇而安地一路从桌子上扶摇直下,落在地砖之上,一路缓冲张望,将自己滚到了沙发边上,停了下来。
虽然这沙发总在汹涌起伏、嘎吱作响,同时总有缠绵抑制的人声在侧,然而闹中取静亦是一种修行。
然而不多时,这样一个道场又被忽而落下的庞然大物生生打破。
作为一个尚未得道的苹果,它无手无脚,只有圆滚滚的身躯格外喜庆,也只好在一道巨大的外力作用下,飞出了能够拯救华国足球的曲线。
在晕头转向中,它看到了两座让它成为国足第一球的五指山,上面虚虚盖着模样相似颜色却格外白皙的另一层五指山,似乎是水土不服,看起来有些无力,还在微微颤抖着。
苏凌对于自己的三魂七魄不时去不知哪一空间遨游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意识主体飞速地完成组装,将或是梦境、或是冥想的过程飞速地重温排列了一遍——
在几次睡梦中的灵感狡猾地趁着他清醒的过程中溜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惆怅后,苏凌就有意地对自己的大脑下达了这等命令。
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苏凌在静待重组中首先感知到的不是任何或逻辑或离奇或整体或破碎的世界观、人物与事件经过,而是一阵飘荡颠簸,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小桥流水。
动时如雷霆火焰,静时如柔波摇曳,安适中还莫名有一种直冲天灵的酸爽。
还没等他想明白什么,精神上的一阵莫名放松与不知从哪里来的疲倦就莫名席卷了他,于是他没能来得及重组完整,意识就迅速被席卷沉睡,只剩下一个潜意识中还没来得及行动的念头——是该买根狗绳了。
这一次,他回到虽然只回过一次却在无数次造访过的家中时,一看到那空荡冷寂、了无人气的房间,当即熟稔地转身就走——
他第一次梦到父母在离世前最后居住的这套房子时,其实是忐忑不安的,他既期待能够在梦里看一看分离了这些年的父母,也同样惧怕于可能存在的陌生,如果父母不认识离家这么多年的他,那该如何是好呢?
苏凌发觉自己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必担心了,因为他那样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是看过去就能发现他们的后悔、失望与愤怒溢于言表。
他怀中的的复古表盘中放着父母的黑白遗照,在一般人看来大概有些恐怖,但他独处时时常与他们对望,似乎就能从这黑白的世界中汲取到一丝回忆的温情。
然而,当他日夜思念的父母褪去死亡的黑白不详,重新出现色彩,活生生地在梦境中出现在他面前时,在那一瞬,苏凌本能地汗毛直竖,哪怕当年几乎命丧申涵岳手中,都没有这样的毛骨悚然过。
可哪怕他的灵魂都在哀鸣着,他的身体却像是牢牢地被钉在了原地,连目光都并未有一丝一毫地逃避,就像他过往一样,在命运的铁蹄践踏过来之前,先行用鞭子抽向自己软弱的精神,逼迫自己直面一切。
于是他看到,父母的发丝中已经浸染了霜白之色、眉目间都满是奔波压力烙下的疲惫,他们说道:“这十几年来,我们因为你寝食难安,活得像是行尸走肉,太累了。如果你从未出生过,该有多好呢?”
苏凌愣怔了半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缓缓地睁开了眼。
暗夜将所有痕迹悄无声息地掩去,第二天苏凌高烧进了医院,不放心赶来的董安易几乎被这来势汹汹的病情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苏凌好不容易从骨伤中重整的旗鼓还没整多久就一病不起。
等到几天后这烧又莫名其妙地退了之后,董安易帮他收拾出院的东西时,才感到有点不对劲。
“你的怀表呢?之前不当命根子似的死活不离身吗?”
苏凌似乎是还有点精神不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缓慢地说道:“收起来了,我害怕随身携带会弄丢磨损。”
那倒也是,董安易没多想,直接接受了这个很合理的理由,直接抛到了脑后。
只有苏凌知道,他这几天又反复地梦到了这个场景,当第三遍的时候,他推开门看到父母神色的一刹那就退了出来。
他到现在还未能真正感同身受地认知到父母之爱是什么模样,但他的父母十几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他,因此连命都丢了,他们对他的爱意不应该在他的梦里这样被矮化污蔑,变成他臆想中的责怪。
或者说,这个理由也是苏凌为自我逃避找好的理由。他和命运搏斗了这样长的时间,深知它的险恶,只要自己的心神有一瞬间的罅隙迷惘,就会万劫不复。
这些年,他无数次地在梦境中推开这扇门,又无数次地只是抬头匆匆看上一眼就退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苏凌习以为常地抬头,却在家中发现了一抹有些格格不入的亮色,有些熟悉。
一愣神的工夫,当他看出那是某人作了个大妖的花瓶时,父母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避无可避,苏凌迫不得已,只好僵直着重温这一场十多年前的噩梦——
过去了十二年,固然当初的偏激已经磨成了现在的平和,可随之离去的恐怕还有那时孤注一掷的铜墙铁壁,最近他过得确实有些春风得意,心理承受能力恐怕也在安乐之中消磨了大半,这一次恐怕要再度重建了。
然而,当苏凌抬眸的那一刻,却忽然有一道熟悉的气息从后面出现,旋即他的后背靠在一堵坚硬又有弹性还散发着热意的墙上,胸前也被箍着向后退去。
这堵热墙好像是个天赋异禀的大火炉,瞬间将周围的一切连带着父母的目光都烤得滚烫模糊,在空气中蒸出了层层波纹。
苏凌瞬间睁开了眼睛,全靠多年经验立刻调整了几乎离地起飞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三秒后,他的心跳速度调整成功,呼吸虽然慢了下来,却格外的沉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胸前这过分强健,上面还横着几道划痕的手臂。
瞬间某些虽然混乱但过分印象深刻的记忆在眼前飘过,苏凌虽然人不高还瘦,但舞蹈生的力量也不是盖的,之前上综艺的时候,轻轻松松干爆过几个外强中干的健身房肌肉“型男”艺人。
当然,为了不打扰人家的人设给自己结仇,苏凌都不动声色地放了水,营造出了个运气加成勉力胜之的局面。
这是他头一次活像是迎面跟一头非洲象角力,惨败而归,第一次知道了某人能多么花言巧语、恶劣变态,还真是难为某人让他过肩摔那么多次了。
到现在苏凌都有种诡异的感觉,从丹田勾着一道火直往天灵上去,盯着这胳膊半天,终于在一个成年人的成熟心态下放弃了把这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能信的狗男人咬死的强烈冲动,只磨了磨牙。
昨晚现场强烈的气氛催化之下,他一时冲动,直接越过近期计划,当了回货真价实的色鬼。
苏凌莫名不大愿意去想梦境崩塌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堵墙在心理中代表什么意思,十分任性地决定自己静一静。
不是逃避,就是他日程安排得挺满的,今天剧组放假,正好有空,之前已经定好了时间表,今天要去商量规划一件他这几年来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么想着,苏凌十分轻手轻脚地把胸前那铁钳子挪了开来,镇定地拿起衣帽间写着自己名字的衣服——目测是钟巧珩准备的,尺码刚刚好,不得不说温和明有这样一位细心高效的左膀右臂,还真是好命。
嗯,绝对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忽然之间就在身体上亲密得过了头的情况,他又没被占什么便宜——
他刚才起来的时候由于预估不足,一把老胳膊老腿老腰险些当场尖锐爆鸣,他难免一把无名火险些往一边烧去,然而在看见那张过分英俊的脸时又偃旗息鼓了。
他静静地端详片刻,再一次承认自己追求所谓的艺术也是肤浅的,他千真万确是24k纯金的颜控。
而且这位的伺候,不得不说除了完全失控外,技术和进步还是十分到位的,他确实干不来,那么干体力活的温和明多睡上一段时间也是理所应当的,实在不应当吵醒他。
苏凌以一己之力把自己脑子变成了除时间表之外的麻线团,迟疑了一下,干了件感觉可能会让某人生气、但他一想到这里还真就有点期待的事来。
他从包里翻出了个什么,放在了床头,而后踩着欢快轻盈的脚步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