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角度来说,温和明自恋的段数世上罕见,洁身自好没什么,但嘴毒傲慢得让人想抽他,也是个本领。
钟巧珩之前时常觉得,但凡温和明没长这张脸、没有温总这位岿然不动的妈,这位早就不知道被多少替天行道的好汉联手套麻袋揍个满脸开花了。
然而这会儿,当温和明无比理所应当地在苏凌面前格外自信且嘚瑟地说出“你放不下我、你喜欢我”时,苏凌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傲慢,反而像是冷眼旁观的红尘世外客,忽然有了一丝和世间联接的实感,蓦然长出了血肉。
一颗心忽然充盈起来,震颤着迸发出向着四肢百骸输送的血液。
倘若将苏凌胸中仔细地分一分,那么炙热、野心、渴望牢牢盘踞着大半空间,占据绝对的主场,才能将命运的恶意牢牢地踩在脚下,永无兴风作浪之日。
再仔细看一看,恐怕还隐秘地堆叠着一些薄如蝉翼却无处不在的无形枷锁。
哪怕是无数次探索、打破边界,让思维视线的领域拓展得无比广袤,这样的枷锁稀薄,却依旧无处不在,灰蒙蒙地笼罩着。
粉丝们乃至一些同行们形容他,都会相当敬佩地感叹一句,苏凌的进步太恐怖了,他好像每一刻都在无休止地学习。
这固然对于苏凌来说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是习以为常的自律与对领域深处的着迷,但时不时,他依旧能感觉到一丝焦虑,格外突兀地横亘在他的世界中,像是污染物。
这样的焦虑似乎写进了他的每一个基因中,又格外有竞争力地表达出来,在他身体的每一个分子里轰轰烈烈地发扬光大,只有无休止地忙碌与进步才让他能够摄取到一丝心安。
要进步到什么时候呢?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休憩一会儿呢?
他并非荒废怠惰,只是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的软弱,想要体会一下,轻松是什么感觉。
这种念头,向来是意志力的天敌,无数次地被苏凌毫不留情地按下去踏平。
而现在,他奇异地发现,在自己胸中堆叠着的所有或是工整或是浩瀚或是重压的存在都瞬间折叠进入了另一个次元,只余下一片难得的干净,轻易地抚平了那些诡谲扭曲挣扎的杂念,多少年来如影随形的焦虑就这样忽而短暂地烟消云散了。
或许之后依旧会卷土重来,但现在,苏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一直逃避又渴望着的轻松,没尝出什么山珍海味来,只是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此处安心是吾乡。
温和明的轻描淡写,有这么一刻让他觉得,那些纠缠着无处不在的魔鬼也不过如此,他的承诺也是游刃有余的,不会因为无法承受千难万险而中途夭折。
就像他一百次的认为他们南辕北辙、注定陌路,温和明却依旧能一百零一次地重整旗鼓、闲庭信步地追上他。
没有人会再这样百折不挠地执着于他了。
苏凌终于缓缓地转过头去,第一次坦荡地注视着温和明,飞驰着的驾驶者,定海神针一样,集危险与沉稳于一身,那种多年权高位重的控场与迫不及待的青春碰撞在一起,于是在俊朗的侧颜之上更勾勒出一份完美的底色。
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承认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从一开始,但凡温和明没长这张完美狙击了他喜好的脸,自己早就在拎着伤药的门外建起铜墙铁壁了。
温和明在最高限速内心里几乎擦出了火星子,结果没等到苏凌的答案,就已经被对方活像是质检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哪儿长得不够标致,让人家失望。
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下海的活,还是送上去给人白嫖的,生怕人家哪儿不顺心,真他大爷的见了鬼了,偏偏他还甘之如饴,算是彻底被调成了,他也完蛋了。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是话很多,温和明微微转了个角度,确保自己最锋锐的下颌线和最完美的侧颜角度能落在苏凌的观赏角度,同时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自己的肱二头肌与腹肌,确保将衣服撑起一个视觉上最完美的线条,压低声音开了口。
“看什么,总算发现我丰神俊朗举世无双的容颜,知道这么一才貌双全的大帅哥追了你这么久你都视而不见有多丧心病狂了?
这回知道了吧,你铁石心肠那么多次,要不是我每次都依旧锲而不舍,你现在还不得后悔自己错过了什么绝世好男人。”
苏凌盯着温和明有些想抢他rap词的这张唇,顺着发声部位,路过喉结,再一路掠过有些许青筋的脖颈,一路用堪比射线的目光品尝了此人越来越绷紧的腰背腹肌,耳边是几乎带出了颤音的“大言不惭”。
片刻后,他忽而点了点头,在温和明快把自己憋死的轻微倒气中肯定了他的说法:“确实,我舍不得错过。”
温和明一个急刹车,两人瞬间被安全带一勒,弹回了椅背。
苏凌胸口瞬间泛起一阵火辣辣的小疼,刚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路面突发情况,就听见哒哒两声,旋即胸前一松。
旁边的人一阵旋风似的刮了出去,瞬移似的,苏凌右侧的门被一阵蛮力拉开,紧接着苏凌手腕和腰部一紧,感觉自己活像是悬空着被荡出去的。
高六厘米高很多吗?
对于苏凌来说,身高是个车轱辘话题,每一次被黑,因着谣言十分荒谬一戳就破,最后落点必定是他不足一米八的身高和鞋底——活像是这些位仁兄以及女士的眼睛这辈子的高度就只能看见他的脚底下这三五厘米了。
酥糖时常愤愤不平,明明大家的鞋底都不矮、增高鞋垫都不少用,不少都比苏凌厚,而且这年头有更舒服的鞋,谁还穿薄底鞋硌脚,但最后就苏凌天天被拉出来嘲讽。
拍摄《盼卿归》期间,苏凌每天被拉出来拉踩八百次,某些粉丝闻风而来,八百次里有八百零一次都对着他身高嘲讽不到一米六,性缩力满满,而后便是千篇一律地用女性词汇进行恶意侮辱。
活像是她们家哥哥这辈子除了身高能显示点“阳刚之气”,再没有半点拿得出手的了,因此每次就只好拿这一点尊严翻来覆去。
苏凌还记得自己在空降超话和粉丝聊天的时候,看见他一个十分眼熟的老粉丝在碎碎念地战斗:“你家哥哥嘴歪眼斜、五音不全、四肢僵硬、五五身材,演技加起来不如我家苏凌鞋底厚,还得倒挖个惊天大坑,我们苏凌门口不缺电线杆子,实在不用上我们这儿报身高,那几厘米不够就饭吃的。”
苏凌自己并不善于此道,当时目睹了一番这等伶牙俐齿,十分欣慰,觉得自己粉丝这性格不错,且条理清晰,是个斗战胜佛的好苗子,出去绝对挨不了欺负。
他来了兴趣,访问了一下她主页,发现她几分钟前还碎碎念来着:“不到一米八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一米七八正常身高怎么了,跳舞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傻大个好看吗?”
苏凌:“……”谢谢啊,其实如果不是他在十八岁那年受伤动手术,他应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真的会超过一米八,成为她口中的傻大个的。
他其实对身高执念不大,哪怕很多人天天拿着这两厘米下黑稿、粉丝义愤填膺,他也没什么好怨愤的:无论怎样,不都是他自己吗?
再说他又不会因为别人造谣他不到一米六就真的凭空矮了十八厘米,这个身高也没有对他接戏唱歌跳舞有半毛钱的影响,这样想想,他还真没资格因为身高抱怨什么,于是也自然十分坦然。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被温和明箍在怀里,一路脚尖着地脚后跟悬空地被某人卷进了大厅时,纷乱着裹挟热意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他粉丝的那段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把帽子盖得更紧了些,假装自己是个人形立牌。
报身高的可能不止是来当电线杆子的,高几厘米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尤其是当他听到钟巧珩冷静的声音,对着温和明表示房间已经准备好后,一时间对着温和明的后脖颈,一时起了点杀心,觉得现在殉个情其实也怪时尚的。
好在这位女士大概也不想长针眼,干脆利落地交接完,一秒都不想多待,直接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寒夜之中。
苏凌知道温和明之前训练过,力气方面大得离奇,但也确实没想到,温和明真能就着这个姿势,风驰电掣地一路把他运上楼。
就着比温和明还高一些的这个视角,苏凌终于明白了温和明这是把他拐带到了什么地方,难为这人还能在他们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临时这么有效率地找到一间顶级套房,你温总还是你温总。
说起来,他这些年还真没体验过顶级套房呢,不知道什么感……
还没等想完,背后传来开门声,而后这扇门又在他眼前闭合。
也像是轰然闭合了所有外界的声响,以及所有的后路,完全陷入了他人的领地,胸前那另一具身躯中传来沸反盈天的鼓噪,耳畔的呼吸声粗重燥热得像是什么大型猛兽。
苏凌本能地有些战栗。
于是当他陷入柔软的床垫,面前被某人遮天蔽日地盖住了光影时,再伸出手推拒着想要争取点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轻笑声落在他的耳边,轻佻而暧昧:“我的小艺术家,你知道过程吗?你这双圣洁的手,会伺候人吗?”
苏凌:“……”
算了,他不打无准备之仗,今天确然是临时起意、色迷心窍,还没翻到理论知识。
他眼神一变,手上的力道也小了,温和明就知道搞定了。
“我的陛下,我是您忠诚的骑士,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寸步不离地守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