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明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目睹了一条生命那样不应当地逝去,冥冥之中给了他当头一棒,恐怕这会儿他就不是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而是法外狂徒了,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狂徒值被压制了。
他之前也看得出来,很多时候,苏凌这个全身心投入的状态,多少有点疯。
只不过艺术家嘛,他父亲大人就是,从小耳濡目染,还被温总勒令着不准打扰,对于这种一投身进去就沉浸忘我的模式不能说是陌生费解,只能说是习以为常。
只不过他父亲到底也没达到享誉国际的境界,温和明觉得至少在他父亲这里,陪他和温总好好过个生日,比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诸事不理地完成一副“巨作”要重要得多。
苏凌……当之无愧的是个野心比他父亲重了不知几千倍的纯血事业脑艺术家,这一条命都好像要被他尽数献给他钟爱的作品似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父亲保持着些许淡泊如水的画家中,十个里八个能上人类艺术行为大赏,剩下两个能扩充人类奇行种图鉴。
都不用说和他们比起来,就算和普通人比起来,苏凌的精神状态都稳定得过了头,在修养这块一度被温和明称为佛光普照。所以温和明一直没觉得异样,除了决定有了名分之后必定要更掌控一些此人的身体调养。
人生在世,谁没点精神病呢?压力这么大,病病更健康,排毒养颜呢。
直到这会儿,温和明在轮胎几乎要冒烟的尖锐爆鸣中,几乎看到了死神他老人家,却被苏凌摁在驾驶座上,第一次这样迷乱疯狂地感受着这薄凉炙热、凶狠得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的吻。
这和他想象中的风花雪月重重地劈了个叉,温和明却无法找回自己的理智,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这生涩却炙热的交流,苏凌胸膛之中遮天蔽日的掌控与恣意终于毫无掩饰地侵入了温和明每一寸呼吸与血液中。
他也看不见,苏凌冷静却亮得让人心惊肉跳的双眸,极致的冷静与无边的疯狂仿佛一体双生,随时可以瞬间翻转。
有那么一瞬间,苏凌看着因他一举一动而颤动不休的脖颈,过于灵敏的听力让他似乎能听到血管中奔涌着的生命力。
那么滚烫,如果此刻咬破喉管,就能品尝到最新鲜的永恒,将这个人永永远远地占为己有,那么温和明刚才那个连身带心全都给他的承诺,就能天长地久地保质,永远不会食言,也不会像他从前拥有又离去的那些,将永远存在于他的精神与肉身之中。
苏凌知道,温和明或许还没意识到他自己承诺了什么,又是打开了什么开启怪物的开关,将他这些年磨碎自己棱角才披上的仁义礼智信的皮瞬间撕了个口子,沉眠已久的怪物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森森然地张开了大口。
连他自己都心惊于自己心中蛰伏得这样深的恶魔,也从没想过它会被温和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解封。
丑恶得这样令人厌恶,带着他成年前一直试图逃离、恨得刻骨铭心的腐朽腥臭味。
他绝不允许。
温和明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色令智昏,但脖颈被什么大型猛兽觊觎着的命悬一线,他要是都浑然不觉的话,那么他干脆自己辞职算了。
结合他现在生疼肿胀的嘴唇,温和明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品出来,苏凌刚才跟他说的“变态反社/会”搞不好真有那么点实事求是。
他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虽然从基本资料能推断出苏凌由于童年少年时期的经历有这样一点轻微的倾向是情有可原,但另一方面,这人忽然就从货真价实的圣父进化到了磨牙吮血,多少有点魔幻。
然而就在这种境况之下,温和明都从苏凌几乎失控的“贪婪”与“食欲”之中感觉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甜蜜,于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大脑清晰的“完蛋”判断,觉得自己有必要也挂一下精神科,没准有那么点和苏凌双向奔赴天造地设的病情。
他把自己本能的求生欲降到了最低,大喇喇地任由自己的要害暴露在苏凌危险的视线下,不想让任何有可能被误判为抵触的肢体语言令苏凌更加应激,于是呈现出的就是一种活色生香的勾引与邀请。
苏凌:“……”某人还真是会在他自制力崩盘的道路上添砖加瓦,生怕他不原地变身吸血鬼。
他简直是用了当初转行割舍古典舞的毅力才把自己从温和明的身上薅起来,重新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副驾上,偏过头看向外面,免得再看一眼温和明就兽性大发。
这样一看,前方那停在路边的联名限量款豪车才映入他眼帘,他七荤八素得断了片的大脑里飘过一个数字,才硬生生地激灵了一下。
温和明舔了舔嘴上的血口,“嘶”了一下,才没好气地说道:“小兔崽子没轻没重的,要不是哥哥我车技高超高超,真就跟你这没事乱咬人的小变态一起殉情了。”
这里面也不知什么字眼轰然砸在了苏凌的敏感处上,他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温和明,整个人像是活了的禁锢区,满满当当地将温和明框在原地,封锁了全部退路,有些咄咄逼人,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不怕吗?”
温和明觉着苏凌应该不只是问他刚才险些“殉情”的事,这个有点瘆人的轴劲看起来根本没打算允许他装聋作哑,但意外地来劲——不枉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翘了一年的蚌壳,终于让这祖宗有这股“不死不休”的执着了。
到这一步,才是尘埃落定了。温和明抱着自己四舍五入新鲜出炉的名分笑得牙不见眼:“哎呦我可怕死了,光天化日之下,圈内知名的正人君子把我按在驾驶座上耍流氓,对我为所欲为还想谋杀亲夫,现在连个名分都不肯正经给我。”
苏凌瞳仁极大,平日乃是潋滟多情、顾盼生姿的天选美人眼,时不时还能和各种猫咪来个近亲比对,然而这会儿定睛看着人长时间一眨不眨,就泛出了点鬼气森森。
这是干脆禁止“引申”了,哪天非得给他拎社交场上去,旁听几个小时起步的“引申”。
温和明转念一想,这人各种酒局去得也是驾轻就熟了,“引申”得还少吗?小王八蛋就在他这儿磨人呢。
啧啧,看看,多黏人,轴得要死,除了他温和明,谁有这待遇?
温和明挑了挑眉,也不着急,就着黑灯瞎火前后几乎无人的安静说道:“从小到大,你没谈过恋爱,对吧?”
苏凌歪了歪头,不清楚这话题怎么跳到这儿来的,不过他对待自己上了心的人或事,一向都很耐心:“没有。”
“我猜也是。”温和明想起于诗卉的心思都溢于言表了,这人还一副全然知己的模样,自己还平白吃了一顿飞醋,和苏凌吵了场牛头不对马嘴的架。
虽然他乐得这人除了自己对谁都没开窍,不知道在过往刷掉了多少潜在情敌,但想起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弯路,也依旧有点对苏凌这不解风情咬牙切齿,十分欠地开了句嘲讽:“活该注孤生到刚才。”
苏凌眨了眨眼,平静地“哦”了一声,温和明和他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这话对苏凌来说大概是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习惯了闻弦歌而知雅意,什么事水到渠成了大家就心知肚明了,并且默认了苏凌是个中翘楚,忘了这人根骨上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了。
不就是说话习惯吗?温和明把自己的语言体系捋了捋,吊儿郎当的语调一收,正经人似的:“申乾永那狗东西,我看一眼也就知道他家里那俩老畜生什么玩意儿了。你在这俩畜生身边长大,对于爱情和家庭这事应该没什么好印象,不厌恶就不错了,是不是?”
苏凌瞳孔微微地缩了一下,这一刻注视功率强到能给温和明拍个片似的,可温和明连呼吸都没变一下。
三秒后,苏凌迟疑着点了点头。
果然,联想起拍戏下水的那天苏凌把自己硬生生往水池里按的行为和采访那天苏凌的应激,温和明已经确定自己现在十分想把那一家三口的王八犊子挫骨扬灰的思想正确性。
苏凌在他这儿张牙舞爪了半天,拿什么变态恐吓他,他温少爷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各色变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真没见过这么孤注一掷嚯嚯自己的变态。
他捏了捏眉心,把这股火也压下去:“你之前对此避之不及,后面又把这条命压在艺术之路上,本来这辈子都打算一个人过了,是吧?”
苏凌迟疑了下,总觉得温和明有种莫名其妙的火气,但确实没想通哪儿是发源地,只好归结为自己的感知灵敏度有待提升,点了点头。
温和明笑了笑,有种胜券在握的笃定:“我到现在才渐渐地明白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你大概很早就想过了,在每次我们争吵的时候,对于我们之间看法的相背你都想了很多次对不对?你习惯于脚踏实地,做好十足的准备,因此我们的未来,你也考虑了很多次是不是?”
这会儿被灼灼目光逼得有些脸热的变成了苏凌,他虽然对所有人都不曾伪饰,但把这样深层**的想法活生生地拉出来曝光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赤果果的不适应。
温和明却紧紧地捏了他一下,旋即重新起步,一脚油门踩了出去,笃定地说道:“就算我们有这么多的不匹配,吵了这么多次架,你还是抛去了阴影,此时此刻坐上了我的车,你就是放不下我,比你曾经以为的更喜欢我,你承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