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剧组,梅筠枫打了个喷嚏,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导演的电话里,董安易慌里慌张的哭腔在请假,活像苏凌马上就要挂了。
啧,太不稳重了,苏凌到底哪儿找的傻子当经纪人?
苏凌筋骨底子是弱了些,演员这个行业作息本来就是有些反人类,苏凌又是其中劳模,确实有点雪上加霜。
不过一直以来的训练在这儿,到底人也还年轻,短时间内没什么大事,有什么急症也来得快去得快。
不过他记得温和明跟着去了,居然还能把苏凌照顾到医院去,啧,真不靠谱,果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他们家青浩。
温和明听着这一溜除了骨伤都是当代年轻人写照的病症,神色黯了黯,但也松了一口气,并没被糊弄住。
这老头还能在病房精神百倍地骂他,就证明苏凌的骨伤没什么大事。
天知道他刚才听他们说骨头需要检查的时候有多慌,这两天苏凌的疯狂他都看在眼里,飞蛾扑火似的,那旧伤现在才作妖且作得不大都是给苏凌面子了。
至于其他的,当代年轻人基操了,起码苏凌干的是正经事业,又不是玩物丧志,他们这个岁数也挺难杀的,让他们这个职业作息饮食规律?那不天方夜谭吗?
再说就跟他管得了苏凌似的。
虽然他并不大言不惭地觉得自己在苏凌这儿多么特殊,但总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在苏凌这儿有那么一点位置,然而事实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让他看清了什么叫做痴心妄想与自作多情。
无论什么人,优先级都是可以排在温和明前面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捂不化苏凌那颗绝对理智为他的艺术奉献一切的心。
温和明一脸混不吝地把气哼哼的老头送出病房,激荡着的三魂七魄才晃晃悠悠地落下来,连着还没来得及攻心就被吓得肝胆俱裂的怒一起,在脑子里搅和成了一堆浆糊。
一时间他有些兴味索然,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走,留在这儿是碍人家的眼,脏了人家的空气吗?
然而对苏凌的挂念可能已经莫名其妙地写进他基因里了,他非得在这儿杵着,就好像有根线扯着他似的。
那几个六神无主的助理被他支去办事的办事,买饭的买饭,缴费的缴费,于是转眼间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来自董安易的消息诚恳地求他在这里照看一下,想来是一回生二回熟,而且自己知道自家事——
董安易都算是苏凌工作室里最拿得出手的一个了,可以相见其他人都是什么水平,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凌招人是做慈善的呢。
不过,想也知道,人是苏凌自己挑的,温和明也是近来才知道苏凌这一副温和皮囊下面说一不二独/裁固执的混蛋模样,当然工作室是要以他为首,足以让他我行我素的。
真要是工作能力和脾性那么强硬的,来指手画脚给他当爹吗?
资源没那么充足的时候,以他为首的自由和工作人员的能力,苏凌理所当然地选了自由,哪怕在诸如营销资源上面事倍功半,让他格外辛苦。
可真是一个天选的孤家寡人啊,好一个注孤生的冷血混球。
温和明在心里把苏凌这混蛋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在董安易的请求下,欣然应允,感觉自己这没出息的德行算是废了,真是贱的,活该被人家捏在手心里肆意玩弄感情。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俯下身,将点滴的流速调慢了点——尽管有暖瓶,苏凌的手依旧不自然地有些痉挛,温度偏低,应该是有些疼。
苏凌头身比完美,精致得过分,很多时候看起来和女演员的头都差不多大。
这会儿陷在枕头中,发丝软软地趴在头上,眼睛安静地闭着,嘴唇上几丝因久未饮水产生的裂纹,又苍白得过分,生出一种格外令人怜惜的脆弱感,像是轻易就会破碎的水晶。
温和明看了会儿,到底没忍住出去拿了包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点饮用水,在苏凌嘴唇上来回润了润,尽管他看着这张薄唇,就想起刚才从中吐出了怎样的诛心之言,恨不得狠狠地碾上去以示惩戒。
只可惜他就算自己气疯了也不舍得动苏凌一下,感觉自己快被活活逼成了忍者,只好在沉默中彻底地变态了——
棉签一路带着水渍从唇上滚过,将柔软的唇压得微微凹陷,居然自然形成了一种格外暧昧的形状。
温和明觉得自己可能是彻底疯了,不然怎么会无端嫉妒起一根棉签来?
他神色莫测地看了一会儿棉签,也不知道目光越过小小的棉签头看到了什么,喉结滚动了些许,一言不发地将棉签头直接扔到了一边,十分的没有素质。
苏凌总感觉睡梦之中于苍穹上有一束滚烫的视线,活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他活生生被这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给看醒了。
窗明几净,北方的冬日不像南方那般弥漫着散不开的湿气,连日光似乎都照不透层层水汽。
这会儿初升的日头干干净净地将日光洒落在病房中,连白惨惨的墙壁都镀上了一层暖和明媚的金光。
果然都是梦,现实并没有猛兽。
苏凌作为一个十分习惯于高效率的工作狂,有个相当变态的技能。
当他处于并不熟悉的意外环境中,哪怕人还没醒却已然能够整合周围环境信息,捋清前因后果,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彻底清醒,像是一台直接开始进行工作的精密仪器,全然没有诸如“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缓冲期。
譬如这会儿,他对于自己身处病房之中毫不意外,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是因为昨天一整天都处于亢奋状态,没怎么吃饭,却一直在排舞,消耗了大量能量,再加上这些天都一直忙于专辑,作息混乱,有此一遭实在是自作自受。
而且,一个怪丢人的事大概是这么一遭的引子是气急攻心,虽然看起来明明温和明那目眦尽裂的模样更像是被他气疯了。
这会儿葡萄糖打完,苏凌的脑子也不像头天晚上那样有点处于已读乱回模式,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表达的主旨有什么毛病,但这个措辞多少有点口不择言,难怪把温和明气成那样。
苏凌多少有点心虚,这种吵着架就直接晕了的行为实在是有点临阵脱逃,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咔嚓一下子倒下去,温和明的话全都得憋回去,还得忙着叫人给他送医院,得有多憋屈。
那也只好对不起了,他总不能再去找温和明吵一架,吵出个是非对错吧。再说,生长的环境不同,三观本来也不同,哪里争得出对错来?而且他总觉得再吵下去,温和明可能会更崩溃。
不过幸好,苏凌估摸着助理们着急忙慌地把他送过来,还要对董安易汇报,也没工夫顾及温和明,他应该已经找人来接他赶回剧组了。
这样免得两人见面,徒增尴尬,都是成年人了,闹成昨晚那个样子实在是有些不体……
面。
逆着光,一道挺拔的人影站了起来,就算苏凌再想说服自己,也没办法骗自己这个身材是连夜赶过来的董安易。
虽然在娱乐圈待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炉火纯青,但他毕竟还没有修炼到睁眼瞎的境界。
怼人一时爽,但没人说过怼完人被人送到医院、人家还陪了整整一夜的床该怎么办。
苏凌的确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大少爷肯在医院的小折叠床屈就一整夜,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一时词穷了。
温和明揉了下肩,他这个身材,窝在折叠床上的确是腰酸背痛,活像是被人打了一宿。
他也没有指望着苏凌说什么的意思,沉默地走到苏凌床前,一瞬间将光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将苏凌笼罩在自己的羽翼,抑或是阴影中。
“虽然你可能不信,不过我还是要说,我这人确实孤芳自赏眼高于顶,从生下来就觉得我碰谁都是我自己吃亏。”
确实是温和明的风范,这话苏凌确实信,温总有洁癖的话,他说的那些确实是属于主观臆断。
苏凌琢磨着要不要跟温和明道个歉,就听温和明说道:“别人都夸我年少有为、光宗耀祖、商业奇才,不过我觉得你对于这些应该是弃如敝屣,毫不在意。
我想来想去,觉得好像也就只有这点莫名其妙就被你圈禁的心意可能在你那里还能上称估值一二,可惜似乎依然不值一提,大概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温和明终于不肯再跟他玩心知肚明你追我逃的游戏,掰开来说,苏凌在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和自作多情没关系,只是每一次都验证了在本能的吸引之外,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除此之外所有的错位,整整齐齐,从观念到习惯、从性格到思维。
温和明等着他醒来似乎就为了说这一段话,这会儿他已经向着门口走去了,且走得方正缓慢。
苏凌知道,温和明是在等他出声挽留,随便说点什么他们就还能稀里糊涂地翻篇揭过,像以前每次的冷处理一样。
然而直到温和明彻底走出病房,苏凌目送他离去,却沉默着未发一言。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快刀斩乱麻的人,那么就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