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挺好杀的,也挺不好杀的,尤其是苏凌这种意志力堪称变态的神人。
和剧组请假在医院修整了不到一天,他也没闲着,将最近两部比较优秀的片子看了,做了些许笔记又翻找了些许影评。
他相当熟能生巧地糊弄过了医生,多乖巧听话似的,丝毫看不出来这人对于医生“尽量静卧休养”叮嘱的阳奉阴违。
而后,在医院下班前,他施施然地把老头哄得眉开眼笑,从对他身体的各种诅咒转变成了“小苏啊,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来问我”,开开心心地批准了他出院。
直到中午才摆脱诸事匆匆赶来的董安易一阵恍惚,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大型传销现场,倘若苏凌不进娱乐圈,想必凭这一身的亲和气质和忽悠本事都能当上传销头子,没准比现在劳心劳力的收入都高。
“你可别唬我,你现在真能回剧组,这两天要拍的可是打戏,你别仗着我管不了你就跟拼命三郎似的瞎来。”
董安易十分不放心地把膏药拍上去,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这个心酸的事实,大有想现在再回去入个院的想法。
“放心,我又不想高位截瘫。”苏凌对于董安易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正跃跃欲试想给他戴上的护具敬谢不敏,十分丝滑地挪了开来。
感谢他一直以来从未放弃的训练,有很多腰背支撑性动作,他都在经久的疼痛与磨合中找到了对于骨骼消耗最小的科学发力与习惯,从另一种方面也同时令他对于全身与肌肉的走势有着格外精准的掌控,延长作为舞者的从业生涯。
因此虽然这两天有所磨损,还十分丢人轰轰烈烈地进了医院,实际上是多重短期因素与巧合叠加,并没有董安易自己吓自己的那么严重。
他还有闲心应付梅筠枫那边兴致勃勃的吃瓜,坐车的时候听着那边丧心病狂的笑声,对于温和明把他自己扔在这儿回了剧组的行为表达了一个“该”字的幸灾乐祸。
就好像那会儿吃饱了撑的把他俩硬往一起凑的人不是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祖宗似的。
苏凌已经无奈了,俨然放弃了让梅筠枫对他和温和明这一团乱麻的感情生活少点关注的痴心妄想,他总感觉陛下在观察他当取样实录。
“你不是之前还乱点鸳鸯谱吗?这会儿改行当王母娘娘了?”
“确实,神仙不也得择业吗?现在行情变了,月老人人嫌弃,转职再就业属于替天行道,多符合行业风口。”
那有本事你自己别蜜里调油的啊。
他好歹也算是半个失恋人士,还是半个伤员病号,跑到他这儿来大秀特秀还实时播报分享观后感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
“很多时候,你会发现当断则断是一种最优秀的品质。”梅筠枫忽然说道。
这语气正经得苏凌都有点不习惯了,这位向来隔岸观火游戏人生的,活像是他老人家不属于人这个物种斩断因果了似的,凡世种种轻易请不到他下凡。
忽然来这么一句苏凌都有点受宠若惊,可不知道怎么的莫名从中品味出了一种仿佛身陷囹圄不得超脱的苦涩来。
他又疑心是自己现在太过的精神状态太过疑神疑鬼了,梅筠枫这么不羁强势的人,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事吗?有什么人居然能令他就范吗?这个话的意思,难道他和沈青浩这样一眼两情相悦的背后,也有种种渊源困锁吗?
苏凌无意去探索,梅筠枫当然也绝不会对他说什么。
只是苏凌在自己的理性判断外又得到了一个来自某位“抱得美人归”的情感大师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定论:“如果你们继续这样的相处模式,那么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两败俱伤,倒不如你现在快刀斩乱麻,意志坚定一些。”
靠不靠谱不知道,反正苏凌并不意外,梅筠枫简直已经是超理性派了,自己能分析出的,更加明察秋毫的梅筠枫自然也更是手到擒来。
但亲耳听到时总归还是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惆怅与心酸,痛意绵长、难以消解。
可惜自作自受,也只好忍着,苏凌在剧组硬着头皮和冷肃的温和明对戏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他们两个演技双双得到了质的飞跃,还是因为当双方共同奇怪时,看着也就并不那么奇怪了。
他算是松了一口气,梅筠枫的那句话他确然是放在心上琢磨了,可也的确地意识到,根据自己过往几次的出息,但凡温和明继续锲而不舍,他也必定没有那等登峰造极的自制力,能够反抗这样的温柔乡,让问题继续糊里糊涂地盖过去,接着饮鸩止渴地纠缠。
温和明现在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应当庆幸自己那一条软弱的理由被斩断就不至于出尔反尔,摇摆不定。
可莫名的,当被那样陌生不带感情的目光看着时,他从心底泛起了细密的刺痛与无理的委屈。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将注意力尽量放在眼前令人目眩神迷的打戏之上。
即使拥有极其专业的舞蹈功底,苏凌在打戏上也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相应的,他的眼界也绝非把观众糊弄得差不多就行的演员可比。
现在的影视行业,营销通稿眼花缭乱,各家公司闭着眼睛就敢吹得六亲不认。
六耳猕猴与大圣尚且还有皮囊相似,诸位换汤不换药的流水线流量们从相貌到身姿,从演技到打戏,不能说和他们公司和粉丝准备的通稿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其中差距,大约是街边两元店里的玩具刀非要说自己是良工巧匠重工打造的绝世名刀这样的东施效颦大言不惭吧。
苏凌也算是经历过影视行业最后的黄金年代,即使当时他只是一个小配角,但在剧组的每一次的学习,都让他如同海绵一般疯狂地吸纳着种种知识经验,从一开始就打了极坚固的地基,受益匪浅。
即便是这样,梅筠枫和沈青浩的打戏也是他见所未见的。
所有的多次拍摄取决于摄影师是否能捕捉得了他们的速度、多机位是否能够将所有的精彩收录下来,加上一些需要怼脸的特写。
截至目前,他们的失误率为零,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苏凌清晰地知道,即使是他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训练,以最纯熟的姿态进行实拍,也会随机发生一些失误——
比如鼓风机吹动时头套勾到衣服上,随着动作衣服出现一些有碍观瞻的褶皱或是被威亚挂住,以及有一点偏差都会造成抖动的空中动作。
这些有很多都是不可抗力、演员极难控制的随机突发事件。苏凌能够几乎无误差地完成一场舞剧、一首歌曲、包括唱跳,但他绝不可能如此稀松平常地在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下毫无失误。
剧组里已经有传言说他们是什么隐世的武学世家出身了,人类的接受能力是极强的,面对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人们往往会用自己的方式解释。
虽然苏凌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他以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无法达成的高度,但不耽误他为之驻足,从中如饥似渴地汲取他在之前的所有剧组都不曾看到过的顶级武学演示。
精准、肃杀、控制,四两拨千斤与万钧之力并行交替,这一举一动都似乎是在最凶险的实战中淬炼出来的,有着武侠小说中天人合一的流畅自然。
甚至苏凌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剧组、让动作能够被摄像头捕捉得清晰,他们之间真刀实枪的演练将会是普通人几乎无法分辨、能让风云变色的存在。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苏凌几乎是想用脑海最详尽地刻录下每一个细节。
虽然有回放可以看,但相机终究永远无法代替人眼与人脑对于三维立体的捕捉与分析,他直觉,任何一版直拍、特写或是剪辑都无法让他有肉眼记录这样的震撼与领悟了。
一场顶级的武学盛宴,似乎只是须臾芥子,又似乎贯穿了时空屏障,苏凌恍惚间几乎由此以灵魂在宇宙间穿梭遨游,看到了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哪怕是他多次在打磨作品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也曾仿佛与剧本或者舞台打造的这样一个世界共感,但从不如这次来得浩瀚又真实,让他的灵魂到现在都仿佛还散落在宇宙的无垠之中。
他似是一个星球,经历过形成与塌陷,感受过爆炸的毁灭却在宇宙中无声,化作一粒尘埃,沉溺于宏观与入微的矛盾与融合之中。
直到被梅筠枫拍了下,苏凌才从这种恍惚中倏然被拉回了神,顿时感觉到一阵晕眩,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状态,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一阵冷汗。
“居然这么敏锐。”
熟悉的嘀咕声在他身边响起,他这才回到身为凡人的肉身,自从他反制申涵岳后已经久久不曾感受到这样劫后余生的脚踏实地了。
苏凌一抬头,先是与莫名飞快转头的温和明对上了一瞬的视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温和明就连拉带拽地把视线扯向了旁边,一秒钟都不愿意跟他多待似的。
苏凌一头雾水地继续看向发声处,梅筠枫抱着臂,活像是看见珍稀物种似的打量他:“还真是头一个,也不知道是个例还是一类。”
啊?这字分开都懂,连起来他是真觉得自己不识字了
梅筠枫看出他的疑惑,不过这么圆溜溜的眼睛,一派纯然无辜,实在是太戳颜控的萌点了。
这人永远不委屈自己,于是极为手欠地随手撸了下苏凌的头发:“没事,你莽得是真缺心眼,但傻人有傻福。”
苏凌:“……”他!的!发!型!而且他不傻,有些人怎么能手这么欠嘴还不积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