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一直比较费解,自己到底是哪儿太过与众不同,得了这位眼高于顶的温总的青眼。
他自觉除了这副尚且算得上几分姿色的皮囊,就只剩下上称约莫百十来斤的反骨、偏激与固执。
几分不识好歹,几分不合时宜,再掺上几分尖锐刻薄,混上一混,就成了一个苏凌。
他皮囊上刻出来的温柔宽和都给了外界,披荆斩棘与专注执着都给了工作,一点发自内心的感动宠溺都给了粉丝,唯有张牙舞爪任性妄为都血淋淋地撕开给了温和明看。
所以温和明还在执着什么呢?
温和明并没接到中心台的邀约,当然不可能有艺人的接待规格,所以是戴着口罩帽子作为苏凌的工作人员跟随录制的。
温总创业的时候的确是吃过跑业务干通宵的苦,但什么时候吃被人吆来喝去当做小助理过?
苏凌就是从龙套配角一路走到现在的,冷遇白眼编排鄙视于他而言都属于家常便饭了。
正主都这样,跟着他的工作人员当然也是习以为常了——苏凌都会有意地护着他们,至少大部分时间,他们的日子比起圈内绝大部分高高在上不把别人当人的明星的工作人员,实在是好过太多了。
出来讨生活,哪有娇贵的?在外面受点气就受着呗,又不会掉块肉。
因此当圈内一线明星乌泱泱地带着一大票人占领了等待区,颐指气使地让他们让座,把他们驱赶到偏僻绕远的边座,而中心台的调度员也视而不见时,苏凌和几个助理都沉默而顺从地站起身挪了位置。
专辑对接那边需要有人盯着,董安易这两天都没跟组,一个晚会自然也没来。
没有经纪人负责一应交涉,经纪人助理也不大熟练,苏凌实在不大愿意在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不过他这会儿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转头看着屁股动都没动的温和明。
果真温和明这个神色,苏凌都害怕他大少爷脾气发作,直接在这儿来个全武行。尤其是对方某位跟着那位得道明星的鸡犬,似乎看出来他的不情不愿,过来的时候还故意推搡了他们两个一把。
就是他们下盘都出奇的稳,那人反倒被反作用力顶了回去,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狼狈极了,搭配苏凌淡然自若的神色,可称得上一个“绝”字。
苏凌团队当即没忍住幸灾乐祸的模样,趁着对方恼羞成怒寻衅滋事之前,苏凌赶紧拉着这一群对贴脸开大跃跃欲试的助理走了,一时间有种自己在当幼师的感觉。
“他死定了。”换个清净地方坐下来后,苏凌只听见旁边某人的声音格外冷酷,嗯,搭配上这个话……该说不说还是怪中二的。
为了少爷那自尊心,苏凌足足憋了两秒才淡然的转过去看了气鼓鼓的温和明一眼,虽然隔着口罩还是莫名想戳一下脸颊肉,说的话再硬气,脸颊也是软软的,手感一定好。
温和明没看出苏凌的“险恶居心”,浑然不知自己的脸处于高危状态,作为霸总的尊严险些失守,只看出苏凌整个一个人淡如菊,想起这位素来那个作风,心里咯噔一下,又委屈极了。
“他赶我还推我,我这是正当防卫,你不许因为这个跟我吵架不理我。”
苏凌:“……”他真是造孽啊,看给少爷逼成什么样了。
别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棱角锋锐的温总这么一委屈,眼睛睁得溜圆,还带一点勾人的尾音,顿时像是一把小电流,打得他自尾椎升起一股麻痒来,简直想不管不顾地上手撸一把头毛,看看这溜圆的眼睛舒舒服服地眯起来,会不会软软地打起小呼噜。
果真好色是人类的劣根性,他也不能免俗。
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干了,温和明非得跟他拼命后让周围一圈人天凉王破,苏凌尴尬地笑了两声,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收了回去,眼见温和明还警惕又委屈地看他,良心发现,出口语调先软了三个度。
“温老师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温和明脸都黑了,冷笑一声,摆明着在说“我就看你编,你看我信不信”。
苏凌一眼就知道这表情是在说上回因为剧组吵的那个乱七八糟的架,俩人各自口不择言,彼此都觉得和对方吃不到一个碗里去,三观南辕北辙,实在是不可理喻。
苏凌到现在依旧保留和对方鸿沟如天堑的观点,强行捏合到最后只会山崩地裂,但这会儿相当明智地没提这码事,免得少爷当场炸给他看。
“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们剧组相处得不愉快吗?至于这位,他既然让你不开心了,你想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的,我怎么会多管闲事呢?”
苏凌自觉善解人意,可惜这火越拱越大,温和明的脸直接黑了,音调都高了八度:“闲事?你居然觉得这是闲事?”
温总心海底针,苏凌满脑子除了“那不然呢”的念头就是“又怎么了少爷”,面对暴躁的温和明一筹莫展。
所以当一声遥远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苏凌”响起时,苏凌几乎是逃难似的立刻转了过去,脱离温和明莫名其妙的低气压中心——这种情况他觉得温和明自己静一静比较好。
而他一抬头,有几分狼狈的逃避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变成了一种恍惚与怀念的交织,硬生生将他架在了过去与现在的交织处。
典雅明媚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恍惚间分不清年岁,周围的喧嚣都褪色成了欢呼声,似乎下一秒他们就要共同上台,作为珠联璧合的队友,亦或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说着说着人就跑了,温和明气还没平息,不情不愿地挪了个地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识好歹的打断了他们,却在看到苏凌神色的下一瞬生出了一种不知所措。
那是一种自灵魂中的颤抖,俨然已经浓郁到不可自抑,才会在苏凌的神情中呈现出来一种似悲似喜,不知是落叶归根抑或是我亦飘零久。在这一刻,温和明几乎有种感觉,这世界上的一切对于苏凌来说似乎都是虚妄,唯有他自己与那边的女人才是真实。
看不见的气场与结界拱卫着苏凌,鲜明地将温和明排斥在外,表明那是他既不了解也无法踏入的世界,让温和明生出一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对着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女人生出了一种嫉妒与危机感,为那些他没有参与也不知道的岁月,为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和苏凌艺术共鸣的交流,却根本无法阻拦苏凌大步而坚决地走向对方。
苏凌无暇顾及别人,每走出一步,他就仿佛踏碎了一点过去的记忆、不甘与痛苦化作的牢笼与枷锁。短短二十多步,他仿佛把从开始习舞到现在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了一遍。
等到站在女人面前,所有的幻象与禁锢破除,苏凌看着眼前曾经最默契的舞伴,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将她身上的稚气尽数洗练下去,属于舞者的自信与气质衬得她如同仙女下凡,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就仿佛承载着无穷历史与艺术的长卷。
“学姐,好久不见。”
那姑娘似乎久没被人这样称呼过,愣了一下才笑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要叫得这么生分吗?我还是喜欢你当年对我的称呼。”
苏凌也笑了,从善如流:“诗卉姐。”
“这才对,”于诗卉看了看苏凌依旧清澈的眉目,比记忆中的那个寡言沉静的男孩舒展了许多,“长大了,俊俏得我都不敢认了。”
他这位搭档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爱逗人,苏凌失笑:“诗卉姐,你自己倾国倾城,就不准别人也有几分姿色吗?”
这样祸国殃民的品貌谈吐,还真是越来越凡尔赛了。于诗卉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艳:“你现在可比以前八面玲珑多了,只是几分姿色吗?难道你还想颠倒众生?”
“这不是我辈文艺演员的目标吗?只不过我也只敢梦一梦,不然还是诗卉姐来试一试。”
“我倒是相信未来有一天你能做到。”于诗卉笑了笑,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不过,现在先跟我去排练吧,我的舞伴,我的心告诉我它在为能够又一次与你同台搭档而欢欣鼓舞呢。”
苏凌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合作的舞伴居然就是于诗卉,就仿佛命运兜兜转转,以十四岁的苏凌和于诗卉为起点,以三十岁的他们为终点,在此刻成了一个闭合的圆。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他们当了五年的搭档与对手,而后苏凌惨淡落幕,于诗卉再无并肩而行的伙伴与势均力敌的对手。
如今于诗卉是华国舞剧院首席,国际古典舞赛事总裁判,华国青年队古典舞总教练,苏凌还在内娱中浮沉积蓄。
而当他们会面时,这些年因断联而寂灭下去的合作之火瞬间以燎原之势直冲云霄,渴望着与多年前的老朋友再次碰撞。
那是苏凌在年少被恶意包围时唯一的信仰与热爱,是他唯一能感受美好的青春,是……他受伤后终不可再触及的梦与痛。
苏凌皎如明月的眼眸这种已经不知何时晕染出来一片溶溶的水波,在眼尾都勾勒出一抹红意。
他伸出手,微微躬身,绅士地请于诗卉,他的搭档将手搭上,郑重地说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与你搭档,我的荣幸与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