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最后,苏凌已经有点不记得自己和梅筠枫聊了些什么了,就像是温泉中蒸腾着昏昏欲睡的氛围,从未这样敞开心扉放松舒适过了。
不必时刻将自己绷成一根与天地相争的弦,可以畅所欲言,释放自我。
仿佛受“童真”的梅筠枫传染,苏凌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触摸到了自己正卡在边界水磨功夫的瓶颈突破点——在逻辑与人物之外,如何让自己重回自然,找寻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
这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都说任何一种爱好成为职业以后都会成为痛苦,可苏凌走到如今的程度,热爱却如同酿制的酒,愈发醇厚香甜,品味隽永,有太广阔的天地等着他去探索。
因此每每有一星半点的感悟,都足以让苏凌进入物我两忘的愉悦,于是终于头一次把梅筠枫的耳根子磨出了二尺厚的茧子,直接一门板把微醺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苏凌轰了出去——别以为他没看到此人对于他和沈青浩之间伟大的爱情有所质疑,还不把这无酒自醉的醉鬼叉出去等什么呢。
梅筠枫呵呵一声,苏凌以后要是不诚挚地祝贺三声“青梅99”,他是不会告诉这人温和明今天在外面听了多久以及很可能就是那“战友”的。
苏凌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根本不懂他们成熟的成年人之间的羁绊,他会为他嫌弃的表情付出代价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成熟”的梅筠枫一甩头,立刻扑向手机,继续去骚扰他单方面认证的老婆去了。他叹了口气,老婆太有能力就是这点不好,一点都不顾家。此人心安理得,丝毫不记得是他当了甩手掌柜,导致沈青浩接手了一部分他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可见苏凌对这种一谈起恋爱就格外嘚瑟的人一言难尽也不无道理。
梅筠枫和沈青浩回来,苏凌和温和明一开始集中拍摄的阶段就告一段落了,正值年末,也是苏凌这种多维发展人才最忙的时候,尤其他打算在元旦发布首发曲并且在跨年晚会上进行舞台首演。
等到他昏天黑地从专辑的收尾与发行准备事宜中回过神来,几乎对白日的阳光有些陌生了,不然怎么这太阳挂在天上这么白惨惨的,落在人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呢。
似乎有什么本该一直在身边的习惯了的温度忽然就缺失了,昼夜不休的时候还好,一有些空余时间,那种如影随形的阴冷就往骨子里钻。
董安易一眼看不到人,就发现自家孩子直接打了个哆嗦,活像是从南极逃难回来的,赶紧给他兜头罩了一件羽绒服:“你自己什么身体不知道,在这儿表演什么美丽冻人,还不赶紧歇着去。”
董安易俨然要将叨叨老父亲修炼到十级,大概是大龄单身男青年,没老婆自然也没孩子,岁数到了当爹的瘾愈演愈烈,烧得八尺旺,全用在了苏凌身上。
这些天自从苏凌开始赶工加班加点,董安易的嘴就没闲下来过,大概是致力于直接把苏凌念叨得一头栽下去补觉。
可惜苏凌一涉及到专辑设计就聚精会神,哪怕天塌了都别想把他薅出来。董安易嘴皮子磨薄了三分都无可奈何。
直到主创创意定稿,剩下的大多是与平台交流敲定细节以及宣发,苏凌就是外行了,他终于从专注的状态中出来,本来还想实时跟进,却不防一头扎进了董安易的紧箍咒结界,一头雾水地睡了个昏天黑地。
就算苏凌这样的好脾气,耐心宽容,也实在无法在这样的魔音贯耳中保持一个处变不惊的心态。
可他这辈子得到的全心全意的温情太少,人又仁义,自省得像个古代长衫加身的书生,因此总舍不得这点心意,也不愿打断这喋喋不休,伤了人家的心。
因此他只好一边任由董安易在他关节处摸索温度,听他把助理支使得人仰马翻,恨不得用热宝热帖把他围了,一边不动声色地试图闯出唠叨阵:“董哥,你忘了,一会儿我有一场戏呢,我睡了你去替我拍吗?”
董安易一拍脑袋,“对啊,把这事给忘了,我说温和明怎么刚才一直在门口来回转呢。”
猝不及防地,这个似乎久违的名字闯入心口,苏凌躲在羽绒服里散着寒气的四肢百骸瞬间在心脏的带动下血液奔流了一瞬。
他这时才感觉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在隐隐地感觉到一种焦虑,与那种缺失的温度同源而生,而在那个名字出现的瞬间,豁然开朗。
不如不开,平白让人心烦意乱,人的意志实在是太软弱的东西,充斥着死性不改的依赖冲动与优柔寡断。
不争气的心跳明知道他们中间横亘着太多的沟壑,出身、成长、性格、身家、意识、三观等等等等,全都冷冰冰地将适配性为负的结果摆在他们眼前,而三番两次的争执冷战与不欢而散也正验证了这些沟壑的真实存在。
哪怕凭着一时上头的激素不管不顾地只看眼前,都不必等到岁月老去、容貌不再,他们就会先一步因为激情退却下各自的真实而相看两厌,伤人伤己。
可却依旧改变不了心跳随着某人的鞋跟踏在地上的由远及近而雀跃地蹦迪,直接把他的胸腔当成舞池了。
倘若他这没出息的心脏有胳膊肘的话,那一定向外拐到太平洋了。
偏偏董安易这货这会儿突然觉醒了百八十年没有过的眼色,一看拍戏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当即放心地把苏凌放养了:“你在这里慢慢对戏。”
“你去买几个橘子?”
苏凌一不留神,顺口把这句接了上去,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对来。
显然董安易考完试就大概把知识都还给了教语文的体育老师,对着“诘屈聱牙”的试卷经根本没有当年的记忆力。
而且身在娱乐圈,除了苏凌相关的网络舆论要操八个g的心,跟着一个恐怖如斯的大卷王,董安易同样卷得欲哭无泪,往往一天下来已经快累成了死狗,实在没什么余力跟着潮流走,早都切成2g网了。
于是董安易丝毫没意识到苏凌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而他日常老父亲式唠叨,差点真的喜当爹有了个好大儿,在苏凌和温和明活似牙疼的微妙目光下一头雾水地去跟进数字专辑的对接流程了。
温和明虽然不至于吓出一身冷汗,但一想到董安易这二傻子险些成了爹,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语重心长:“以后三思而行,我可不想哪天跟着你莫名其妙认个野爹回来。”
苏凌:“……”槽多无口,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反驳这个“野爹”还是那个“跟着你”,时隔多日再一次感觉到了熟悉的蟒蛇缠身式的挤压。
“义父,您想多了,我没这爱好,野爹可就您一个,不过您要是愿意让董安易来当另一个野爹,那倒也是很般配了。”
温和明来不及思考这绵里藏针,就被那句“般配”的画面感活生生地恶心坏了,差点一转头吐个昏天黑地。
“我这辈子除了和你般配,也不会有别的人。”温和明瞟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弘扬封建余孽,还没过门就记着给我招个小的,给自己头上戴点环保色。”
某人自从来到这个剧组,就不知打通了什么邪魔外道的任督二脉,将脸皮抛之脑后,彻底将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一条二哈彻底觉醒了狼性血脉后,缰绳就不那么好把控了,苏凌一个看不住那獠牙就在他脖颈旁边逡巡,似乎琢磨着哪儿好下嘴。
苏凌的确是热爱着将自己的技能树广泛拓展,但万万没想到人到而立,居然莫名其妙地拓展到了训狼技术,一时间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感受到缺失的不适,心累。
“温总这些天想必是去扩充商业版图了?一直都没看见你。”心累归心累,苏凌完成了自己第一张专辑的喜悦悠长隽永,以至于他现在心情极佳,温和明又驱散了身边的寒气,因此让人也格外有在冬日暖阳下闲适交流的**。
这人还好意思问自己,温和明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冷笑:“不比您沉浸于音乐帝国,天人合一,视万物如无物。”
一周前温和明就戳在这人旁边,还满脑子试图旁敲侧击一下有关于他对于角色的心路感悟与在艺术上的追求,以免对苏凌那些角色囫囵吞枣,又错过了什么。
结果这人眼睛发直,嘴里念着什么词,手还在腿上迅速地弹奏游走着,就好像那儿有虚空琴键似的。
然后他就这样无视着温和明,神采奕奕,拨出了个电话:“我知道这儿该怎么改了,我们再录一遍,最后一版可以定下来了。”
往事不堪回首,温和明怀疑这段时间自己在苏凌眼里就是一个人形行走无名无姓的生物,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苏凌被他幽怨得活像自己抛妻弃子了的眼神看得发毛,感觉自己确实可能是太沉醉于自我的艺术了,实在是不大明白现在的霸总都走什么风格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琢磨了下这“视万物如无物”的意思,试探道:“您这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忽略您了?”
温和明从鼻孔哼出来好大一声“呵”,苏凌觉着这要是哄不好,一会儿别想拍戏了,只好顺毛捋犬毛:“是我错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温总终于收回了那睥睨的眼神,勉强原谅了愚蠢的人类:“你三天后不是要去录中心台的节目吗?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