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惯例地做好妆造,走出了化妆间,步伐比平日快了三分。
刚才他们正经把开机仪式举行了,大概是对于梅筠枫和沈青浩延迟这么久的怨念,陆导恨不得从第一天开始就把他俩往死里压榨。
因此这个开机仪式那两位都是早早地来画过妆后带妆参加的,完毕之后直接开始了算是剧组彻底正式开机后的第一条。
而苏凌他们倒是不急,还能悠哉悠哉地开机后化妆,早上懒床的还能把早饭解决了。
可惜苏凌却没感受到这种闲适慵懒,即使化妆间人来人往,可温和明的位置就在他旁边,于是那种被穷追不舍的压迫感就格外的明显。
他心烦意乱,总感觉自己如果再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都要被对方灼灼的目光烙下印记了,几乎有些落荒而逃地去片场“观摩”了。
不得不说,这个自欺欺人的理由确实有些过时,毕竟苏凌在剧组进行大量观摩的时间集中在最开始的两年内,现在他集中于碰撞与创作上,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但……能欺就行。
苏凌到现场的时候,正看见梅筠枫的马顺着他的意思对沈青浩在耍流氓,沉默了下。
虽说正常状态下的梅筠枫也是能干出这事来,毕竟他也没什么节操可言,但通常来说,梅筠枫只会在指使马耍流氓之后连着自己一并格外妖孽风流地魅惑沈青浩。
而不是现在这样,苏凌几乎从他脸上看到了孩童心性般的纯真与依赖,举手投足间全无平日的勾魂夺魄。
他在一旁静静观察的时候,不远处跟着过来的董安易也大喇喇地跟梅筠枫的经纪人“友好交流”了起来。
当然,这位以不好惹护犊子出名的经纪人周舒奇现在看起来友好得嘴角抽搐,快在脸上写明了“这是哪里来的二傻子”。
苏凌想起来自己跟董安易说的,对梅筠枫团队以诚相待,没忍住浅笑了一下。
真诚确实是必杀技,没看周舒奇虽然一脸惨不忍睹还依旧忍着没发飙吗?以这位经纪人的行事作风,换作别人像是董安易这么踩他雷点,非得被他把祖宗十八代拎出来溜溜。
不过苏凌的心倒是彻底放下来了,沈青浩和周舒奇这两个与梅筠枫最亲近的人都神色轻松,想来梅筠枫不久之后就能好转。
这几天很多时候沈青浩似乎都很忙,苏凌给梅筠枫当“陪玩”的时候稍稍打探了下,那天晚上梅筠枫的确不是为他去的,但在现场看到自己时,如果温和明没赶到,他们俩本来也是要出手的。
虽然一提起此事,梅筠枫对他以及他的团队进行了丧心病狂的攻击,直言他拥有举世无双的草台班子,管理模式松散,为人圣父、优柔寡断,脑子和天赋全给了艺术,半点没留给戒心。
苏凌哭笑不得,心说幸亏梅筠枫这会儿状态不大对,不然直言不讳变成犀利的阴阳怪气,杀伤力将指数级上升。
不过,他承梅筠枫的情。
就是……如果这位能不乱点鸳鸯谱,少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对他本人多点兴趣对他的感情状况少点兴趣就好了。
苏凌眼睁睁看着梅筠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一推一绊,正准备发挥自己的舞蹈功底就被拦腰一抱,正正好好地落在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里时,如是想到。
他躲了半天的人手臂极有力量,彰显着十足的存在感,苏凌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旧不能否认自己在感受到这个气息的那一刻,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了绷紧的核心,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给了温和明,不受理智控制。
谁能想到在九个月之前,他们在山壁上吊威亚的时候,温和明还下意识地晃了一阵,险些把苏凌大头朝下地掀过去。
那会儿董安易险些把温和明的祖宗问候个遍,苏凌却还相对平和,毕竟人在突发情况下的本能就是自保,只不过能说明那会儿温和明并未想过他这样剧烈晃动威亚苏凌有可能会受伤而已。
当时苏凌作为十分熟悉威亚的“前辈”,十分有风范地帮温和明稳住了身形,免得受伤,后来也并不是没发现温和明这样大的一坨,愣生生往他怀里钻。
他当日冷静地评估了一番,在温和明的心里,显然制造身体接触的优先性大于他可能会在此过程中受到的伤害。
苏凌遇到过很多人,经常会在事情发生后才会一脸懊悔地说“我没想到”。
有些人确实有可能神经大条,苏凌并不是这样的人,正在取样观察中,因而不好评价,但他能够分辨出,很多人的“没想到”无非就是不够在意。
他身边的董安易算得上神经粗到能当飞机跑道的了,缺乏逻辑统筹思维,这是硬伤,苦练也少有用处,但对于他的安全和旧伤,董安易没有一次“没想到”过。
温和明这种有耐心抽丝剥茧、谋定后动的人,要说他神经大条,那未免太过侮辱他的智商了。
当时分析出这个结果,苏凌也并没什么厌恶的心思,那会儿眼看他要失衡,温和明也是要立刻呼救的,只不过他稳了回来。
只是他难免会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喜欢,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当不得真,与喜欢的手办乃至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差别,至多是对方作为另一个独立个体,需要用更多时间和精力相处。
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活着尚且艰难,何谈感情。而现在,每个人拖着一条被社会毒打半死不活的小命,搭伙过日子依旧是常态,就算自由恋爱也不过是极激素的短时分泌,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后,便是一地鸡毛。
要说类比剧里的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申涵岳倒是爱得全心全意,只可惜是单方面的盟和誓,无处着落,于是轰然坠落,砸出了一团无休止的业火,浓烈得到最后都成了穿肠毒药,疯癫变态得令人发指,埋葬了曾经温文尔雅的申老师,破土而出的是死而复生的魔鬼。
在申家的那些日子像是一个经久的噩梦诅咒,到现在依旧纠缠在苏凌的身上,也塑造着他,形成他的认知。
平淡如水的喜欢无法长久,苏凌知道自己本性之中大抵是偏爱极致到极度霸道的情感冲击的,然而申涵岳与曲茜这一对变态的怨侣却屡屡在他颅内造成生理性厌恶,让他对本能的激烈望而却步。
他自诩演戏舞台尚且有几分不躲在舒适区、敢于面对可能的失败去挑战突破新领域的勇气,可在感情上,询问温和明的那句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即使他知道情有可原。
而这些天他每次因着观念不合与温和明发生的争执、在心中冷静地进行着否定的定论,却都敌不过那人靠过来的一点气息,轻易地便能让他丢盔弃甲,他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向前。
苏凌不知道现在如果再吊一次威亚,温和明的“没想到”是否会消失不见,他现在在拍戏时甚至回避着这一点——
他的武打戏并没有很多,和温和明在一起拍的更少,舞蹈功底与威亚经验足够他在和温和明有对打戏份时尽量减少各种意外与失误了。
前面三十年没学会的逃避,现在短短两个月就精进到了此等炉火纯青的地步,大概人类天生的劣根是共通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苏凌清晰地知道现在的两种处理方式。
要么下定决心尝试一回,把自己介意的地方要求的程度都和温和明说清楚,迈出这一步,是否有个完满的结果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了,顺其自然不强求;
要么就此快刀斩乱麻与温和明说清,想来以温总的自尊心也不会再和他纠缠下去,固然戒断有那么些隐痛,但之后便能回归到从前的生活,依旧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演艺事业。
可前者让他像飞蛾一样畏惧于那一盏致命的烛火,后者只要想一想就带来一种延绵的隐痛与不舍的恐慌。
于是他只是缩在蜗牛壳中,宛如拖延症晚期一样自欺欺人,从温和明的手中将自己捋成一个直立的长条。
他不敢看温和明,于是只好谴责地看了眼吃瓜的梅筠枫。
这人还毫不羞愧地添油加醋,生怕鸳鸯谱点得慢一点就吃不到瓜了,并且生怕正主看不出来他吃得津津有味。
简而言之,欠得有声有色。
就该找人治治。
将沈青浩召唤过来把这裹乱的祖宗请走后,苏凌松了口气。
一个温和明已经让人压力山大了,再来一个一双眼睛跟射线似的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思的梅筠枫实在是吃不消。
然而他还没松快多久,就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温和明似乎已经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不紧不慢的,但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总感觉如狼似虎的。
苏凌顿了顿,总感觉这种被捕食者盯着的日子有点煎熬,不动声色地问道:“温老师刚才过来是有什么事吗?等一会儿我记得你和摄政王有场戏,不准备一下吗?”
这种话术苏凌用得得心应手,之前温和明也一直很懂得进退,谁料一条胳膊忽然不容置疑地揽在他的肩膀上,某人流氓得格外轻车熟路。
“我以为苏老师知道,我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你一个。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现在说给你听。
就算你忘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再说给你听。不过事不过三,否则,我就要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