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纳入领地

“为什么,你便这么心高气傲,不肯受我庇佑吗?”秦嵩一面叫仆从去请大夫,另一面几乎空茫地接住了晏时颓靡下来的身躯,第一次发现,原来将帅的冷硬之下,居然也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也会……死亡。

秦嵩第一次被这样灭顶的恐慌摄住,几乎要怨恨起来了。他的确是因着父亲诱敌深入却将活下来的机会留给了晏时而一直对这个名义上的义父横眉冷对,但他也并非全无心肝。

对方的每一次引领回护都在软化着他的埋怨,其实他本来也知道战场上刀兵无情瞬息万变,作战从来不可儿戏,当日他父亲选择的必然是最有利于战局的战术,实在怨不得晏时。

只是他一腔悲痛无处排解,恰逢晏时接过了“父亲”这样一个位置,便也一并承接了来自少年惊弓之鸟一般的恐慌与抵触。

等到秦嵩从丧父的心结中走出、面对更广阔的天地时,却发现这更广阔的天地却将两人彻底逼入了狭路相逢的死地,无从和解。于是十几年间,这无血缘关系却亦父亦兄亦友亦敌的相处便这样别扭而亲密地延续了下来。

那时他总想着,待到尘埃落定天下安宁之时,他们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弭那些本不该有的隔阂,他该对晏时的庇护说声感谢。

而他也可以神采飞扬地对晏时展示这浩浩山河、太平盛世,这其中有他的一份地基承托着。他知道晏时从来都懂,他们虽然是各为其主,选择不同,但也只是殊途同归。

届时晏时的大帅之位恐怕是难以保留了,不过他也并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内战平定天下一统四海宾服,纵然有些许小小的摩擦也的确不必晏时出马了。

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将领层涌叠出,总能撑得起大齐安定。

如果晏时有很喜欢的城镇,他就请调去当该地的父母官,陪着晏时去看看戎马半生未能看到的美景、过到的闲适。

多异想天开,一厢情愿啊。

于是他人生中第二位引路人这样残忍决绝地打破了他的痴心妄想。

他仿佛落在了寒冬的冰窟之中,全身都落了一层冰霜,紧紧抠住手心的手指却被人耐心且温柔地舒展开来。

和秦嵩相比,那手居然是温热的,一时居然分不清即将踏上黄泉之路的究竟是谁。

秦嵩虽然身为谋臣,不比晏时戎马倥偬,可到底家学渊源,常年习武,手劲极大。

他的掌心已经被自己深陷的指甲刺破,落下血来,比晏时唇角泛黑的血鲜艳得多,被人拿着帕子慢慢颤抖着擦拭。

“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呢?以后你自己可怎么办呢?”

秦嵩的眼眸瞬间红了,八斗之才、令众人信服的军师,这会儿却又仿佛回到了那茫然无措无能为力的少年时期。

“你承诺过会护持我一生的,我凭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既然不省心,你为什么不能一直看着我?”

秦嵩在外人面前向来谦和有礼,可唯有在晏时面前时常骄矜纨绔,摆出一张大帅欠了八百两黄金的臭脸。

到了如今,这种蛮不讲理的风格已然成了秦嵩对晏时说话的特例,哪怕他是在祈求,祈求唯一一个亲人能为他停驻。

晏时缓缓抬起手来,浑身力气的流逝让他的行动变得尤为艰难,摸索了半响才颤抖着落在了秦嵩的脸上——他的指腹抹去了一层水汽,秦嵩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泪了。

“没想到临走时还能有人为我落泪,”晏时忽而笑了,“我驰骋沙场多年,手中人命累累,无论何等终局,都是因果报应。你生性仁义,我一直知道,有这滴泪,我与你的亲缘便也值了。”

一听这种不祥的话,秦嵩的眼神又凶狠了起来,看起来像是饿疯了的狼,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似的。

晏时却丝毫没将他这色厉内荏的眼神放在眼里,继续说道:“相争多年,我甚至比你更了解陛下。你与他少年情谊,总还有三分下意识将他看做当年那个少年皇子,但你现在还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模样吗?”

一直隐隐压在心头、只是被秦嵩一次又一次地忽视的问题终于被晏时挑到明面,哪怕他气若游丝,却依旧犀利敏锐。

他并非无所察觉,只是帝王之路,如履薄冰,他总不愿太过苛责自己从少年起就追随的陛下,毕竟但凡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陛下英明果决、经天纬地、纵横捭阖,就算性情多疑了些也没什么——无论谁曾经在皇子时期有着那样的境遇,在成为陛下后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与摄政王决裂后又接连拔出身边十几个钉子,都不可能依旧保持着宽厚仁爱的性情。

陛下做得无从指摘,上无愧于天地,俯不怍于百姓。他又如何能用诛心之言连这最后一点自由都从陛下身上剥夺开来?

晏时见他静默不语,语气轻得宛如叹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是摄政王心腹,统领大军十数年,陛下容不得我,任何一位帝王都容不得,你还看不清吗?

秦嵩的牙咬得极紧,下颌崩出锋利的线条,像是拉满的弓弦。

“你怎知不可?陛下曾答应过我,我……”

他的话被气若游丝的晏时打断:“你也说是曾经,这几日你应当同陛下提起了几次,陛下可曾应答过你?”

大堂一切声响戛然而止,秦嵩陷入了静默之中,终于避无可避地承认,自炼狱杀戮中走出的陛下并不会因为他而将自己陷入“摄政王余孽死灰复燃江山动荡”的境地,就算现在碍着他百般恳求放过晏时,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

“你如果执意违逆陛下留下我,那么最后只会让你一并承受天子之怒,死无葬身之地。”

晏时浅淡一笑,眼中似乎流淌过时间长河,将世间所有看得通透。

“帝位之争,本就是成王败寇、尸骨成山。士为知己者死,摄政王曾力排众议,保边境将士不为朝中掣肘,远见卓识令人叹服。”

晏时眼前已经出现了层层叠叠晕染开来的黑斑,体温愈发迅疾地流逝,恍惚间已经隐约听到了亡灵的召唤。

他顿了顿,就着剩余不多的活气,握着秦嵩的手微微重了些许:“陛下是摄政王一手教出来的,治国安邦之能不必担忧,只是我看他日渐偏激暴戾、猜忌疑心,长此以往,必将成为大患。”

他唇角的血迹愈发触目惊心,四肢僵硬,连带着将秦嵩一并镇入寒冰地狱,恐惧得几乎想要他别说了,可却再不能更清醒地明白,现在不说,日后便再也听不到了。

“你不必因我怨恨陛下,斩草除根,非如此不可为乱世镇国之帝王。你同他说,你恨我致使你父亲葬身边疆,他会明白你的忠诚。

只是你身为其肱骨,辅佐左右,当常劝谏其修身养性、谨慎和稳,三思而行、常怀仁德则暴戾可抑、尖锐可消。”

晏时叹了口气:“倘若他不肯听你劝谏,那便尽早请辞吧,彪炳史册不必,我只盼你能长命百岁、平安喜……”

“乐”字隐没在他永远沉寂的气息中,成为了其永远无法完结的嘱托。

同秦嵩的父亲大开大阖的习惯不同,晏时带兵素来以天衣无缝著称,缜密细心得无懈可击。

他实在是太周全了,以至于从容不迫地将秦嵩所有的怨恨都轻飘飘地吹散了,落下一片无处着落的悲伤孤寂,落寞而锋锐地在心头开了个口子,无处可去。

“你个骗子,”良久,秦嵩声音喑哑,面色上那一片凄冷似是落了一场湮灭万物的大雪,“至此秦嵩再无亲人,你要我如何平安喜乐?你也知道吧,所以最后一个字都不肯说完。”

秦嵩将晏时抱起来走出正厅时,正遇到仆从请来的太医,见此场景愣在了原地。

秦嵩目不斜视,双眼黑沉如深渊,映不出任何人任何景色。

他们擦肩而过时,秦嵩淡淡对太医说道:“你可以回复陛下了,一切如他所愿,晏时已死,此间再无逆贼。侯府闭府三月,臣资质愚钝,便不在朝会上给陛下添堵了。”

温和明从他怀中坐起、气息逼近到几乎要包裹住他的时候,苏凌喉咙间还有血腥味、被满溢的寥落填满几乎逼仄到无法呼吸的胸腔起伏着几乎要炸成轰轰烈烈的炮火,可却炸不动他如同被冰封的全身。

陆导和多桥看了一眼,知道这场戏太过耗费感情与心神,像是苏凌这种几乎和角色融为一体的,怕是已经在心如死灰的“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了。

她们默默地打了个手势,让工作人员和要冲上去的董安易散开,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时间,自行缓解。

于是温和明顺理成章地抱住了苏凌,毫不掩饰的侵略与强势如同捕猎者,彻底将苏凌纳入自己的领地。

这不是“老父亲”晏时,是露出獠牙势在必得的温和明。

苏凌的理智已经在这种近距离的危险暴露中鸣起了高分贝的报警器,本能地避闪着这种灼热,可他的身体还沉浸在刚才和角色过分的融合下躯体化的僵硬寒冷与筋疲力尽的沉重无力。

秦嵩绕在眼眶未来得及流下的泪在失去演技管制后自然而然地落下,苏凌胸腔为着缓解涨满的疼痛起伏不定着。

人来人往的片场,在所有人刻意留下的空间之中,温和明鬼使神差地探向前,衔住了那颗让全世界的珠宝黯然失色却将美人映衬得天姿国色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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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欲美人驯犬实录[娱乐圈]
连载中竹岚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