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徒弟救了这件事，会让“江启寒”发疯。
却不会让江启寒无地自容。
潮起潮落，海的呼吸声之间。
江启寒看着面目焦急、丹唇墨瞳的少年，一下一下俯下.身来，为他灌输着新鲜的空气。
随即自己的肺部被灌得饱涨，涌满强烈的咳嗽欲。
江启寒有史以来第一次，不那么故作冰冷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而后濒死的鱼般，半仰躺起身朝着海边咳呕了些砂石海水。
浑身上下不得劲的恶心。
海水好看，但并不好喝。
“师尊……”少年湿润的眸，沾湿的发盯着他，露出幼崽般倔强的依恋。
江启寒那颗被生活碾碎得不知道还剩没剩渣的心，也不自觉在这眼神下，被牵动了一瞬。
有人惦记他。
这是个并不新奇的认知。
但被这样拼命保护且惦记着的体验。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江启寒不自觉地无法再将他当做书里有金手指的主角一般看待。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个什么名叫陆眠的龙傲天男主。
他是他的徒弟，把他当做很重要的人在虔敬地对待着。
而他一直以来，总以近乎荒诞的心态在履行“师父”这个身份所该做的一切。
对一个赤诚付出真心的孩子来说。
这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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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疏雪带着弟子从不周山秘境出来的时候，夜幕已攀上中天，星辰寥若，半月当空。
他们几个人衣衫都见了血。
但血有异香。
且他们行动自如。
估计是灵兽的血溅上去的。
江启寒和陆眠在海边的篝火上烤鱼吃。
烤鱼吃。
这不奇怪。
但，江启寒，烤鱼吃。
就怪异非常。
谁人不知，清寒仙尊江启寒，不食荤腥近千年。
师兄他，这是被人夺舍了吧？
江疏雪惊悚地靠近海边这堆燃的并不旺盛的篝火，像是随时要撤离般谨慎前行，边迈步，边观察江启寒……和陆眠的动作。
他们师徒二人都生了一副好样貌。
一个若冰雪月色，霜浸肌骨，一举一动皆是惹眼非常，坐卧原本皆有一番从容冷雅。
另一个少年英姿，浓眉彤唇，五官秾丽，微显稚嫩，在江启寒边，正在用力嚼鱼。
……师兄果然是比师侄要吃的优雅许多。
啊啊啊可是重点在这里吗！
重点是师兄！他！为！什！么！在！吃！荤！
她那高冷且一举一动都像严苛比对着经书一样的师兄，去哪了？！
江疏雪内心雪崩地面无表情在他们师徒二人跟前坐下。
“师兄，我们已经探完了不周山秘境，你们……呃……你们……”
“疏雪，吃鱼吗。”
说着，江启寒那向来万年寒冰的脸上，露出一点亲近笑意来，问江疏雪要不要吃烤鱼。
……还真的递过来一串，闻起来特香的烤鱼。
江疏雪：妈的，更恐怖了。
江疏雪当即起立后退三米。她的三个小弟子也有样学样，刚在篝火边坐下立刻人仰马翻地后退。
江疏雪：这不周山秘境果然可怕，竟然幻化出和师兄师侄一模一样的傀儡来骗她！
幸好她机警！
江启寒看江疏雪一副怕到要逃跑的样子，内心笑死，面上却是又恢复到那无波无澜的装逼样子来，心道果然还是得慢慢来，有个转变阶段。
“疏雪，莫怕。师兄只是今日心情略佳，才兴起尝尝野味。”
江疏雪：“……”
好像又是师兄了。但没完全像。
江启寒柔和看了她两眼，心道，这也没办法，师妹怕就怕吧。遂自顾自转过头去继续吃鱼，也没管她后续如何看待。
江疏雪：这倒是师兄的做派了。
看了大概有小几分钟。
陆眠忍不住了，僭越插嘴道：“雪师姑，您在那处，要是累了，不如坐下观察？”
江疏雪：“你是陆眠么。”
这语气就比之前不客气许多，俨然已经将他们当做了秘境幻化的敌人。
陆眠也不生气：“雪师姑，真的是我和师尊。”
“您看，这是我的[予生]。”
一把剑抛过来，江疏雪握住剑，这的确是陆师侄的剑。
随即，陆眠又道：“师姑，师父在海边看得久了，想吃鱼，所以我们才烤的，没有别的。”
陆眠强调了这尾巴一句，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为何要如此刻意地强调。
尽力在遮掩些什么。
落在江疏雪耳中，却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解释。
观察了一会，他们二人的确除了吃鱼外再无别的动静，身上也毫无杀气，江疏雪终是慢吞吞地又回到了篝火边。
陆眠递过去一只烤鱼，江启寒顺手接了。
烤架上还有十来条小鱼，皆被烤得焦香酥脆，闻起来就香得咂人口舌。
江疏雪和三个小弟子皆在篝火边一同饱腹了。
陆眠的生存技能满点，真的把鱼烤得很好吃。
同龄的风遥、关晴等人，都忍不住对陆眠大为崇拜：“陆师兄，你好厉害，这手艺哪学的！”
陆眠只笑笑，不说话。
江启寒却听得心里蓦然微痛起来。
同是半大的孩子。
风遥，关晴他们，自小就没受过什么苦，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修仙练剑。而陆眠却已经，艰难求生了很多年。
他在凡间西凉小城捡到陆眠的时候，陆眠还是个小乞儿。
小乞儿，自然是什么保命会什么了。
陆眠这小孩，在被作者写到后期“傲天”之前，活得亦比平常人惨烈百倍。
那些于江启寒只是虚空面板的三两行字，却是陆眠实实在在经历的十几年。
出身微末，却拼命努力。
又怎么不是当年那个猝死前的他呢。
吃完鱼，江启寒决定去干不周山的两黄兽。
别人徒弟有的美好童年。
他是给陆眠补不回来了。
但别人徒弟有的珍稀灵兽，灵宝法器，他江启寒的小徒弟得有！还要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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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不周山的两黄兽的时候，两黄兽嘤嘤嘤地哭喊道：“你们的故事很感人，可本黄兽又做错了什么，要当你们师徒二人送来送去的礼物！”
江启寒：……大意了。这灵兽口才不错。
莫非这两黄兽才是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故友？
江启寒被两黄兽嚎得心烦意乱，剑挑着它皮毛，下不去手。
两黄兽能隔空查看对视的人、动物的近日记忆，又能读一点人的心绪，它专挑江启寒心软的地方说：
“你忍心看我这么一个黄黄的可爱毛球，血溅三尺，横尸当场吗？
你忍心杀掉这么一个从来没做过恶，吃草长了这么多年的柔软废物吗！”
江启寒：……
瞬间他感觉自己怎么这么十恶不赦。
陆眠看他不忍，不愿让师尊为难，道：“师尊，要不放它走吧？灵智难生，它与我们许是有缘。”
江启寒：“你别劝。”
今天，他还非要砍掉这个两黄兽的指甲不可！
可恶！
他徒弟主线剧情里该有的东西，半点儿都不能少！
手起剑落。
十颗极为坚固的三角锥锥状物落地，莹莹晕着锐光。
两黄兽哀嚎一声，像是捅了它十剑。
一阵清风拂过，将上好的狼牙状护腕钉收拢到江启寒的乾坤袋中。
不理会两黄兽接下来的嚎叫，江启寒转身直接走了。
陆眠在他身后先是怔住，而后带笑地跟上。
师尊果然，其实心底很柔软。
他蓦地想起上午，那个人柔软、温轻的呼吸。
还有绵无力道的唇。
像温弹的棉。
陆眠：…！！！
他在想些什么！
陆眠掌心猛地攥紧，脚步趔趄滞了半步，耳朵尖陡然灌血。
“嗷！”的一声。
身后他们方才离开的地方，传来一阵惊呼。
往回看去，原来是被砍去防御指甲的两黄兽，被一只肉食小兽叼住脖子，根本无法挣脱。
那么大一只黄色“猛兽”，被它体型四分之一都不到的小貔貅叼住脖子拖拽，还流血流得满地。
“救我！”两黄兽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启寒头都没回，一剑过去，斩断了小貔貅的喵须。剑尖悬在貔貅的嘴边，剑芒冷冷，威胁意味明显。
灵兽就是灵兽。
给个苗头，就能懂人的意思。
小貔貅如临大敌掉头就跑。
一瞬间都没有，就跑得不见影了。
揽霜又回剑鞘。
江启寒已走到不周山山顶边，揽霜横立他前方悬崖边，“走了，陆眠。”
陆眠的予生也并列揽霜旁侧。
陆眠刚一踏上去，江启寒的剑下已经有风了。
但这时，两黄兽毛球猛地突然从原地冲出来从悬崖边用力一弹，弹上揽霜，一把抱住了江启寒的大腿。
“带我走带我走！这里好可怕！！我没有爪子了，我谁都打不过，会死的！！”
江启寒：“已经救过你一次。扯平。”
开什么玩笑，收灵兽是陆眠的主线好吗，江启寒最不喜欢节外生枝的麻烦。
两黄兽被他用法力一送，送回不周山山顶。
不过两黄兽的脚可能是弹簧做的，它飞速又一次飞跃过来，这次跳上陆眠的剑。
“救救我，带我走！求求你！”
“不然我就告发你。”
两黄兽抱着陆眠的大腿，看起来外表毛绒绒的软弱可欺，可嘴巴却软硬并施。
它后一句说的很小声，眼睛却看着立在揽霜上的江启寒。
陆眠谨慎看着它。
“喂！前面那个厉害的仙师！我要跟你说个你不知道的秘密！”
两黄兽居然直接嚎了。
这对陆眠来说，吓得剑都快要御不稳了。
陆眠一把抓起这团黄色毛球飞速小声急语道：“我答应你！快闭嘴！”
两黄兽心满意足地抱着陆眠的手，慢悠悠冲着江启寒补充道：“我的指甲还会长出来的！你把我带走，养个百八十年，我的新指甲长出来后可以送你——”
江启寒：…………
他妈的。
不是做任务谁要你的陈年指甲。
瞬间想折回去把它丢给貔貅。
“——送你徒弟！”
江启寒：？
这狗东西绝对是故意拉长语调恶心人。是的吧？他没理解错吧？？
陆眠，你还在忍什么？直接一把扬了它。
然而陆眠小徒弟，可能还是年纪小，没听出来这话里的嘲讽，他无甚波澜地恳求道：“师尊，我能不能带回去养着它。”
江启寒：……养可以，但不要让我看见它。
陆眠看见江启寒的背影僵了一瞬，而后简洁道：“随你。”
陆眠心里的惶惶才终于落了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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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挣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