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陆眠惊慌失措宛如良家妇女被调戏了的慌张，两只耳朵瞬间血红。
江启寒轻笑了声。
这声音很低，以致于系统还没来得及“禁言”他。
碎玉般的声音就落在陆眠耳膜里。
江启寒又恢复往日的冷冰冰，道：“抱够了就起来，去山门前跪三天。”
没错，他就是个可恶的会罚男主跪山门的冰山师尊。
少年忙跪在榻上应“是。”却总也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声轻笑不是恍惚。
到底是不是幻听呢？
陆眠不知道。但理智告诉他绝对是。
师尊怎么可能会挖苦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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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光峰山门外，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陆眠跪在不挡人进出的角落。
来来往往师弟师妹们，偶尔还有师兄师姐，走过山门时。
都会问一句：“子潺啊，又被罚跪啦？这次多久？有没有人给你带饭？”
陆眠点点头。师尊向来是会记得让隔壁殿的小白给他送饭的。
偶尔有年长的师兄们路过，也会感叹：“幸好当时没有拜入二师叔门下。二师叔从大弟子昭晟开始，就特别喜欢罚弟子跪。一直这么几百年了，都到小五师弟了，还是这么喜欢让跪山门。哎，二师叔剑法强是强，就是太无福消受当他的徒弟啦。”
陆眠望着师兄们远去的背影。
路边山青瀑流，日光将瀑布照成映日的缤纷色泽，林鸟啾啾，天气清朗。
其实也不觉罚跪有多难熬。
到了晌午，小白叼着竹食盒扭着屁股一颠一晃地向他奔来，盒子里装了膳堂万道长煮的粥汤和馒头，三两小菜，香味溢出盒间，令人咂舌。
陆眠便跪坐到足跟上，打开食盒，开始用膳。
小白在他边儿上眼巴巴地看着，陆眠就取出来馒头，沾一点菜汤，撕下来喂小白。
这家伙吃到一点，就开心到状若癫狂，狗尾巴都摇得快要飞起来。
圆圆的狗脸咧开嘴张着，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用完饭，陆眠将餐盘碗碟都整整齐齐码好，重新放进食盒里让小白再叼回去。
下午，天燥热。
山门前已经没什么人进出了。
聒噪蝉鸣里，陆眠想起早上的梦境。
在那万剑猩红的剑坟边。
他睁眼，便是结血契印前，师尊呕血吐了三尺的画面。
陆眠在那个梦里抱住了师尊，他为他止血，慌乱无措。
而血只是寂静可怖地染红了他的衣衫。
师尊的眼睫无力地覆阖，皮肤在他掌心一点点冰冷下去。
而他不知何时，又成了半年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他抱着锦衣鹤氅的江启寒，画面忽又转回了那日他捡到他的凡间小城里。
雪一点点纷纷扬落。从风飘碎屑，到鹅毛大雪。
江启寒就那么寂静无声地死了。
陆眠想带着他回师门，回归光派。而他连剑都不能御，因为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乞丐。他就只能那么眼睁睁的，任他的谪仙被雪掩埋在凡界的零落小城里。
于是，这十五年来他仅有的。
那么一点点，被这个世界温柔触碰的存在。
都不见了。
消失掉，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想着想着。
梦里被魇住而无法表达的情绪，让少年视线变得略微模糊。
陆眠用袖子盖了下眼睛。
再抬眼，看见熟悉的白衣身影站在他面前。
江启寒看着陆眠微红的眼，call系统：傲天这是怎么了。
系统：我不知。
江启寒：我是不是早上罚他罚得太过了？
毕竟半大孩子的自尊心最强。
江启寒这应该是穿过来第三次罚陆眠，前面两次是因为跟同门打架。仔细想一想，江启寒顿觉他好像做的有些过分。
小孩子晚上做噩梦缠人了一些而已。
他就这么让人跪了半天。
好像是有些过分？
仔细想一想，是太过分了。
然而江启寒牢记不能ooc崩人设。不能直接道歉说乖徒弟别跪了是师尊罚过头了。
他立于陆眠面前，看着傲天略微有些泛红的眼，冷肃道：“起来，收拾一下，随我去不周山秘境。”
为什么要去不周山秘境？
当然是系统给的新剧情任务。
可恨。自从他被刺杀失败意外没死成后，主线本来应该由男主和他的新师父琼玉一起过的任务，系统全都重新分配交给他了。于是江启寒的任务主线瞬间由基本无事可做变得排得满满当当。
此去不周山，主要目的就是给小傲天打一只上古灵兽两黄兽，砍了它的指甲给陆眠做防身法器。
当然，此时江启寒是不会跟陆眠说为什么要去不周山的。
反正以“江启寒”的人设，是绝对不会事无巨细的交代这么清楚的。
所有出山行动，就有一个词就能统领概括全部目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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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
妙哉，妙哉。
不用天天打坐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还能游山玩水看美景，食宿全部公费报销！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江启寒美滋滋地从在归光派陨冰阁的坐牢状态解放出来。
要不是身边跟着陆眠，还有师妹江疏雪和她的几个弟子。
他简直要一路吹一路口哨，顺带再高歌两曲。
刑满释放的感觉如此美妙。
江启寒在山水之间怡然自得，时而骑马前行，时而坐于轿厢中休息，周围小辈们叽叽喳喳，偶尔端来一些野味，换个风景和心情，野菜味道都变得可口生津。
江启寒恍惚中，觉得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如此明媚的夏日景。
那些枯燥无趣，在校园里闷头读书，紧绷考试，毕业后紧张工作，生怕被优化裁员，日日夜夜工作不休把自己逼成代码机器的日子。
像是被日光照得发烫。也将那些阴暗，一点点，从灵魂的角落沟壑里，灼沥清洗掉一点。
不日，归光派小分队便来到了阑珊海周围，阑珊海中央有一片旷岛，不周山秘境就设在那处。
几个修仙者，将马车、马匹都交付海边村民暂为养护，踏着剑，凭着风，越过粼粼银波的阑珊海，向着小岛而去。
江疏雪有意历练自家三个小弟子。到了不周山秘境后，她特意让他们三人先行一炷香，自己在后面跟着。若有不测，他们立即放信号弹，她便会赶到相救。
江启寒的操作也差不多。
放走了陆眠小朋友后，江启寒就自己在岛边驻足看了一会海。
一炷香后，江疏雪先行一步，他则还是不紧不慢地在沙滩边散步。
要对傲天放心。
就算不对傲天放心，也不能不对傲天的金手指放心。
江启寒美滋滋地开始在海边沙滩摸贝壳。
赶海的视频他看过不少，但大海，他一个大山里考出去的小镇做题家，没顾得上去亲眼看过海。
这一见到修真界的海，他就像是南方人见了雪，猪八戒进了女儿国——走不动道儿了。
细软温热的白沙沙滩上，祖母绿、烟灰紫的贝壳并不少见。
江启寒以法力拂过方圆百米，并无人际。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蹲在沙滩上捡贝壳。
每一枚贝壳，有它自己的纹路。
薄脆而艳丽的蚌壳，厚重而扎手的螺纹贝，放到耳边真的有大海回声的海螺，干巴巴爬不回海里的小海星……
江启寒甚至想，若是他不再有所谓的任务、所谓的主线和剧情、所谓的修仙界地位……一辈子闲散一生，做一个海边的渔翁似乎也不错。
不是有那么个故事吗。
一个精明的商人去说服海边一位很会捕鱼的渔翁跟他合作开公司，许利他多少多少分红，买多少多少船，许诺他更好的生活，似乎是想称霸海上世界。而渔翁的回答始终是：可我还是最爱打渔啊。
商人道：可那样你就有更豪华的船去捕鱼了。
渔翁道：可我不用做你说的那些，我已经在捕鱼了。我已经在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了。
商人哑口无言。
大多数人忙碌一生，都不是在做那件他真正喜欢做的事。
江启寒没有爱代码爱到可以为了写代码死，可他却写代码写到了死。
他浪费了自己的一生，成为了一台机器，最后死于并不爱的机器活动。那么些年的努力，统统可笑得像是他急着赶去投胎的证明。
让所有努力和希冀成了个笑话。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死问题。
而是从根源上粉碎了曾经那个，以为拼搏努力、敬业劳动，就能拥有美好人生的人，的全部信念。
原来，这么努力，也不行啊。
那要怎样才可以呢？
大约出生不行，就永远不行了吧。
不如会投胎。
然后。更可笑的来了。
机器损坏，他读档重来。又成了另一个机器？
不过是一颗螺丝钉，一根韭菜，一个NPC。
NPC和主角的垫脚石，并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工具人罢了，丢弃的或早或晚而已。
早就知道。
只是被温柔海风，和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又重新提醒了一遍。
信念一但开始崩塌。
不啻于恒星坍缩成黑洞。
只余无尽的坠落，吞没所有的生志。
人还谈何活着。
本来也只是虚吊着一口气罢了。
阑珊海温热拂来的海风，漫天广阔的湛蓝，手里形状各异的贝壳，静默无言地，轻轻抚慰着来自异世疲倦旅人的心。
江启寒向着这片广袤的银蓝走去。
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想再接近一点。
那样陌生、而又遥远的，曾渴望过的自由。如今近在眼前。
水漫过他的膝盖，而后是腰际，再到胸膛。
海水温热，系统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发出鸣叫：江启寒？！你在干什么？！！
[检测到宿主信息处理率为0.0%！！]
[检测到宿主信息交流欲为0.0%！！]
[检测到宿主生存意志降至0.0%！！]
[请系统尽快阻止宿主逃离剧情行为！！]
系统：江启寒你疯了吗？！你这样真的会永远死去！消散在宇宙里！一丁点意识波都不会留下！你疯了吗？！！
江启寒整个人已经浸在了水里。
系统的惊声尖叫也显得朦朦胧胧。
迷蒙中，江启寒想，他，大约，也许，是真的疯了吧。
但，疯了的感觉。
并不坏。
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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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他是被陆眠吻醒的。
又或者说，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