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又听话地点头。
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来。
江启寒看着他，觉得夏日的光，很舒和晴朗。
那么，既然要养两棵小兰花草的话，去夏日的晴光里养，是最好不过了吧？
-
这样想着，江启寒就准备带陆眠、和那株蕴有恬雯魂魄的小兰花草，出归光派游历。
陆眠到知微境后，一直苦修，不是在陨冰阁打坐，就是在明寂殿内练剑。江启寒想带他出去，让他稍缓修习节奏，修身之时，也不落下养心。
而恬雯暂居的那株小兰花草，也需寻一些滋润魂魄的宝物来温养。
此次游历，正好去寻。
同时一箭三雕，让他自己散散心情。
临行前，受到嘱托，江启寒也带上了同派其他仙师的一些小弟子。
最后，以江启寒为首，十几个修为尚浅的少年少女成群结队、意气风发地一同下山游历了。
其实对小弟子们来说，这次游历简直可说是来夏日游玩了。
因为，有江二师叔坐镇，一般长了眼的妖邪根本不敢靠近。偶有不长眼凑上来想祸害人的，也还没能祸害到什么，便被揽霜干掉了。
一行人沿路斩妖除魔，收到凡间和修仙界他派的各种谢礼一箩筐，然后不紧不慢来到了风景瑰美的皎月海。
这皎月海，又被当地人叫“晶糕海”。
它的海水亮澈，剔透至极，就好像一块随波浮动的巨大晶亮水糕，蓝悠悠的。
若映朝阳暮日，则缱然瑰美。
白沙环绕海边，植被远远葳蕤，是纯粹又干净的景致。
归光派一众到皎月海时，正是晌午。江启寒带着一众小弟子去周围的客栈入住。
入住完后，一群平日不怎么见海的小修士们，激动得很。
全都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在讨论这从未见过的漂亮海洋。
若说往日他们见过的海是粗犷汉子或者儒士，那这皎月海，就是清丽打扮后婉约至极的仙子。
仙子海，那当然是漂亮至极的。
看见就仿佛荡涤了整个人的心灵，让人的不开心都暂且忘掉。
江启寒也没有别的事要用他们，自然也不拘着他们，琐事一安排好，便给每个弟子发了水下能呼吸的续息丸和水下不会破开的泡沫结界。
让他们自在地去海里或者周围耍。
若有危险，也可通过传音法阵向他求助。
小弟子们开心疯了。
最开始的拘谨过后，便鱼贯而出，涌出客栈，向着漂亮干净的海边奔跑过去。
陆眠也很意动。
他着霜白透蓝的弟子袍，发丝规整束在脑后，芝兰逸姿，卓立一旁，视线却已经飘忽至门框外窄窄的海岸线了。
江启寒看见，笑问道：“怎么不去？主要带你出来散心，你反而不去玩了。”
陆眠看着他，轻抿唇后答道：“想跟着师尊一同去的。”
江启寒：“我还要给兰花草集些‘雾朝晖’。你先去吧，待夜晚海水凉了，便不好玩了。”
“雾朝晖”对滋养恬雯魂魄大有好处，江启寒来皎月海的目的本在于此。
陆眠看着他，唇间动了下，终归还是没再说什么，应声道：“那弟子先去海边了。”
江启寒点头应允。
看他慢慢走向远处的同派弟子，江启寒想，小徒弟此行该能多交到一些朋友了。
他将兰草从乾坤袋中取出，覆了些灵法上去，避免兰草受海风日照摧残，便带着刚长出小叶子的兰草去海边植被茂密的地方收集“雾朝晖”。
都晌午了，这至纯至净的皎月海氤氲出来的雾朝晖散去不少，但在密林深处，还是能寻到一些。
江启寒用小瓶子这里收一点，那里收一点，集到一些。
小兰草也在有着雾朝晖的丛林里舒展开叶片，颇有灵性地动动叶片，摇摆身体。
江启寒碰碰它的叶片，本是无意询问：“恬雯？是你吗？”
兰花草却发出极轻的疑惑声：“哎？是谁？”
江启寒的心情明朗起来：“恬雯，我是你师祖。”
兰花草立即受惊地发出一声：“江、江……仙尊？！”
江启寒心道，他的确是江疏雪那辈儿的，是师祖，不过估计还是给人吓够呛。毕竟他寡言鲜语的高冷人设已经立了几百年……
江启寒应是，随后将收集到她魂魄的来龙去脉说清。恬雯听后，连声道谢师祖。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问峥玉后来怎么样了。
江启寒告诉她，峥玉在她死后**。不知万剑宗最后会不会救他，或者他自己尚有余志，会停下来。
峥玉那边，他们无权置问。当时江启寒也害怕救不活她，亦怕峥玉再纠缠，所以隐瞒了她魂魄尚留一息的事情。
恬雯听后，又谢过一遍，讷讷道：“如果小玉那时没有修邪道就好了。”
说起这个，江启寒就想起峥玉所入的邪道估计并非一般邪道，这邪道太过阴鸷厉盛，怕是很难纠回，亦甚损心性。
恬雯听见江启寒所说，也道：“他也不想修的。”
江启寒微疑：“他并非自愿入邪？”
恬雯：“算、算是……仙、仙尊。”
“愿闻其详。”
“当时小玉他……他没有选择。
这是我死后才听他说的。他们万剑宗有一年一度的考核，若是连续三年境界都未有提升过，便会有被逐出师门的可能。但，仙尊，修道本就是长久摸索，一时突破。小玉娶我之前的三年，有过一次升境。
但不知为何，当年他师尊……咳，也就是容行仙者，给他下了死令，说物华天宝，尽用他身，他却还是资质平平，若当年的考核他再未升境，那便将他和我一同逐出万剑宗。”
“小玉他……压力很大，找不到突破的方向，容行仙者亦不点拨。他不想我脱归光派随他至万剑宗，最后却断了修仙路。加之当时有其他同门向他说，有一捷径，可尝试走走。他迫于他师尊的压力，就踏上了这……不归途。”
江启寒听了，只得沉默。
太多时候，人身不由己，最后几经辗转，还是毁了自己和所爱。
命运的确太会弄人。
恬雯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
那时，她带着宗礼嫁到半途，才知峥玉已经不是她爱的那个完美的峥玉了，两人正通着传音法阵吵架。途径索雪峰时，她恰遇一雪妖拦路，劫财又想杀人。她修为只至知微，根本抵抗不得。
峥玉从传音法阵里听见她那边的动静，动了邪术飞速赶到索雪峰，暴怒之下要杀了雪妖。然而雪妖拉她抵挡。峥玉修邪术只有蛮暴，准头不行，情绪上头亦控制不佳，失手杀了她，让雪妖逃了。等他追到雪妖将其诛杀后，再找她的尸体，她已被掩埋在暴雪之下。
雪迷方向。峥玉用邪道过后，神志不清，只记得要找人，徒手四处乱挖，不知方向，亦不敢假手仙法仙剑或者邪术，怕再伤了她，最后也没能找到她的尸身。他用召灵搜聚了她的魂魄，便捉住救命稻草般赶回万剑宗将她将养起来，后面才想到放进傀儡，让她虽记忆微损但却能“重活”过来。后来峥玉也亦不敢再回索雪峰面对她死了的事实，对着傀儡，便能自欺欺人将她当做还好好活着。
至于被人发现，他们早就想到过，也有应对之策。但演那出雪妖杀妻替嫁的戏码时，峥玉还是很伤心。
“他那时，陷在那种情绪里了。”恬雯暂居的小兰花草细声细气地道。
“所以你才抽剑杀他？想吓醒他？”江启寒想起那一幕恬雯所伪装的雪妖刺向峥玉，这不像他们设计好的，因为峥玉那时完全失措。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我怕他后面情绪崩溃，演不下去了。我若刺他，那事情必会处理得更快。你们在旁边，他不会有事的。”
“……只是他好像又被我伤心了，以为我真想杀他，这个笨蛋。”
听完这来龙去脉，江启寒觉得这一对情侣不去拍烧脑悬疑剧真是屈才了。他由衷赞叹道：“恬雯，你从我们归光嫁到万剑宗，真是门派的损失。”
恬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兰草叶片害羞地抖了抖，“还要多亏仙尊和师祖把我找回来，不然……我可能就真的那样一点点死掉了。”
思及此，江启寒还是有些抱歉地道：“若我们知道你们这么多前情，也不会再返回万剑宗找他的事了。抱歉，也许原本你还能和峥玉再多待一段时间。”
这说不定也是当时恬雯自己的内心选择。
恬雯道：“仙尊……我，我一介孤魂，已经在世上强留了三年了……本来也没有力气再留下去了。你和师祖不来，最多也就是半年光景。我、我连吃饭时的力气都得靠小玉帮扶，其实每天已经很累很累了。总之，是很幸运能等到您和师祖来寻我，将我转养在这里。”
江启寒想起她的傀儡和峥玉用膳时那几乎一样的动作，心道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又安抚了恬雯一会，带着她去雾朝晖更浓的地方，便于她安养魂魄。
这样过了一阵子，天色已经寂寂黯淡下来了。
江启寒便收了兰草往回走。
到客栈时，江启寒发现，小弟子们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哈？他们还在海边玩吗？
抬头看看，天上星辰都亮起来了啊。
江启寒迈步向着海边走去，然后一边用传音阵在有小弟子们的阵法里问话。
江：怎么还不回客栈？天色已暗，外面危险。
阵法里一阵沉默。
江启寒心下一沉，小弟子们别是遇上什么妖邪？被都抓了？！
因为是他带他们出来、还放他们去玩的，江启寒就忧心更甚。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启寒又在阵里肃声问。
江：人呢？有没有人还在阵里？说话。
江启寒听到阵法里面一阵微弱的吸气声，但没人说话，还以为是真遇上阻绝他们传声的妖邪了，当即抽出揽霜，神识扫荡开方圆十里之外。
这时，他听见陆眠在两人的小传声阵里，温和的声音传来。
陆眠：师尊，我们没事。师尊不必担忧。
江：没事阵里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
江启寒这话是在多人阵里说的，有些急，一时江启寒也并未细听出来陆眠声线里的从容，只觉心下不安。
陆眠继而道：师尊，他们听你语气，觉得紧张，不敢妄言。
陆眠这话落下，江启寒的神识也扫到围坐一圈、在吃海鲜、风声鹤唳、竖起耳朵表情紧绷的小弟子们了。他点了点人头，齐全的。
好吧。
江启寒的气消下去大半。
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
江启寒在多人阵里说。
江：方才是我想太过了，你们继续吃吧，不必急着赶回来。但不要熬太晚。
陆眠在多人阵里亦回道。
陆眠：师尊也要过来吃一点吗？
江启寒想了想，为了大多数小孩吃的自在，自己还是别去了。
江：你们吃吧，我不去了。
陆眠那边有一点停顿，而后道：师尊，这里的夜景……很好看，海里有很漂亮的东西。
江启寒停了几息，不知在等什么。
然而过了这几秒，除了陆眠，阵里也并没有人再说话了。
江启寒觉得自己有点，有点奇怪。现在的心情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有那么点矫情的委屈。
明明是出于担心，但是还是把事情弄得，让所有人有点不开心。包括他自己。
他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刚刚没有先用神识找一下，这样就不会在多人阵里面弄得这样难堪。
江启寒在阵里道。
江：你们玩吧。
他想想，又补充。
江：如果遇到危险，就在传声阵里喊我。
江启寒准备挂了，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
那边陆眠的声音又传过来。
陆眠：师尊，你过来看看吧，真的。都准备好了。真的很好看的。
江启寒收拾好情绪，想那就直接去吧，然后看过就回来。阵里陆陆续续有小弟子很小声的声音传来：
风：是啊二师叔，真的特别好看，你来嘛……
澜：师祖快来！
欣：师叔你来呀，真的好好看啊……
……
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倏然消散掉，江启寒回。
江：好，我在来的路上了
其实，话音落的时候，江启寒就到了。
又不是很远的距离。
他想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是到了地方，被小弟子们用有些欣喜的目光看着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温暖的。
陆眠迎上来，少年的容颜在月下显得干净俊朗，他带着一点拘谨，指给他看：“师尊，看那儿，皎月海不止有皎月。”
江启寒看向小弟子们围坐着的海面前，莹莹的光亮在水里渐次亮起。
漂亮的、梦幻般温柔色泽的荧光自海面亮起。
组成了三个字：
江、启、寒。
如果字是有表情的话，那么这几个歪歪扭扭，但很有陆眠风格的字，一定是在笑了。
嗯，一串由剔透晶莹的荧光水母组成的，他的名字。
江启寒没有察觉，他的唇角上扬了一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