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玉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并且这个攻击还是黑化版的。
攻击中，一点儿万剑宗的仙气儿都没有。
黑色沉雾缭绕着峥玉露出来的半边骷髅头骨，映着他惨白的脸。
他身后黑焰像是有生命，灵活的巨蟒般、向着江启寒和江疏雪猝然袭来。
燎得周围空气一片浓烈的滚烫和黑烟。
江疏雪未料峥玉突然势起，握着戒妄收回不及。
岂知，这黑焰沾剑的一瞬间，戒妄便眨眼就被吞噬得只余剑柄和剑身数寸的一小段！
这黑焰竟能熔裂仙剑！
江启寒一把将江疏雪掰过，拉她躲过黑焰的夺命攻势。
江疏雪惊魂未定地看向峥玉。
他的表情尽是冷色。
许是江启寒的动作惹恼了峥玉，半面人脸、半面白骷的峥玉向着江启寒的方向偏过头来。
他离江启寒尚有丈余距离，对着江启寒轻抬手，似是准备将江启寒隔空吸过去。
然而，得亏江启寒已至大乘。
他将揽霜横于身前，结印阻隔，黑焰和峥玉的攻势便半寸前进不得。
江疏雪怒道：“峥玉，你竟暗修邪道？！”
开玩笑，正经仙道的灵法哪里有让人变骷髅、还这么破坏力强又邪门的！
峥玉嗤笑回应：“那又怎样？”
一记黑焰向江疏雪打来。
江启寒又一记结印护过去。
黑焰被江启寒阻挡得顺着印面扩散，砰散至房顶，直接爆开本就残破的屋顶，发出巨大轰响。
江启寒心想，这下，万剑宗的人怎么也该醒过来了！
他心下微松，来人只是时间问题。
拖吧，那就。
拉着江疏雪往后撤的时候，江启寒看到一旁被他们打斗时无意中被黑焰伤到的“恬雯”，脑子里立即bingo一声。
江启寒故意惊异道：“恬雯，你受伤了？”
闻言，已然有着撕裂一切暴躁感的峥玉周身的黑焰都寂停了一瞬，他的一只黑眸和一洞眼骷向“小雯”看过去。
那虽然不是真正的恬雯，但刚刚转魂放进了恬雯的魂魄。傀儡受到黑焰燎烧，有些严重。恬雯此时在傀儡里，手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显然已经极为虚弱。
峥玉的眸子在看到恬雯的伤势时，剧烈震颤了一下。
江启寒道：“你的邪焰，伤到她了。”
这不过是一句对于事实的陈述。
江启寒还想借此让峥玉收回他这乱窜的黑焰。
结果，没想到峥玉却被触到了什么可怖的痛点一样，怒吼道：“不是我的魍焰伤的她！！不是！”
这反应也太奇怪了？
为何？光明正大装瞎？
江启寒联想到从索雪峰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上被毁去容颜，倏的被打通了思路。
他的视线落在被黑焰伤到的恬雯傀儡的身上，那伤口，焦灼漆黑，直接被毁得看不出原本形貌。
跟索雪峰带回来的恬雯尸体身上的伤，仔细辨来，几乎一模一样！
江启寒轻声问道：“峥玉，杀了恬雯的真凶？难道……其实是你？”
原本情绪极不稳定的峥玉，在听到江启寒这一句询问后，猛烈一记魍焰砸了过来，力破千钧，将江启寒结的护身灵印瞬间打出了巨大裂痕。
峥玉的声音森冷传来：“你算我们之间的谁？也配过问？”
江启寒坚持道：“如果是你杀了恬雯，她会很难过！”
峥玉的半边空洞眼眶里，幽冷的黑雾涌动，他看向江启寒：“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我……小雯她爱我！”
江启寒：“所以真是你杀了她？！”
峥玉沉默。
“是，我不懂你们之间。但恬雯已经死了，你若夺了她的性命，又强留她的魂魄在这世间，她最终会魂魄凋零，永世不能再入轮回。你说她爱你，你就不能多为她考量考量？”
絮碎黑雾从峥玉空洞的白骨眼眶里流下，他惨然笑道：“又是一个劝我放手的蠢货。”
江启寒确认峥玉杀了恬雯，真是寒彻骨随的冷。
他虽然只看过峥玉和恬雯傀儡相处的一两日，但也才这一两日而已，便可觉出，他们是一对真有感情的夫妻。峥玉在面对恬雯时，情是真的，痛苦是真的，爱也有相当是真的。
这些是装不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的真情，还是让峥玉即便杀了恬雯却还并无悔意。
反而强留她的魂魄在世间，哪怕会让恬雯真正消逝于世，他也并不停下。
这样的情感，是否，令被爱的人过于窒息？
江启寒道：“你没问过恬雯她还想不想在留在这世间？你就强留她在此？你这样是真的爱她吗？”
峥玉只念念着一句：“小雯她爱我，你们都不懂。”
无数的魍焰从他有着骷髅面的那边掌心窜出，打向江启寒他们。
魍焰点燃了地毯、纱帘，并以燎燎不息之势向他处蔓延。
江启寒道：“你……恬雯的傀儡要被你烧尽了！停下来！”
而峥玉已经进入了一种无法听得进人言的状态，魍焰四处游|走，包裹了他整个人。他余下的半边人脸被狂乱的魍焰逐渐侵蚀，流下一滴一滴血泪来。
恬雯寄居的傀儡被魍焰灼伤，江启寒罩过去的护印虽能护住她的身形，却无法灭掉她身上已经被烧着的黑焰。
而峥玉此刻暴走，根本无法控制。
江启寒合理猜测，恬雯正是死于峥玉这样暴|走的状态之下。
又挨了几记峥玉的狂乱攻击，屋子都快被峥玉打塌了，万剑宗的其他人才纷纷赶过来。
不过这次倒是来的都是有能之士，带头的便是琼玉，身后跟着当世第二大能万剑宗宗主致胜仙尊，还有其他若干人等。
一群仙及仙以上境界的人，联手才将已入邪途的峥玉压制住。
江启寒将被打得些许狼狈的江疏雪扶着，身旁护着奄奄一息的恬雯。
峥玉被压制下来后，恢复了神志，他看见恬雯的伤势，痛苦忧心地想要接近重伤的恬雯，口中道着：“对不起。”
听闻前因后果的琼玉等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恬雯人都已经死了，魂魄也快被他烧尽了。
这种时候，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江启寒扶着一旁的江疏雪，往旁边走。
恢复人貌的峥玉，将那具烧坏的傀儡小心翼翼搂进怀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小雯，对不起啊……”
江疏雪都要吐了。
江疏雪厉色道：“你自己做的烂事，你自己看看！再说这种话，也不觉得恶心？！当时为什么不停下来？！”
峥玉说：“我知道我恶心的、我我一那样，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知道配不上她。我强行留她在这世间，我更不配她，我知道的。她总有一日会像今天这样，离我而去的，我知道的……师祖，对不起。”
江疏雪晦气得想杀人，这句师祖真是炸了雷区，正欲发作。
然而，恬雯微弱魂魄寄居的傀儡，听到峥玉的连串溃败道歉，却动了动她焦黑的手臂，用指头焦连的手，沾掉了峥玉脸上的泪。
峥玉眼里的泪更汹涌了。
周围人的表情都凝固住，江疏雪的骂声顿时憋在喉咙里。
江启寒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在这混乱中轻轻触碰了一下。
那具快要失去灵魂的傀儡，焦黑的，残缺的，行动并不灵便。但她还是，尽力安抚着狂乱之后痛苦悔过的峥玉。
用她的干枯漆黑的手，给峥玉擦掉眼泪。
用炭黑的指，在地上写：总有这一天，到今已经很好了，很开……
她的力量不足够了。
江启寒的灵力覆上去，扶着傀儡的胳膊变得轻一些。
她写道：玉，要努力变……
地上的字，只留了瘦长的一半，一个“女”字，另一半的“子”还未写全，刚有一折。
那只写字的手停下来了。
峥玉抱着那具失去主宰的傀儡惶然大哭。
江启寒想，也许峥玉早就后悔过。
可是，后悔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恬雯死了的事实，所以他才“执迷不悔”。
也许，恬雯也其实并不恨他，或者恨过，但最终还是爱他的。
他们的确相爱。在用一种世人无法理解，并不赞同的方式。
峥玉蜷缩在那具傀儡身上，“等等我。”
黑焰又从他的身上倾泻而出，这一次，燃尽了傀儡，亦要燃尽他自己。
火势不小，幸而周围的人法力不容小觑，将火控制在峥玉的周围，阻止蔓延。
峥玉铁了心要殉，周围人也无人阻拦。
江启寒的一缕灵法还留在傀儡身上，被黑焰灼得一激灵，缩了回来。江启寒也觉得拦不住峥玉要死，但想了想，终于还是指着地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道：“她想你努力变好。你都不努力的吗。”
这乍一听像是一句Pua。
但江启寒说不出更劝慰的话了。
好吧，说出口后，江启寒觉得这真是一句糟糕的安慰。以致于听起来更像一句指责。
算了，江启寒心想。
而这时，指尖一点点轻微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一点不同。
琼玉等人看着峥玉的样子，显然，峥玉已经完全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小师弟/徒弟了。他入邪道已深。
而万剑宗等人对返回宗内的江启寒江疏雪两人，也不好再多说不是，毕竟得意子弟入邪道还被撞破，还杀了他们门派嫁过来的子弟，引得人过来讨公道，这实在是奇耻大丑！
简直恨不得给江启寒江疏雪二人塞几十万灵石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别说出去影响万剑宗声誉，影响今后的子弟招收。
两方又交涉了一些细节，确定都并无不妥。
江启寒和江疏雪这才真正辞别万剑宗，返回归光派。
一入派内，江启寒便将方才他感觉到的那一点不同好好收集起来，养在一棵兰花草上。
曾经他在现代时，年少时曾说过很喜欢做某件事，大约是画画或者滑雪或者某一项活动，也或者是说看好某一个明星吧，忘记了，他不记得。那时候比年轻更年轻，简直堪称是幼稚，意气风发地说，我这辈子最爱这件事/这个明星。坐在他旁边的表哥呵呵笑了，说，你现在衣食无忧，生活稳定，才敢这么说，等你真的经历过起起伏伏，有过很难，难得都过不下去的时候，再说喜欢这件事/这个人，那才是真的喜欢。
江启寒一直记得这段对话。
那时候的他想，我这么牛逼的人，还会遇到很难，难到过不下去的日子？不可能。
就算遇到了，凭他这种脑子，这种智商，他会因为这点破事放弃自己所喜欢的？所热爱的？
笑话。
那他不成了个懦夫？
然后命运估计听见了他的腹诽，过了几年就给了他一个打耳光，扇得他脑壳子嗡嗡响。
江启寒才知道，他可能，似乎，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完美无缺。
那段日子压垮了他的脊梁，尊严，自信，还有心。
重塑了他看这个世界的眼光。
所以一直并不相信世界上的情感。
至少不能完全相信。甚至总是习惯性地有些微怀疑。
但在这个世界，活得时间长，好像是有一点好处的。
比如，看见恬雯干净，温柔的爱意，即便是生死，委屈，被她的爱人伤害都无法改变。她都还是坚定热烈地爱着她的爱人。
她的爱意，拿得出手，不染俗尘。
不论峥玉的爱是畸形抑或真爱，恬雯的爱，都一样值得尊敬。
正是江启寒所不敢相信的、世界上“脆弱”的感情中，坚实坚固的存在，生死亦无法改变。
是江启寒所敬佩的，表哥口中“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因为，恬雯用她自己护住了她真正的喜欢。
-
陆眠发现师尊最近有些关注他书房中的那棵兰花草，便很勤快地给兰花草施肥，浇水，抱着它去晒清晨不那么热的太阳，正午又将它搬回阴凉地。
江启寒看见，夸他很热爱生活。
陆眠摇摇头，说：“是因为师尊喜欢它。”
江启寒奇了：“你怎知道？”
陆眠：“师尊每次进书房，都会看看它的土干了没，都没这样看过别的花草的。”
江启寒“哦”了声，还在想真有那么明显吗。
陆眠又问：“师尊，为什么对这株兰花草这么不同？”
江启寒想了想，道：“这是一个故人的重要之物。”
是的，很重要，养着一点故人的魂魄。
便于她再转生。
陆眠“嗯”了声，道：“那师尊，我会更好好养它的。”
江启寒看着陆眠，想，这也是一棵需要好好养着的小兰花草，因为他们都还是在用很干净的眼睛在看这个世界。
江启寒不由有一点过分地畅想，如果能养成恬雯那样的坚定又温柔的性格就好了，不要遇到峥玉之流，这样的话，陆眠就会是一个很好的人了，会很幸福。
江启寒道：“没关系，她会活下去的。主要还是要好好养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嗟磨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