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失笑。
转身就走。
蓝毅看了眼敖丙的背影,又看了眼水晶宫的大门,赶忙追过去:“殿下,这...确有其事。平日里,咱家这些下人都只能从水晶宫的西门进。这水晶宫的南门...”
敖丙敛去笑意,淡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海底下,什么门能开,都是他说了算。我什么都不是,哪里做得了水晶宫的主?”
蓝毅劝慰道:“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要进去,直接推门便是。大王也不会怪您的。”
敖丙歪了歪嘴角:“不会吗?呵~”
蓝毅感觉,敖丙的状态好像不太对,没再多话。
最终,敖丙还是回了东宫。
蓝毅也正好给蓝玉交代注意事项。
说罢,便准备回敖光身边去了。
就在蓝毅准备要离去之时,敖丙叫住蓝毅:“《贺品比较名录》的事情,替我问问殷首席。纵然此番东海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但到西海去祝贺之事,也不应该耽误。不能因为意外影响了东海和西海之间的重修旧好。”
蓝毅应下离去。
蓝玉则扶着敖丙进了寝宫。
走到床边,扶敖丙坐下。
敖丙解开披风,递给蓝玉:“替本宫找一张白色的绒毯和使臣手册来。”
蓝玉接过披风,速速去办。
蓝玉将绒毯和使臣手册拿来后,又把火纹玉给放在了寝殿中。
但敖丙却道:“把这东西收起来,多拿两床厚实些的被子就是。本宫去西海做使臣,总不至于还要把这东西带着到处走吧?”
蓝玉本想劝上一句,但想起敖丙和蓝毅过来的时候,气氛有些怪怪的,倒也没多说。
将火纹玉收起,给敖丙抱来两床厚实些的被子,又交给敖丙一个铃铛:“殿下,您大病初愈,说不好这病情还会反复。您有需要,就摇铃铛。咱家就在寝宫门口守着。”
敖丙将这青琉璃做的铃铛放在床头:“无需如此。你回房歇着就是。”
蓝玉明显有些犹豫:“这...”
敖丙将使臣手册打开,没再说话。
蓝玉只好退了出去。
待蓝玉走后,敖丙才把使臣手册放在床头。
将白色的绒毯贴着珊瑚床的靠背,凹成半边蚕茧状。
再把枕头叠起。
又把被子铺好。
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去。
厚实的绒毯就贴着后背,像极了敖光温暖的胸膛。
酷寒严冬,也好像有了一分熨帖。
拿过床头的使臣手册,仔细研读。
蓝毅回到敖光身边,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跟敖光汇报了一遍。
敖光一直都在看书。
等着蓝毅汇报完了,敖光才慢慢地道:“未曾想,你竟那么多话~”
蓝毅一惊,连忙跪下请罪:“大王恕罪~大王恕罪~咱家...”
敖光打断蓝毅的求饶:“本王乏了。”
蓝毅愣了一瞬,立刻爬起来,伺候敖光更衣,扶着敖光躺下歇息。
熄灯后,就在寝宫门口坐下。
细细想了想敖光的反应,眼睫轻颤。
***
慕尚钧那里说七天,都是个宽裕的时间。
见得殷丽的态度,当然是尽快了。
翌日,敖丙这边刚用完早膳,慕尚钧和殷丽,还有大祭司,蓝毅,就带着浩浩荡荡的数百个宫人到东宫来。
殷丽领着敖丙去了东宫的议事大殿——霜黛殿。
命宫人搬来一大展银镜。
又命宫人支起一个方形的,可供四人同时在内的帷帐。
殷丽对敖丙道:“殿下,下官这里备了三百余套使臣服,须殿下一一试过,由大祭司与慕尚书,以及大管事和下官一道选出合适的行头。选好之后,清洗,熨烫,整理,熏香,至多后日清晨卯时,殿下就需要更换好礼服,前去祠堂祭拜,向大王辞行,由大王赐予白玉竹节和紫靛红晶龙头杖,携带礼品和使节前去西海祝贺。拜帖今日已经向西海投递。到时,慕尚书会在一旁提醒殿下应做之事。整个祝贺公事为期三天。私事可为期四天。殿下至多在西海耽误七天就要回来复命。”
敖丙看了一眼根本就望不到头的,每人手里都捧了一个托盘——放着礼服,的宫人大军,想起当年他册封东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阵仗,所有的东西都是早就选好,直接给送来,又想起他加封王太子的时候,则比这个阵仗大得多,整整试了五千多套礼服,才定下来,心间难言。
对殷丽颔首。
宫人便一一捧着衣服请敖丙进幔帐里面去换。
换了出来,又请敖丙到镜前看看。
殷丽等人,就坐在高椅上,看敖丙走时装秀。
敖丙每换一套衣服,殷丽等人就会讨论一阵。
敖丙看着镜中的他,感到他好像市场上贩卖的货品。每一个来看的客人都要挑三拣四。
这样的感觉...
他加封王太子的时候,选礼服,都是敖光全程陪着他。
他那时刚刚和敖光大婚,又听敖光愿意谈起曾经,心里很甜。虽然知道这五千多套礼服的试穿,是多大的一个工程,但却是心甘情愿的。
就在水晶宫选了一处独立的会客厅。
也像现在一样。
会客厅里支着一个帷帐。
宫人们拿着礼服,引着他到帷帐里去更换。
换了出来,他在银镜中见得他的样子。
敖光坐在会客厅主座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他的样子。
华丽的衣衫,以及敖光那双眼中只有他,还晕着骄傲和深爱的情愫,怎能不让他沉醉?
累了,就走去敖光身边,伸出手,要抱抱。
敖光也相当乐意把他抱在怀里,投喂他点心,给他斟茶。
有时,也会坏心地亲亲。
只是...终究刚刚成婚,天雷太过容易勾动地火,直接导致龙涎倾覆。
好好的礼服上,沾满龙涎。
糟心的是,敖光技术太好,每每这种时候,便将他勾得魂不守舍,恨不得与敖光融为一体。
但有些浑蛋却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还说,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大祭司选出的良辰吉日。
别提有多过分。
晚上,他当然要讨回来。
但却拿给坏人压在床上,咬住耳朵厮磨。
最终是他哼哼唧唧地求饶。
五千多套礼服,大概被他们弄脏了的,都有上百套,也不知收拾的宫人是有多糟心。
敖光并不对这些礼服评头论足。
光是那一双眼睛,就告诉他,这些礼服再华美,也配不上他。
最终,还是选了一套紫色系的礼服。
他与敖光一道穿着除了绣纹不同的礼服,进入祠堂。
在祠堂中祷告。
向祖宗诉说。
完成他们成婚的最后一步。
当然,洞房是被提前了的。
原本进祠堂祷告一事应该在他们喝了交杯酒之后。
现在...
他...
四十余套礼服之后,敖丙的唇色已经几乎淡得透明。
蓝玉上前:“殿下,您大病初愈,这试穿礼服也伤精耗神,歇歇再继续?”
敖丙双眼无神地看着镜中的他:“无碍。”
言罢,又跟着宫人进帷帐去换衣服了。
蓝玉心中甚是忧虑,又走去殷丽那处请示:“殷首席,殿下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完全好,这试穿一事可否稍后?”
殷丽看了一眼那些捧着礼服的宫人长龙,歉意道:“此事恐怕不行。立冬到冬至,仅仅只有四十四日。去西海祝贺一事须赶在冬至之前,否则就要等明年惊蛰过后了。且冬至那日百事不兴,殿下回来复命也须赶在冬至之前。若殿下精神不济,尚可去取些参茶来。此番,只能请殿下多担待了。”
殷丽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又相当委婉,蓝玉却听得出这其中的强硬。
在心下微微感叹。
果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此番,大王的态度稍有变化,简直就是闻风而动地态度急转。
也不知...
无法,蓝玉也只得去‘四叶仓’给敖丙讨要一杯浓郁的参茶回来。
在敖丙从帷帐里出来时,赶紧奉上:“殿下,这试穿也不急于一时。先喝杯参茶,缓缓精神。”
敖丙此刻脑中空空,像极了被敖光榨干了所有力气的那般。
但胸闷气紧却又拉扯着敖丙的魂魄,其尚在人间。
参茶的微苦飘荡在鼻尖。
敖丙几乎是机械地捧着杯子,喝下参茶。
瞧人都像是没意识到这参茶是微苦的,蓝玉心中升腾起几分紧张。
可别一会儿又送太医院去了。
哎~
加浓的参茶带着热度,迅速往敖丙的经脉散去。
因温热,敖丙那都要白得透明的嘴唇,也有了微微的红润。
敖丙把手中的杯子交给蓝玉,强打起精神,接着试穿。
这么三百多套礼服,硬是活生生试穿到了子时。
期间,所有人都这么耗着。
试穿结束,殷丽等人朝蓝玉要来笔墨,将相对满意的礼服编号写下。
几人再度商定。
敖丙一个站在远处,仿佛一个幽灵。
等着敲定,已经快丑时了。
殷丽让蓝毅带着其他人先撤,而她则来到敖丙面前:“殿下,辰时,下官这边会送来熏香,到时殿下也要试过,之后才好熏衣。辰时,下官也会带来裁缝师傅,给殿下改尺寸,使臣的礼服必须完全合身,不能有一丝差池。这些事情做完,下官会亲携礼部尚书给殿下做使臣急训,确保殿下的礼仪没有一丝差错。紧跟着,会有宫人来给殿下做全身护理,头发养护,发冠清洗等,确保殿下前去西海,一定是不失礼数。殿下最近轻微抱恙,脸色不佳,到时也会让梨园的化妆师随行,确保殿下每一天都是容光焕发。虽然西海龙王和大殿下都是殿下的亲人,但他们更是殿下的臣属。在他们面前,殿下绝对不能展露一丝疲态差池。”
眼中的认真递进一分:“殿下,以前您还能将大殿下当哥哥,但自给您加封王太子之后,大殿下就永远都是您的臣属了。就连西海龙王,也要对您行半礼。大王不在场的话,见您就犹如见大王亲临。一切万万不可有差池,否则便会损失大王的威信,损失您的声名。”
敖丙涣散的眼也在这时勉强聚焦,说个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但也尽量说得肯定些:“本宫定不负大王所托。”
殷丽福了福身子:“下官告退。”
言罢,后退三步离去。
殷丽刚走不久,敖丙就一手捂住上腹,一手捂住嘴,跌坐在地,不断干呕。
蓝玉差点儿被敖丙把魂都给吓飞了,几乎是飞扑过去:“殿下,您怎么了?可别吓咱家啊~”
此时,敖丙只想干呕,都分不出精神来回答蓝玉。
蓝玉的脑子在这个时候,简直就是飞快狂转。
一想到这一日,敖丙就吃了个早膳,又被这么活生生折腾一天,还喝加浓的参茶强打精神,如此应该是累懵了,导致的。
赶紧去给御膳房的打声招呼,又去拿了披风,回到敖丙身边,给敖丙披上。
敖丙此刻,双手都撑着地面,冷汗也浸润在额间。
看人都在发抖,蓝玉道:“殿下,披上披风,暖和点,就会好些了。咱家刚去给御膳房的说了,让人煮点白粥。殿下这是累坏了,又没有补充能量,这才那么难过的~殿下,去了西海,咱家不在您身边,喝酒的时候,您可得量力而行啊~大病初愈,还这么折腾,怕是...”
蓝玉虽然急切,但说话却也是吐字清晰。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敖丙,只觉得耳边嗡嗡嗡。
御膳房那边手脚麻利,很快就送上白粥来。
放白粥的碗底下,还放了一只搁着冰的碗。
这样,白粥送来,就是刚好能够入口的温度。
蓝玉舀起白粥,递到敖丙的唇边:“殿下,吃点东西,过会儿就好了~”
敖丙几乎也是机械性地张开嘴,含住粥,吞下。
见得敖丙这般模样,蓝玉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但也不得不按捺下心绪,继续喂人。
一碗白粥见底,敖丙的面色也尚且恢复一些。
蓝玉扶着敖丙回了寝宫,简要打理,就扶着敖丙在床边坐下。
蓝玉略有些忐忑地提议道:“殿下,你们道家是不是有什么打坐就能恢复精力的法子?这会儿都已经丑时过半,若辰时首席就要过来,您休息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估计又要折腾一整天,您的身体...”
若不是蓝玉提及,敖丙都早忘了还有这个办法。
温声令蓝玉离去之后,便盘坐运功。
只可惜,这么轮番的折腾,敖丙也只能运转一成的功力。
再多,恶心,胸闷,气紧就会接踵而至。
身体也确实承受不起。
现在,他连水晶宫都进不去,身后没了人,一切是得量力而行了。
收功后,敖丙也是默然缩回那个温暖的窝里,紧紧抿着唇,攥着心口的衣衫,闭上眼。
蓝玉当然要赶在殷丽来之前,将敖丙喊醒。
否则,让殷丽等敖丙的话,有些事情可说不好了。
当蓝玉按时来准备喊醒敖丙的时候,却见得那冰蓝色的枕头上,水渍晕了一大片。
敖丙眼角流下的泪还在孜孜不倦地晕染着枕头。
敖丙整个人都像是窝在蚕茧里,与那二十七年里并无不同。
难道...大王和敖丙之间...这是要和离了?
昨晚,大王不在水晶宫,竟然敖丙都进不去水晶宫了...
这...
不管大王是否与敖丙之间要和离,目前这种暧昧的情况下,殷丽等人的态度都有所变化,就更别说那些见风使舵的了。
由此,也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明枪暗箭。
这正宫王妃所出为太子,其他嫔妃所出为世子。
敖丙是被加封的王太子。
其就在大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子嗣的地位高低是王太子——东宫——太子——世子——庶子——褐子。
之前,敖丙就被从太子贬为世子。
去了紫金冠。
但在王太子和太子之间都还包含着特殊的一级——太子东宫。
王太子相当于大王了。
只要大王不在场,王太子就代表大王的意思。
而太子东宫,则只能代表东宫的意思。
只能代表儿臣的意思,代表不了大王的意思。
紫金冠才是太子东宫的装束。
六龙冠,则是太子的装束。
目前,敖丙加封王太子,戴的就是八龙冠。
西海龙王那些的,都才是七龙冠。
那时,敖丙被剥夺紫金冠,仅仅只是佩了一根白玉簪子,又一直住在水晶宫。
蓝毅他们,嘴上肯定都说的是世子,但都没有人告诉敖丙,白玉簪子的意思是被贬为了庶子。其地位,都没资格居住在王城的内城。
一旦和离,肯定立刻就要被褫夺王太子封号。
太子东宫也保不住。
能够降到太子这个位置,都还算好的。
万一连太子这个位置都保不住,给贬为世子,或者庶子,麻烦才大了。
可得提醒两句。
敖丙现在,可知道不了这里边儿的水深。
蓝玉心下拿定主意,便轻柔地喊醒敖丙。
通过运功修复,疲惫大半也被减轻,稍加休息,还算尚好。
敖丙也应声而起。
蓝玉扶着敖丙先去洗漱。
当敖丙躺进浴池之中后,蓝玉打开龙头,泉水源源不断被注入浴池中。
敖丙瞧得奇怪,正欲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蓝玉却抢先一步凑近敖丙耳边道:“殿下,有水声,就不用担心有人偷听了。殿下,无论您到底和大王之间闹了什么矛盾,这些事情咱们都私底下就解决了,可万万不要拿到台面上来。幸好现在大王只有您一个子嗣,否则您这加封为王太子,得羡煞多少兄弟姊妹。这些兄弟姊妹若是见您有了弱势,不陷害您,让您更加与大王离心才怪。王上的子嗣之间根本就没有兄友弟恭的说法,他们是彼此的政敌,甚至是一辈子的死敌。除非有人看得清形势,或是置身事外,或是支持其中一方。如此,方能勉强过个日子。但万一支持的一方败北,也免不了被清算的命运。殿下,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万一...咱家是说万一,您与大王真的和离了,立刻王太子的封号就会被褫夺。就算你们是父子,但也不会影响到大王不断地将您贬斥。若当真被贬做了最末的一等——褐子,您连住在王城都没有资格。全靠您自己自力更生。能活,算您本事。不能活,那也是您的命。目前,朝堂被补充进了不少的官员。这些人可不是曾经大王清洗朝堂之后留下的中流砥柱。这些人的心思可未必单纯。您可要小心些。大人物未必不好惹,但小鬼注定难缠。可说不清是不是有人要踩在您的尸体上名留青史呢~”
敖丙半垂下眼:“...意思就是,只能讨好他了,对吧?”
蓝玉心下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滋味:“殿下,您的一切都是大王给的。他能给,注定也能全部收回去。甚至,您的性命也是他的。再说,也只有一直都讨得大王欢心,才能什么都拥有。否则,哪怕是阿猫阿狗也能骑到您头上来啊~您难道希望被人扔烂菜叶子扔臭鸡蛋吗?在这宫里,无论是谁,都免不了争宠。朝臣要争宠,这样他们的意见才至少能让大王有心情听一听。否则那么多的朝臣,大王凭什么要听你说话?无论是奸臣,还是忠臣,哪怕是气节犹在,都知道大王对他们的态度,才是他们意见是否被采纳的关键。臣下需要舞台,王上需要搭台。如此,臣下唱戏,王上导演。奸臣,需要靠大王的信任,兴风作浪,中饱私囊。忠臣,也需要靠大王的信任,才能施展他们的抱负,为国为民。再想要做什么事,若都在大王那儿排不上号,又有什么用呢?大王越信任谁,那么这个谁所说的话,才越是具有份量。就比方说,有人犯了死罪。但有一个人跟这个死刑犯关系极好,这个人还得到大王的信任。只要这个人愿意想办法旁敲侧击地去说情,死刑犯被免除一死的可能性则会陡然提升。虽然不会无罪释放,但所得的结果也会好很多。这就是大王的态度左右着这些人的性命和前程。后宫要争宠,这样她们的子嗣才能得到更多的资源,或是有个好的师父,或是有被赏赐的权力,或是获得某种便利。否则,那么多的子嗣,凭什么大王就要把江山交给你?江山,不仅仅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财富,还意味着性命。既然要争宠,又岂能不独宠?您现在是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的独宠条件,才没有那么深刻的危机感。若大王本身就是见花即采,您恐怕早杀个尸骨成山了。但也因为如此,最终您会和大王离心啊~”
敖丙歪了歪嘴角,满含嘲讽:“这何其荒唐!”
蓝玉叹了口气:“殿下,这世上也不止您一人看得出这何其荒唐,何其荒谬。但这样的轮转,却不是谁都能够有那个能力和勇气去改变规则的。改变规则,首先要学习规则,钻研规则,最后成为规则。只是,这其中的代价,却未必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胆识和心性去付出的。”
声音中隐隐混合着涩哑:“...大王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规则,这其中...哎~”
敖丙想起蓝毅的话,垂了垂眼。
须臾,目光又移向了蓝玉,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玉一惊,立刻双膝跪地,匍匐下去:“咱家仅仅是个宫人。”
声音忍不住地有些发颤:“殿下,咱家是孤儿,没有任何依靠,大王也不会允许这些宫人有任何依靠。若想要在宫中生活下去,不钻营一二生存的法则,哪里活得下去?加上,咱家是被支配到东宫来做大管事的。若咱家都弄不明白在这宫里该怎么生活,又怎么帮助少君顺遂地活下去?东宫,是所有王上的子嗣都想要拔得头筹的地方,也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的地方,更是各种人性沦丧的战场。您的两位兄长都不在了,大王也没有再繁育后代的想法,您才能顺理成章住在东宫啊~否则,您也只能住在紫薇宫那边东北角的中宫。一直以来,为防后宫干政,也为防孩子过于依赖,在嫔妃繁育过后,孩子都会被迁居到中宫去。由像咱家这样的孤儿所组成的奶娘队伍教养。孩子长大之后,也只能按照规矩,定期去见母亲。平日,都主要是去太乾宫跟王上待在一起,只能将王上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王上通过这种方式掌控权力,也通过这种方式选择王位继承者。等着这些孩子长大了,无论有没有争斗的想法,王上都会引导他们去争做东宫的主人。只有杀出重围的那个,才有做东宫的资格。东宫甚至和王上是反目成仇的。但为了族群的延续,大家都默认只有将对方看做对手,活下来的才是胜利者。这一切,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则。到了大王这里,才有了革新。您的两位兄长,没有经历过母子分别离间之痛,也未曾有奶娘。他们就在水晶宫中生活,就在王妃和大王身边。大王待他们,是一个父亲,不是一个君王。甚至来说,是父慈子孝。更有甚者,您的兄长对大王还有小脾气。但这些事情,放在以前,谁敢这么放肆?是王子又如何?宗人府的大门随时敞开。其实,无论大王是否做出改变,不变的是,他没有让您二位兄长反目成仇的想法,他也不想他们两个成为东宫,更没有让他们接班的想法。否则,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位,早已成了咱家追随的主人。大王直接将东宫给您,还加封为王太子,在事实上确立您和他同等的地位,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了——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变化,东海的下一任主人,就是您。谁也撼动不了您的地位,谁也不能骑到您头上来。龙族几乎是海族的最强战力。龙族的族长,则是龙族中最强者。您是纯血龙族,身负祖龙血脉,还得灵珠加持,战力应当在龙族中都只弱于大王了。未来,若大王传了王位,却依旧担任族长,无论如何,您仅是在他一人之下。大王为防意外,肯定都还做了数条护城河。这样,他有万一,您都能顺遂地活下去,不用再去烦恼这些权力制衡的纷纷扰扰,自有人替您理清,分担。”
敖丙半垂下眼:“...更衣吧~”
蓝玉愣了一瞬,赶紧爬起来伺候。
又是一天的折腾。
天擦黑的时候,才结束。
敖丙索性留人吃个晚膳。
也让蓝玉给头天与今日辛苦了的宫人送上一些安慰。
膳后,敖丙对殷丽道:“殷姐姐留步。”
殷丽停下,转身走回敖丙身边:“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此时,蓝玉正好端着托盘走到敖丙身侧。
托盘里,放着一盒萧云松的‘云榕小筑’刚刚推出的睡眠养颜霜。
敖丙看向托盘:“最近这些日子,都辛苦殷姐姐了。这是‘云榕小筑’的新品,睡觉前抹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只需要用清水洗过,便肤若凝脂。”
拿起睡眠养颜霜,又拿起殷丽的手,把睡眠养颜霜塞在殷丽手里:“在本宫的印象里,殷姐姐一直都英气逼人却不失妩媚。本宫实在不忍殷姐姐被那些杂事摧残。那些杂事,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一点心意,还望殷姐姐莫要推辞。”
殷丽垂眼,看了看那盒睡眠养颜霜。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的贿赂。
看向蓝玉。
蓝玉识趣地离去。
殷丽待蓝玉离得远了,还回首看了蓝玉离去的方向一眼,这才回看敖丙:“殿下,他不想见你。”
敖丙略略一怔,没有想到殷丽竟精准地知道,他要问什么,还先发制人。
垂了垂眼:“...姐姐,你也跟了父王很多个年头了,应该知道,他的话到底真不真。”
殷丽看向餐桌上的插花:“正因为跟了大王很多年了,大概与大王关系亲近的,就没有一个支持或是看好你们在一起的。但我们也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借着征服四海,削弱门阀根基,这种事纵然我们敢想,但也受制于门阀对朝堂的掌控,不会也不敢下手。但他敢下这个注,也敢借着所有有利的条件,化被动为主动,真的将天下打下来。门阀势力反扑,几欲覆灭敖氏政权。他借力打力,铁腕独裁。这种处理方式,也是我们敢想,但却难言成败之事。最终,他还是赢了。他赢了太多太多,都是突破我们想象的胜利。我们也逐渐相信他,他的决定是对的。但他决定和你在一起这个事情,我们大概都是觉得他疯了。说得难听些,你们若仅仅是情人关系,倒也罢了。无论怎么闹,最后都有安全的区域可供撤退,影响不了什么。但他竟然选择和你大婚,把自己的一半全部交给你。这太过荒唐。我们都觉得,他无论做什么决定,那都是有稳扎稳打的推演,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这才是他。但我们谁都不可能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就为了博弈一把你们之间的感情。显然,现在是我们赢了。可他...覆水难收了。”
轻轻叹了口气,但语气中的沉重却难以忽视:“...大王也向我坦言,关于姜氏,他无法让时光倒流。关于他是否全心全意爱你一事,他做不到。他卸不下王的责任,也卸不下族长的责任。他永远都被禁锢在这座王城里,生而为人,死而为魂。有了这些,就算再爱,也需要让步。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他再也死不了,更是永生在了那把椅子上。这些责任太重太重,他不想你去承担。”
喉间略有哽咽:“他...大概也是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过得磕磕绊绊...”
浅浅呼出一口气:“这世间纷纷扰扰,爱人是相互在对方身上去吸取爱这种能量,用这种能量去抵御那种纷扰。”
神情难过:“...大王自来缄默。他从不对外索求情感,但这万千子民压在他肩头,他也很累...只是,他从来闭口不谈...”
牵强地笑笑,也不知是否含着讥讽:“毕竟,谈了,也只会显得,他像个懦夫,给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家伙儿冒头的机会。”
回看敖丙:“殿下,他说,他永远都是你的父王,但你是自由的...”
敖丙默然半晌,却还是直视殷丽,说得极为肯定:“...我想见他。”
殷丽再次重复:“可他不想见你。”
敖丙垂下眼去,似乎真的在思考,片刻后,抬起眼来,眼中却荡漾着几丝精光,嘴角也自信地勾起:“...我想,姐姐应该很想证明自己是错的。”
松开殷丽的手,歪歪头:“否则,何须将他的话,转述给我?”
目光坚定:“姐姐无需为难,只需替我通传一声就是。见,还是不见,看他决定。”
似乎想到了什么,无辜地摊摊手:“...再是几个时辰之后,我就要走了。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嘴角泛起一抹坏笑:“嘻~毕竟,西海还住着他假想中的情敌呢~”
殷丽‘怔然’:“殿下...”
敖丙转过身,双手手臂交叠,搭在椅背上,歪头看着殷丽,嘴角带笑:“姐姐,你应该对摩昂很了解吧?”
殷丽‘淡’道:“数面之缘。”
敖丙像是在拉家常:“摩昂很像他,对吧?”
殷丽‘想了想’,道:“只得几分皮相。”
略略一顿,又补充道:“...毕竟,还年轻。”
敖丙眼中坚定的光,似极光一样璀璨:“所以,这让我更加确定,我与他是天生一对。我们是彼此的罂粟,对对方都有致命的吸引。这样的吸引如同这洪荒的日月轮转,是不可罔替之规律。”
甜蜜都似乎从心中流淌了出来,却还伴着幸福的无奈:“他啊~和摩昂一样,嘴里讨厌,心里却想着,就应该这样。”
略带玩笑的语气:“哥哥曾说,像这些位高权重的老男人,得哄着点~也别让人心里都不舒服了,还没个眼力见儿~”
眸色是认真的,语气却是略带打趣的:“今晚,我去赔罪~”
手肘搭在椅背上,手摊了摊:“哪有才不过百年的合法伴侣就要和离的?”
手腕交叠,看向远处,像是疑问,又像是在自问:“姐姐,他的江山难道是靠一退再退打下来的?”
摇摇头,颇为叹息:“他有时,真的也让我很为难。我又不是真的有一千多岁,只是我的魂魄有这么长的存在时间。我真正活着的这么一个躯壳,也不过百余年。这百余年,还一大半都赔给他了。”
冲殷丽俏皮地挑挑眉,略略带了些撒娇:“他还不知足啊?”
转身正对殷丽,一手小臂搭在椅背上,一手自然垂下:“姐姐也知,我这修道,纯粹就是修的个半吊子。所获得的一切,全是占着灵珠的便宜,更或者说,是占着华盖星君转世的便宜。这是天道的轮转,是我无法去更改的部分。姐姐难道能够期望我这个半吊子的道士水波不兴?这不可能。再说,这华盖星君就是个杀神。谁若犯我,虽远必诛。而我呢,哥哥说我,敏感多思,不爱表达。这其实是很矛盾的。当然,人本身也是很矛盾的。他有时所流露出来的状态,我也难免多心。这也怪不得我不是?他若真的不想让我多心,也完全可以把那些状态全部收起来。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但那是他的犹豫不决摇摆不定,让我多心的。他还一天到晚总想遗弃我,动不动就是要留遗诏了,还一天到晚就想放手,动不动就是婚书是可以作废的,要是烦了他,就此作罢。”
微微眯眼,眼中寒光四溢:“这种逃兵,真的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毕竟,为了紧紧抓住他这个逃兵,我是真的就差没有去给弄来‘琵琶环’给他扣在锁骨上了。他真的太能逃了~若不是有那么一双龙角,我真以为他是梭边鱼呢~简直就是混账得可以!”
自然垂于体侧的手,虚虚指指地面,气得不轻,几近控诉:“姐姐见过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见过这种不断放手的伴侣?”
收回手来,深呼吸一次,尽量敛去起伏的情绪,看着殷丽的眼睛携带几抹脆弱与感伤,仿佛千帆过尽,身上尽是伤痕:“...姐姐,想必你也应该理解我。他有那么多过去,我就算介意其中的一部分,又有什么错?我又不是无悲无喜的木头。更何况,就是因为介意,才说明我爱他啊~要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岂不是最后多想的会是他?”
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我无法承受或是我无法去理解,他前半生的戎马和血腥。”
拔高声音,身子也跟着站直,搭在椅背上的手狠狠一拍椅背,把椅背抓紧,强调道:“可华盖星君本就主杀伐,最怕的不是杀伐和血腥,最怕的反而是背刺和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