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蓝毅早做好了要消耗唇舌的准备。
因为敖光劝人喝药,都要磨个几炷香的时间,就更别说他了。
确实相当出乎蓝毅预料的,他仅仅只劝了那么一句,敖丙真的开始喝了。
但蓝毅却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仅仅就是手掌能够完全圈住的杯子,最多三口就喝完了。
可...为何...
祖宗诶~
这又是发什么疯啊!
这药这么含着嘴里慢慢吞,不苦吗?
蓝毅发觉,他恐怕也得私底下寻个太医帮忙弄点生发的药吃了。
真是要愁死人~
蓝毅小心提醒:“殿下,喝完药,还需要运功一炷香。”
敖丙一怔,将口中残余的药水吞下,将杯子交给蓝毅。
盘腿坐好。
运功。
但确实最近折腾得太过。
瞬间,敖丙周身就起了一层霜。
蓝毅看着,心都悬了起来。
真的是随时都准备着要去喊太医了。
不过,倒是幸好没什么大事。
只是敖丙的衣服全部湿了。
蓝毅取来这太医院的病号服:“殿下,这太医院条件简陋,还望您多担待。”
敖丙接过病号服,当然也准备换衣服。
但这个时候,他还挂着营养液。
蓝毅当然是相当贴心地帮着给把衣服换了。
要搁曾经,就算穿着里衣出现在蓝毅等人面前,敖丙都要羞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即使玉体横陈,都已经没了感觉。
蓝毅又去打了水来,给敖丙擦擦脸。
正欲去将汗水污染的帕子透过,却被敖丙喊住:“别忙活了,坐下。”
蓝毅心下眼珠子一转,快步走到盆边,将帕子放进去,又走回病床边坐下:“殿下想问什么?”
敖丙眼睫颤了一颤,但还是问道:“你跟父王多久了?”
蓝毅眼中,大概都是岁月的痕迹:“大王还是东宫的时候,就跟着了。”
敖丙怔然:“这么久了啊...”
看向蓝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蓝玉的年纪比你最多小个一千岁,我问他,他却不说。他跟你一样,取的都是蓝字辈。除了定居之后被选入的部分宫人也领了蓝字辈,其余的蓝字辈都是同一个时期进宫的。”
蓝毅轻笑:“此事,他的确回答不了殿下。以前,在宫中做事的宫人,以字辈区分,在什么宫做事。蓝字辈的上一辈,就是蒙字辈。蒙字辈还在当差的时候,肯定要培养下一辈。蒙字辈中,分为了两拨。一拨,是伺候太乾宫的。一拨,是伺候水晶宫的。只是,这大王一般也和族长是合二为一的,故而,伺候太乾宫的那一拨,更多的,领的是一个培养下一辈的责任。咱家与蓝玉是先后四批被选进宫中的。经过各种训练,各种考验,最后留下者不到万一。这些人最先就是进水晶宫去,被老人领着,伺候当时在位的大王。当时在位的大总管也会领受选徒弟的任务。当积累到十批的时候,进行筛选。按筛选后的情况,分为两批。一批继续就留在水晶宫,另外一批去东宫。东宫,原名为,中垣紫薇中宫。在位的大王,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子嗣。故而,这些子嗣之间,就有竞争的关系。龙族寿命漫长,子嗣也可能很多。当大王的,除了治理好当期的政事外,就是要选择好接棒人。血统,族系,能力,裙带等等,这些都是考量的因素。不是每一个大王的子嗣都可以成为太子。太子,一般是正宫王妃所出。而正宫王妃也往往需筛选家世,族系等。其余后宫所出,统统称为世子。世子受制于其母亲的族系等,首先就没有继承权。除非正宫王妃所出的子嗣全部在继位前夕全部过世。但这权力的争斗之下,利用规则之下,也未必没有这种结果。而东宫,当然也不是每一个太子都能进去。能够进去的,首先就要满足血统族系的要求。然后才是能力,裙带,是否得在位大王的青睐等等。”
略略一顿,又道:“咱家便是在一轮又一轮的选择下,被留下,被送往东宫待命的。但那时,东宫都还是空的。先王还没有决定谁做东宫。只不过,此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争议。先王最喜欢的就是大王。听师父他们说,大王幼时,都是先王亲自带的。启蒙,教写字等等,都是。他们父子关系很好。可能先王也是因为大王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便想要补偿他一些。只是...这件事对先王来说,愧疚有之,但不悔更有之。因为先王首先要对得起祖龙血脉,要对得起龙族。至于愧疚,当然也只能是尽力去弥补大王。只是...真要说起来,先王本不必愧疚。因祖龙为雄龙,龙族的流传基本以父系为标准。而且,婚姻一事,也并非将一条雌龙就框定给了一条雄龙。龙族孕育子嗣艰难。对龙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繁衍生息。就算缔结了婚姻,但却还有其他伴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繁衍是首先要去保证的。情感其实都是往后排的。这就是不断繁衍生息之下,在魂魄里面流传下来的自然规则。婚姻并不对伴侣当中的任何一方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限制。毕竟,龙族的寿命太长。这其中的变数也太大。没有那么多从一而终。婚姻,实际的意义,是利益的抱团与结合。几千年前的门阀之争,大王也给殿下说过。就是那个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婚姻只是双方谋求利益的工具。只是,这对于王族来说,要特别一些才是。毕竟,继承王位以及族长之位的,肯定不能是野种。必须是纯粹的血脉。所以,会有些限制罢了。正因如此,许多龙崽子都是由父亲孵化养育。他们的母亲是谁,是个未解之谜。如此一来,先王何须愧疚?应该是打心底里就很喜欢大王,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咱家呆在水晶宫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大王。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是在大王被册封东宫前夕,先王带着大王去观赏的时候见得的。自那以后,咱家就一直跟着大王了。”
“大王对我们都很好,从来不刁难,清风雅正,是正人君子。但...确实是情绪淡漠,冷静坚定。后来,大王继位,彻底把水晶宫和太乾宫的宫人队伍合并。蓝玉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送去东宫的。蓝玉原在太乾宫做事。他确实是没法回答殿下的问题。”
“在做东宫的时候,大王像是一潭深水,平静,偶有微波。继位后,因殿下的姑姑还尚需孵化,新旧更替之下,总有些波澜,大王也根本不放心让族人帮忙,只得是亲自孵化。那十年时间里,大王除了孵化外,对朝堂上的事情,也处于一个隐忍应付的状态。十年一过,殿下的姑姑破壳而出,这个时候就是有意识的了,能够认人的了。大王就将殿下的姑姑交给了经过这十年时间筛选出来的,值得信任的人。正式开展那十年间的筹划。一直到将整个海域都收入囊中的这么一段时间,大王是意气风发,但也浑身都是血腥气。那时,很多宫人都不敢近前伺候。大王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加上那沉水龙涎香也具有攻伐之气,许多宫人都还没靠近,就腿软了。不过,那个时候,大王整天都穿着铠甲,坐帅案,去伺候的,也多是军中的将领,倒是不惧那些血腥气。大概,在那些将领的眼中,都觉得大王无比的神勇。龙牙刀一出,顷刻间,血溅三丈,断头无数。但...灭绝族群这种事,不止玉帝会做,大王也一样会做。海族将领计算军功,以心数记。斩杀之后,须刨开尸体,将心挖出。每一种兵器都会留下独特的伤口。军中,有专门记军功的军官——勒铭官。勒铭官的手下,有至少数万。就是在战后,去挖心,给各位将军记功的。大王曾独自一个,奔袭数万里追杀。三日,连下七千颗心。也曾遇见想做山大王,不愿归降的。对不愿归降者,大王的命令就是屠城。真的是带着人冲进城中,一寸一寸地碾过去。老弱妇孺,不愿归降者,无一例外。后面,整顿吏治的时候,许多姓也彻底消失在了海底。纵然咱家也跟了大王许久,但这样的大王,说心里话,咱家伺候的时候也胆战心惊,怕得很。虽然大王待咱家如旧,甚至赏赐不断。可...真的...咱家这心都是悬的。征战时期,一直都乱得很。大王也很少回水晶宫来。那时,也只有大王回来,咱家才有机会伺候他。大王说,战场很危险,咱家也不会打架,也不会兵法,上了战场,也是去送死的,何必如此?还不如在水晶宫等着他凯旋。咱家听大王这么说,心头是暖热又感动。大王待咱家很好。接近彻底统一的尾声,大王就回来了,远线指挥。倒也不是大王不想看到最后一战的胜利,而是回来准备着手整顿吏治的。因太乾宫和水晶宫的宫人全数合并,这该教导下一个字辈的事儿,也出了些岔子。大王归来后,咱家就请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大王让咱家亲自负责就是了。以前的规矩看着办,能沿袭就沿袭,不能沿袭就算了。毕竟合并之后,是会有些冲突。自那时起,咱家就开始处理此事。训练好的,筛选之后的宫人,首先就要伺候水晶宫。等着后边儿再筛选之后,才会有分流。那时,被选出来的这些宫人,就是负责给大王更衣和梳头的。也不知那时朝堂上的事是不是很令大王头痛,大王以往很少责罚宫人。除非真的犯了大错。小错就是当做没看见。但从整顿吏治开始,梳头的时候,扯断大王的头发丝,宫人就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给大王更衣的时候,碰到大王的皮肤,也是直接就被拖出去剥皮了。咱家那时看着,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一摸,这颗脑袋还在不在,别提多害怕了。咱家想着,或许还是咱家伺候大王要好些,但大王却不许。大王说,若咱家这个做师父的,一直都亲自上阵,要何时才能教会徒弟。那些宫人,杀了也就杀了。没把事情做好,难道还有理了?无法。那时的水晶宫仿佛一个绞肉机。咱家都数不清死了多少宫人了。奉茶的时候,茶盏与桌子磕出声音的,死。研墨的时候,发出声音的,死。地面,床榻,没收拾干净的,死。那时,咱家想着,或许是大王刚从战场上下来,杀心还很重,有这样的状态不应该太奇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咱家大概都对杀人如麻四个字麻木了。那时,大王还有个怪癖,特别喜欢去观刑。正常情况下,大兴土木,是为了修宫殿。但那时,却是监狱在不断地扩修。但凡有上酷刑的,大王都要去观刑。或许...是血脉之中的那种杀性,让大王哪怕闻到点血腥味,也觉得极为快慰。吏治整顿结束之后,大王就册封了殿下的姑姑为东宫。但这是根本不尊族法和国法的僭越做法。大王一点也不在意。虽说如此,蓝玉却没这个伺候殿下姑姑的福分。那时的这种册封,准确来说,是大王为了殿下的姑姑行便宜之权。而非实际东宫。故而,殿下的姑姑也没有真的入住东宫。只是享受东宫的规格,把她的府邸翻修过罢了。自此,大王有过一段时间,闭门不出,懒洋洋地呆在水晶宫里。或是看看书,或是作作画。多数时候,还是躺在露天的‘雪宇池’里瘫着。或许是太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大王也应该是考虑到下一任继承人的培养,考虑到王位的传递,族长之位的传递,就让大祭司把龙族的族谱那些的,全部弄水晶宫来,要选一个不会对他权力有影响,又符合他要求的龙女。选来选去,耗时四年之久,才终于把范围缩小在了十几人之间。又耽搁一年,才将范围缩小到了三位。再是半年后,才彻底确定了让姜氏做他的王妃。之后么,就是追人。然后大婚。婚后,大王大概是最完美的丈夫。连水晶宫这座绞肉机也跟着停下。说是,血腥气重了,肯定会影响到王妃。不过么,处决当然依旧在继续,只是变得隐蔽罢了。毕竟,身旁睡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谁都害怕。有了大太子之后,大王也是最完美的父亲。似乎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大王都能做楷模。一直到大太子成年后,大王也有意要磨练他,就放军营里去了。二太子也差不多。经过历练,后来大王把禁军统领的位置给了大太子。二太子则进了朝堂。能够在朝堂立足的官员,都多是行伍出生。大太子和二太子人生轨迹也差不多。但...在这个世界上,越是完美的东西,才越是假的。一个人对你永远和颜悦色,不是有求于你,就是刀斧藏于身后向你,又或者敷衍应付了事。”
“大王他...很复杂,咱家也说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咱家只知道,大王也许对所有人都捧场做过戏,但那么一颗真心绝对是给殿下的。”
“殿下,千金易求,真心难得。您...有时,还是应该体谅他一些。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肯定是以殿下的利益为出发点,永远都是为了殿下好。当初,若不是环境过于特殊,他又怎会用您的命去铺路?再说,当年,您彻底而坚定地站在龙族这一方,也许您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当然,这也许是咱家马后炮了。咱家懂不了那么多道理,只知道大王才是咱家的主心骨,才是咱家需要一辈子效忠的人。”
敖丙心绪复杂:“...他到底...”
蓝毅幽幽叹上一口气,语气中隐隐含着些难言:“殿下,那些事情,大王经历过了,就是经历过了,怎么可能抹得去?若真抹得去,岂不是连您也要抹去了?没有王妃,您和您的兄长打哪儿来?”
带了些许劝慰:“殿下放心,当年是咱家,首席,还有当时的简太医一起合计,根据王妃的月信算好最佳受孕的时间。当真可以保证,大王只做必要之事。”
眸中尽是真诚:“毕竟,咱家自大王做东宫的时候就跟着了,首席自大王登基就跟着了。我们都知道他的心思。您就别再怀疑他了。”
敖丙只觉喉间发紧,心间苦甜翻涌,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这样...母亲岂不是...你们所有人的工具?你们每一个人都在利用她?”
蓝毅酸涩地提提嘴角,满脸沧桑:“殿下,每一个生在王城里的人,都是怪物。这个怪物,它没有自由,没有自己的主张,也没有自己的想法。它只能走那条既定的路。”
淡淡一笑,一个平静的提问之下,是暗藏波涛汹涌的提示:“殿下难道以为,王妃不知道大王对她没有感情,只当她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吗?”
敖丙睁大眼,倒抽一口凉气:“母亲她...”
难以相信,当初他的母亲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也难以想象他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蓝毅浅淡地叹了口气,心头明白,大王对敖丙的爱,那就是如山倾覆,如海狂澜,敖丙没有体会过那种人在屋檐下,面对权势不得不低头的感受,所以想法自然很多,此番索性也解释清楚:“殿下,王妃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表面太平,才是存续之道。您想想,那个时候的大王要什么东西会没有?权力达到巅峰,版图全部统一。对于男子来说,这无疑是到了人生的顶峰。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海族都要对大王称臣。殿下以为,如此情形之下,若大王都还愿意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来对待王妃,是否也是到了一个极致?这个时候,王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甚至来说,她应该很高兴。因为她是纯血白龙,对大王尚有价值。若连价值都没有,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进一步点明:“正因为她知道——人不能求满,事不能求全,这才是与大王明面上的一对恩爱夫妻。大王需要她,她也需要大王罢了。这就是婚姻,这就是价值的交换。如此一来,大家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难得露骨:“殿下,在这座王城里,利益才是一切的根基。”
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正因如此,殿下也可以数一下,大王到底为您干过多少赔兵折马的事?”
目光离散,唏嘘长叹:“哎~要搁先王还在的时候,估计大王都已经祭旗了~”
敖丙敛了敛眉,不解:“...为何?”
心下猜想着理由。
蓝毅双手交叠腹前,认真道:“身为王,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子民的。伤害自身,导致掌控力的可能削弱,引发动荡,影响国泰民安,这就是重罪了。”
敖丙看向他处,声音略有些涩哑:“...他若捧场做戏都能说出那么多甜话来,又何必啬言于我,总叫我误会?”
蓝毅突然发现,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强势,一样的倔:“那殿下准备去偿还因果的时候,又为何吝啬言辞?难道这样的事情,不是跟大王商议一下会更好吗?那时,大王已经是混元大罗金仙了。您能够看见的因果,他又为何不能推算一番?”
“您为大王付出,不愿意说。那大王对您付出,他又愿意说了吗?”
“最后就是你们都觉得身为男人,为对方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都可以,因为你们都顶天立地,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夸耀不是邀功争宠吗?”
“其实,是因为你们太像了,这才彼此间在感情上过得磕磕绊绊。”
“殿下,大王是真的对你动心了。否则,他吃哪门子醋啊?您不也吃他的醋吗?这才是相爱的人,会有的反应。”
“这倒并非来自他身为王,身为族长,他的东西,别人不能觊觎。这不一样。这是占有欲,而大王对您,是爱到深处,是放手,是他配不上您。”
“他们之间连争吵都没有。唯一一次王妃吃醋,都是首席暗示的。因为这是要顺势让殿下的姑姑以为她挑拨离间的计策成功了。”
甚至是有些语重心长:“殿下,两人再相爱,也怕猜忌。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很坦诚地告诉大王。您对大王坦诚,大王也不会藏着掖着。他把下半辈子都赔给你了,何必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不过,殿下,咱家也请您能够允许大王把心分成两份,一份给您,一份给全体海族。大王只要一天没有卸下王上这个身份,族长这个身份,他永远都要背负这个责任。他永远都是先公后私。也请您理解。”
喉间隐隐有些滞涩与不忍:“殿下,其实...大王不是没有手段让您永远都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但他舍不得给您上手段啊~您疼,他心里更疼~他是宁愿自苦,也真的不愿意折了您的翅膀。您在他的心里,首先是他的骄傲,其次才是他的相伴之人。”
敖丙心头,若巨浪迭起,但到了嘴边,却像是倦了:“...熄灯吧~”
蓝毅应下:“好嘞~”
扶着敖丙躺下,又为敖丙掖好被子,这才将灯熄灭,留了一盏敖丙视觉死角位置的灯,以备不时之需。
轻手轻脚走出门,将门关上。
站在门外守夜。
屋子内外的温度差异甚大。
此刻,拿给这冬日深海的夜凉一激,蓝毅身上因为那火纹玉而出的汗,迅速凉透。
惹得蓝毅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但想到,若他费的这番唇舌,能够换得敖丙对敖光多体谅一些,那也相当的值了。
敖丙在昏暗之中,看着房梁。
睁着的眼,却有水光悄悄从眼角滑下。
翌日。
蓝毅进得房间探查。
营养液还剩一指高。
立刻前去招来太医查房问诊,更换营养液。
太医检查过后,对蓝毅道:“大总管且放心。营养液中有助眠之物,能够让王太子殿下睡得好些。这火纹玉又在,倒是不会出那冻僵的岔子。大总管只需要看着营养液。要输完了,来喊人更换就是。王太子殿下这情况,还是多睡一下比较好。昨晚后半夜,大王就已经转移到‘凤羽落金宫’去了。转移的时候,大王就已经醒了,并无大碍。只是后期,肯定要费心调养一段时间才是。杜老他们也跟着去侍疾。殷首席,花国相那边,都通知到了,保证不会误了国事。”
蓝毅甚是满意,立刻就塞了一颗‘铜珠’给这位太医。
送人离开后,又继续在门口守着。
花朝文继续干敖光剩下的工作。
殷丽则观察着这海中的动向。
有杀神在监督干活儿,这《贺品比较名录》三天后,也彻底完工。
礼部慕尚书将礼部这边的收集好,又去找了蓝毅,把水晶宫的收集好,再去了祠堂大祭司那里,全部汇总之后,拿去御书房,交给花朝文。
花朝文瞧着一尺高的册子,都有七八摞,揉了揉额角:“尚钧啊,好像最近我也没得罪你吧?”
礼部尚书——慕尚钧那叫一个嘲讽拉满:“当然啊~你倒是轻松,我们可就糟心多了~这礼部总共也就十余个人,却要把那些压箱底的册子翻出来,一项一项核对,还催的那么紧,简直要命啊~哪像你,捡了个最轻松的~”
花朝文相当无语:“你要觉得看账簿轻松,你来!”
慕尚钧正欲回嘴,殷丽却从门外进来:“已经整理好了?”
慕尚钧对殷丽回道:“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语气略有一些犹豫:“我粗略地整理了一下,要赶在冬至之前送出又要满足之前商定的要求,最多有十一。还有十一倒是可以等着这边做好了,再补过去。但...那边大婚都没举行,太过浩荡,怕是...”
殷丽问道:“这十一最快需要多久筹备?”
慕尚钧估测了下:“应该两天时间就能筹备好。但封箱,写红封,还有其他使臣的衣衫筹备等,全部共计需要七天时间。”
朝殷丽扬了下眉:“那个...大王的病情如何了?祝祷还需大王亲手写。”
殷丽抬眼看向花朝文。
花朝文也正好抬眼看向殷丽。
眼波一撞。
花朝文继续漫不经心地看折子,殷丽则对慕尚钧道:“祝祷一事,我去请示大王。但筹备一事,还请尚钧尽快。”
慕尚钧感到,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多余。
立刻领命就走。
等着慕尚钧走远,花朝文才撇了撇嘴,一副狐狸样:“这么急着把炮筒子扔西海去?”
殷丽抱臂:“你少挑拨离间!”
花朝文扶了扶眼镜,眼眸中的精明在镜片的映照下,更加刺眼:“难道我们想的不一样?”
殷丽淡笑:“难道不该是我们都认为,摩昂更像大王亲生的,而敖丙更像敖闰亲生的?”
略略一顿,笑意敛去:“关于责任与个人感情之间的取舍这个问题,我想,既然事情原本就是因为摩昂得子一事引发,何不索性也顺大王的意,让摩昂去给敖丙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似乎有些叹息:“毕竟...敖丙和大王之间年纪差距太大,敖丙在很多事情上理解不了大王的选择,我们也尚应该理解。摩昂刚好卡在他们两个中间,性情心性也很像大王。兄弟之间的很多话,比父子间要好说得多。再说,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姜氏。其实,是我们太过苛求敖丙太过大气,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但若真心相爱,眼睛里哪里揉得下沙子?就更别说,敖丙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敖闰与敖丙的性情相似,但敖闰更懂平衡之道。他们姑侄俩聊聊,也未尝对敖丙没有启发。更何况,他们兄弟俩怎么能够有隔夜仇?之前那件事,也是大王有意放水的。但这样一件事,放在摩昂那里,肯定是头上悬了一把刀。其实,多让敖丙看一看,其他人在同样的行为之下,对大王的态度是什么,也可让他有个比较。他敏感多思,这未尝不是一个让他更加走进大王世界里的机会。”
花朝文虚虚点了点书桌:“然而,正因为多思,便是发散的。这与你的计划,南辕北辙。”
殷丽微微倾身,眼睛却直直地看着花朝文:“但万流归宗啊~再说,将一块好玉埋在沙子里,这是暴殄天物~”
花朝文摸着他的小胡子,眯眼轻笑。
殷丽笑笑,转身离去。
来到‘凤羽落金宫’。
见得这几乎复刻了曾经‘凤羽落金宫’的宫殿,却所用玉石都还是透着生光的,眼睫轻颤。
往宫里走去。
此处无人居住,只有定时前来打扫的宫人会让此处略有人气外,一切都是格外冷清的。
再是华美,也透着落寞。
尤其,那种冷寂更像是一把杀人的利刃。
割在皮肤上,都仿佛是要切骨断筋。
多像冷宫啊~
虽然此处应该住着敖光的昭仪。
但...
也许,真正命运的齿轮在敖光被怀上的那一刻,就在转动...
殷丽来到‘凤羽落金宫’的后花园。
因无人居住,后花园都没有栽一盆花。
定居之时,敖光在设计的时候,大概真的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这些宫殿都仅仅是有个基础的模样,实际内里却是空寂的。
至于这后花园里的花,刚开始还是有的。
但从敖丙跟敖光一起住在水晶宫之后,敖光就下令把后宫所有的植被全部给铲平了。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才回归了正轨。
殷丽走进寝宫。
绕行至后侧的寝殿。
此时,正是巳时。
敖光应当早就醒来,用过早膳了。
这会儿,正披着衣服,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
原本嫔妃的寝宫是不会放置书桌等用具。
但这却不符合敖光的习惯。
应该是敖光在醒来之后,就差人拿来的。
殷丽走到敖光身侧站定,将慕尚钧的回报简要说明,也将她的方案说明:“...大王,意下如何?”
敖光放下书,透过窗,看向远处的荒地:“原本也只是给他们兄弟俩一个坐下来谈谈的机会,如此办就是。”
殷丽心下一转,又道:“大王,祝祷一事如何处理?”
敖光收回目光,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份银白色的折子,递给殷丽:“已经准备好了。做使臣应该了解的事情,你去给他说吧~最近这段时间,本王不想见到他。”
殷丽双手接过折子,略有一丝踌躇:“大王...”
敖光又一次看向远处的荒地:“...我无法让时光倒流,我也卸不下身上王和族长的枷锁,永远被禁锢在金碧辉煌的紫薇宫...或许,放他走,才是最正确的决定...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留住他...但...我们之间确实道路崎岖...我再努力,都似乎遥不可及...我永远都是他的父王,但他却永远都是自由的...”
殷丽垂下眼,抿了抿唇:“大王好生休息,殷丽告退。”
言罢行礼,后退三步,离去。
走出‘凤羽落金宫’。
殷丽停步回首。
片刻后离去。
***
敖丙醒来,见得他仍旧还挂着营养液,但却是一大瓶血红色的液体。
深呼吸数次,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撑着床,慢慢起来。
屋中没有人。
敖丙唤道:“蓝毅~”
一直在门口候命的蓝毅立刻推门进屋:“殿下,有什么需要?要传膳吗?”
敖丙眯眼打量着四下:“什么时候了?”
蓝毅来到敖丙身侧:“您睡了三天了~这三天,营养液不断。这样,您也能快些好~当然,若能吃一些东西,更有好处~”
敖丙皱眉:“...都睡了三天了...”
抬眼看向蓝毅:“父王没事了吧?”
蓝毅笑道:“那晚大王就醒了,醒着去‘凤羽落金宫’的。放心,已经好多了。就在‘凤羽落金宫’休养呢~杜太医他们都过去侍疾了。”
笑意敛去:“...大王他...心神动荡太大...这次,心脉受损,魂魄也有轻微的损伤。现在就是用宁心安神,摄魂定魄的药在养着。目前,除了国相和首席可以见到他以外,所有人都不允许去探病。杜太医说了,大王现在不能受刺激。否则,很可能魂魄都会全部撕裂,分化出数个不同性情的人格来。”
敖丙垂下眼去,紧紧抿着唇。
蓝毅安慰道:“殿下也别自责。这事儿说到底,也是大王的错。他也那么大年纪了,本来应该克己复礼,但却发疯放纵,导致糟糕的结果。殿下最多也只是雪上加霜而已,算不得错。”
敖丙苦笑:“何必安慰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去看医案,他都阻拦了,我还不屑一顾,又怎会把事情演化到如今这个地步?”
苦涩更多:“他不想见我就算了。我也不应该上赶着让他生气。”
浅淡地叹了口气:“营养液还要输多久?”
蓝毅回道:“这一瓶输完了,就全部完了。拔了针,根据医嘱好生休养,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敖丙躺回去:“我再睡会儿,输完了喊我。”
言罢,闭上眼。
蓝毅为敖丙掩好被子,又去门口守着。
听见关门声,敖丙睁开眼,没输液的那只手攥紧心口的衣衫,只觉胸闷气紧。
天色几乎擦黑,这瓶营养液才输完。
太医过来拔针,又再次检视敖丙的情况,跟蓝毅叮嘱了一长串的注意事项。
而后才离去。
蓝毅赶紧让宫人取来衣衫,给敖丙换上。
又给敖丙披了一个大披风,让宫人将火纹玉收拾好,与敖丙一起回水晶宫去。
但才走到水晶宫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
站在门口的禁军,居然手上的长戟是交叉在一起的。
蓝毅有些不解,上前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咱家可并未下过闭宫的命令。”
门口其中一个禁军回道:“这是首席的命令。大王在‘凤羽落金宫’休养,水晶宫则须闭门。大王在哪里,哪里的宫门才能打开。大管事也是老人儿了,应该没忘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