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九:真假和离九

敖丙又笑眯眯地看向礼部慕尚书:“慕尚书,本宫今日得知父王抱恙的消息实感震惊,若有违礼法,还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礼部慕尚书心说,你还不如不说!

生怕这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你不束发,还穿的是大王的族长服饰?

该佩戴的玉佩也没有戴?

等着离殇回来,绝对要让离殇离敖丙远点儿!

什么硬话软说的兵痞子做派?!

简直荒唐!

面上礼部慕尚书则是笑着回道:“自然。”

也许,敖丙不提,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这个事情。

这下,全场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面色各异。

接着,敖丙又道:“慕尚书,关于《贺品比较名录》一事,尚需加快进度。否则,本宫就没有正当理由去看本宫的侄儿了。本宫也想摩昂哥哥了~”

礼部慕尚书一愣。

敖丙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

当然,不止礼部慕尚书愣了一下。

花朝文和殷丽都愣了一下。

而后对视——这难道是灵珠在作怪?怎么感觉每一次敖丙点到的人,问的问题,都是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在点出什么东西?难道...这就是主杀伐的华盖星君?纵使什么了解都没有,都跟开了天眼似的,可以直击要害?这是什么逆天的技能?

花朝文心下不由赶紧筹算起了应急方案。

殷丽也一样。

敖光这一把,可是惹到了战力疯子。

谁知道后果如何?

礼部慕尚书迅速回神:“下官尽快。”

敖丙不再颇为占有又暧昧地摸敖光的腿,反而是彻底将人圈住,下巴搭在敖光的肩上,这声儿软软乎乎的,如同一汪蜜水,但话儿却是对蓝毅说的:“蓝毅,诸位都辛苦了,也都虚惊一场。在太乾宫设宴。”

蓝毅在心里这眼珠子一转,立刻应道:“是。”

转身面向所有重臣:“请诸位移步。”

众人见敖光就跟挂机了似的,也知今日这个遗诏和托孤大臣选择本来也就是走个程序,虽然敖丙从头到尾的行为都挺令人一头雾水的,但却能感觉得出来危险,还是行礼告退。

等人走完,敖丙才收了尾巴,去到餐盒旁边,将餐盒打开。

端起餐盒中的碗,拿出勺子,走到敖光身边坐下。

舀起一勺,尝了一口。

这餐盒应该还能够保温,药膳都还是温热的。

再舀起一勺,递到敖光唇边:“父王,尝尝~”

敖光瞥向那卖相还相当不错的药膳,又看向之前殷丽坐过的位置:“军国大事,岂容你如此胡闹?”

敖丙不答,反而将勺子放进碗中,缓缓搅着:“你有无数次机会叫停,现在才说,有意思?”

敖光撑住额角,斜靠着矮榻的扶手:“叫停,你会听?”

敖丙轻笑:“当然。与你当众争执,岂不是损失你的威信?”

敖光失笑:“我还有威信?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敖丙再舀起一勺,递到敖光唇边:“无论有何事,等你病好,我们再谈。先用膳。”

敖光默然下去。

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敖丙目光一滞,又带上笑:“这药膳好难啊~我都做了数次,才做成这个样子~赏赏光?”

空气依旧安静。

敖丙甚至是带上了一些撒娇的音色:“哎呀~大病初愈,昨晚只是想去东宫问问,有没有新鲜的拜帖,哪里知道,竟在东宫睡着了?你都不知道~没有你在,我都冻僵了~今早连床都起不了,还被蓝玉抱进热水池里去,才能够自由活动~丢死人了~听蓝玉说,你就差没有把酒窖里的酒都给独占了,把我魂儿都给吓飞了~这不赶紧就去问问情况,给你煲粥呢吗?好啦~我这不是有茶艺盲区吗?害你担心,是我不好~对不起嘛~”

敖光依旧像一座雕塑。

敖丙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你到底吃不吃?”

敖光没理人。

敖丙微微低下头,眼中的寒意疯狂滋长。

既然不想吃,那就算了。

强人所难,也不是什么好品质。

随手将碗隔空递到一侧的高几去。

动作快到几乎是闪现。

立刻就把敖光压下矮榻。

整个人都压在敖光身上。

冰凌就跟有灵智一样,将敖光的手腕扣在矮榻上。

敖光的脚腕也被冰凌给捆住定着。

敖丙看着敖光龙角上那发白的纹路,手上则轻轻摸着敖光的侧脸:“你确定你目前这样,还是我的对手?”

敖光无话可说,缓缓闭上了眼。

敖丙见得敖光这个引颈就戮的样子,更是来气。

一把钳住敖光的下巴,将敖光的嘴捏开。

一口堵上去。

然而,遇到无心此事的人,就仿佛是在奸尸。

敖光一动不动。

随敖丙怎么啃他。

但意志和身体,是两回事。

敖光喉间痒意越来越甚。

终是难忍。

咳出血来。

那血,甚至因太多,而直接都喷到了敖丙的嘴里。

杀神,对血腥气最是敏感。

连忙后撤。

敖光这座雕塑终于动了。

侧过脸去,连连呛咳。

那金黄色的血也连连喷出。

敖丙愣了。

这什么情况?

敖丙连忙松开对敖光的束缚,立刻就去找太医来。

等着一群太医又被赶羊群似的丢进敖光的病房,这些太医无一不是敢怒不敢言。

但看到敖光那不断咳血的样子,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了慌张。

赶忙开始看诊。

一个时辰过后,一切偃旗息鼓。

敖光服过药,昏睡过去。

蓝毅也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一见到这病房里乱糟糟,太医都站了七八个的情况,有些懵。

但也迅速镇定下来,找到杜太医询问情况。

杜太医却似乎晦涩难言。

这更惹得蓝毅心急:“杜太医,无论大王有什么情况,你都要给咱家交个底啊~否则,咱家怎么配合你伺候大王?”

杜太医提起一口气,又深深叹出:“那就请大管事让国相发布一条政令,大王养病期间,王太子殿下禁足东宫。否则,微臣是再也没有办法给大王治病了。”

杜太医这话一出,蓝毅感觉,他像是被敲了一闷棍。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都牵扯到要把敖丙给禁足这件事上了?

再说,大王舍得吗?

蓝毅尽量稳定一下心绪,但声音的轻抖还是暴露了慌张:“杜太医,你这是何意?”

杜太医眉毛都耷拉成了八字,仿佛苍老了数千岁:“无论大王醒来,要对微臣治什么罪,微臣都认。只要保得大王身体康健,微臣死而无憾。”

略略一顿,又道:“你也知道,大王之前急性酒精中毒。身体里的酒精,已经远远超越了肝的代谢能力。正常情况下,那么多酒精,就算按照现在大王身体的状况算,至少也要代谢三个月左右,才能完全代谢完。否则,微臣绝不会那么铤而走险,上了四十余组透析管。这么多透析管一上,这跟**换血也没有差别了。但**换血这种级别的手术,也只有几千年前的廖家敢做。这实在是太危险了。那**换血就算廖家敢做,成功的机会也不到万一。微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在半路,大王就呼吸麻痹了。这是身体已经根本就承受不起了。肝已经全面停摆,解毒功能完全丧失,这才累及心肺,导致自主呼吸停滞。若不是大王一直都有习‘绵息术’,一直以来身体都极为康健,这心跳能够慢到普通族人的四分之一,恐怕根本就没有微臣给大王透析的机会了。微臣不知道大王到底怎么想的,略有清醒之后,将七天七夜才能够结束的透析,直接使劲去催到一天一夜。你都知道王太子殿下被大王催过之后,是什么后果。大王这...而且...大王好像...好像...说句极为大不敬的话,求生意志很弱,好像...好像真的是...有留遗诏之志。”

长叹一声:“微臣知道,大王和王太子殿下是伴侣...无论他们平日行房到底怎么玩,这都没关系。但不能是现在啊~”

看了敖丙一眼:“殿下,您的寒气太重了~手足本是阳气最难濡养到的地方,且手足上有许多重要经脉。手少阴心经,足阳明胃经等等。您对大王用冰凌捆扎手腕和脚腕,直接导致大王病情加重。微臣不知道您和大王之间到底闹了什么矛盾,可大王在病中啊~您怎么能那么刺激他?现在,大王五内之气皆乱,这才气血逆行,疯狂吐血。再这么下去,就算您和他都是混元大罗金仙,又有什么用?难道因为你们都是,你们就不为这具凡躯的病痛所扰吗?若当真如此,何至于您的医案那么厚一叠呢?”

眉心拧紧:“哎~”

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拽住蓝毅的袖子:“这样,大总管,赶紧把‘凤羽落金宫’收拾出来。那里阴气重而阳气弱。冬日本阴盛阳衰。但在海下,以及那个位置有暖流经过,刚好适合现在大王养病。”

蓝毅一惊:“这怎么可以?!那地方本应是昭仪所住之地啊~”

杜太医难言:“正因为本该是女子所住之地,则可以阴托阳。大王本身阳气强。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阳气弱了。若能够住在一个阴阳倒逆的地方,则可缓和病势,以利康复啊~”

蓝毅想了想,当然是敖光的身体最重要。

还是差人去打理了。

而后,又忙前忙后去做各种安排了。

敖丙就如同木桩一样,站在矮榻一边。

仿佛进入了虚空。

直到蓝毅一通安排回来,敖丙都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蓝毅走上前去,僭越地按住敖丙的肩:“殿下,先回东宫歇着吧~大王这儿,有咱家呢~放心,大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这些太医,就喜欢危言耸听。但他们也不过是进一步考虑最坏的情况罢了。这有备方能无患嘛~”

敖丙抬起眼来,眼圈已经全部红了:“父王为什么不想活了?”

蓝毅喉间一滞。

这...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话,他敢说么?

心间略有计量,轻道:“殿下,龙族的寿命实在太漫长。大王经历了太多太多。只要经历过的事情,就会在身体和心上留下印记。但大王自来不怕疼。再难过的时候,咬咬牙也过来了。可...您是他的心尖尖儿啊~那些事...你让大王能够不像钝刀割肉一样吗?大王就是因为太爱了,就畏手畏脚,什么都怕。若您与您的兄长是一般模样,大王又怎会伤心到去归墟祭奠?又怎会...和您在一起之后,在痛苦和幸福中反复自我折磨?又怎么会...觉得您看到医案之后,非离他而去不可,这才...咱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王。咱家伺候了大王几千年,都不敢认下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就是大王。大王他...明明可以用律法,用权力,用武力将您扣押在一小方天地之中,永远为他所有,为他掌控,但...他哪里舍得那样对您啊~”

忽然,敖丙抓住蓝毅的衣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国相要说父王总在殉情?什么叫一天到晚都在殉情?”

蓝毅瞬间了然。

看来确实当初花朝文在骂人的时候,敖丙在。

只是...

他为何没有察觉到?

见蓝毅不答,敖丙将蓝毅的衣袖攥紧:“说啊!为什么!”

蓝毅一惊,立刻敛去心思,回道:“在得知您的龙蛋被偷了之后,大王每每战斗都负伤归来,求个偶然归去。在知道您生死不明之后,大王明知道天元鼎一旦合上,就会没命,明知道服下灭魂丹,将永无轮回,也要跟天族撕破脸,求个同归,甚至来说,这是带着全体海族以及全体龙族陪葬。在哪吒那里没有得到您是否还活着的消息时,心如死灰,索性趁哪吒爆发,掉落天元鼎,殉了。在知道您心念哪吒之时,应该就已经决定把四海安顿好,东海这边也让摩昂大殿下接手,就...您回来了,可...您和摩昂大殿下缠尾巴的消息传到大王这里的时候,大王又去归墟了...之后,您和大殿下拉扯不清,为了大殿下还...那时,大王也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已经跟殷丽那边安排好托孤大臣和遗诏之后,这才去了西海...大概是想要借着渡劫失败这种极烂的理由,成全你们...但哪里知道...您要去偿还因果,大王了解您,知道您的打算...蛟族之血是龙族的毒,大王怎会不知?当年横扫南海之时,与蛟族一战,并未设防,损了两员龙族兵士。自那时起,对这件事就是严加防范的。只是没有放在明面上才是。既然您这样打算,他也好趁此机会就...但哪里知道,还有后面...章太医为大王治疗之后,大王就成了没心的冰人...直到您的消息自西海那边传来,但...哎~殿下,您要是对大王有感情,就别再往他的心里插刀子了。在您和龙族这样的二选一中,您知道,这对一个做父亲的有多残忍吗?作为王,牺牲他自己,牺牲您,那都是该的。可作为父亲,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多残酷~更何况,在王妃怀上您前夕,大王已经做下了各种部署,就是防着战火烧到东海来。哪里知道,情况愈演愈烈,还是烧了过来。可那时已经有您了。您也是因为王妃得知情况不好,这才动了胎气,早产的。在王妃怀着您的这段时间里,大王数次都想让王妃打掉您。这样,若战火真的烧到东海来,您也不会遭罪了。可他...感觉到您的胎心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舍不得啊~一般来讲,胎心都是寻常大人的两倍。每次摸过王妃的孕肚之后,大王就要在御书房站到天亮。咱家也曾劝过大王,要早做决断。否则,一旦胎坐稳之后,再让王妃打胎,很可能您二位都要交代了。但大王一直都在犹豫。咱家从来没见大王对什么事能够犹豫那么长时间。最后,您还是降生了。大王根本不敢把您放在其他地方,只敢放在他所认为的最安全的地方,御书房。然而...殿下,大王是把心都挖出来般的在爱您。甚至...甚至连你们房事,他都不许咱家按规矩在《起居录》上记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真的举行族长大婚。在大王之前的六任族长,只有祖龙才有族长大婚,才迎娶了作为族长夫人的妻子。因为一旦这么做,几乎是把自己的命脉都送给了对方,没有谁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眼中甚至噙泪:“即使如此,大王还是选择了和您大婚。大王这仅仅是在满足他的除了王的责任以外的一点点私心。可...他只是选择了给您加封,而没有真的举行大婚。他是想让您享受跟他一样的荣光与富贵,但他不想折辱您啊~一旦有了族长夫人这么一个名头,您就是要低人一等的~在大王的心里,就算有您的两位兄长,您肯定也是他最想将东宫交付的那一位~大王他...若非要在爱和期望您能顶天立地地活着中间选一个,一定舍弃他的私心~”

说着,眼泪也簌簌流下。

敖丙喉结滑动数下,顿感失去力气。

蓝毅一把将人扶着:“殿下,您没事吧?”

敖丙紧紧扣住蓝毅的手臂,几乎将下唇都要咬出几个洞来:“那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多说两句话会死啊!”

“啊?”

“他对母亲能够说出那么多甜话来,对我就哑巴了?”

大概都是恨不得把敖光给啖其肉饮其血:“他就那么喜欢苦情这个人设,是不是!”

仿佛被困住的兽:“他到底要我怎样!他有那么多过去,我有介意,有什么错!他太过分了!就是浑蛋!啊!”

眼泪也跟着流出来:“你告诉我,像他这样,他为你付出了万金的代价,却什么都不告诉你。你哪怕有一丝迟疑,他也觉得,你这是要分手了。他永远都退!那要我怎么办?啊!”

忽然,眼睛一闭,彻底脱力。

蓝毅一惊。

这什么情况?

忽而想起,敖丙回来,跟敖光第一次上朝之后,也是情绪过激,就晕过去了。

没了那么慌,赶紧将人横抱,又冲去太医诊室了。

***

紫薇宫,潇玥宫。

蓝毅将事情安排好之后,就留了那位有眼力见儿的——蓝影,伺候好这些重臣吃喝。

然而,纵有梨园助兴,众位却几乎都食不知味。

花朝文喝着喝着,这人就溜潇玥宫的回廊去了。

潇洒地坐在栏杆上,靠着回廊柱子。

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

好不惬意。

毕竟,比起瞅着一帮子人愁眉苦脸,气氛沉郁,还是这回廊里要舒服多了。

但有时,这独乐乐,总是招人记恨的。

一中气十足的女声,从花朝文身后传来:“朝文这是喝大了,来醒酒的?”

花朝文继续倒酒,头也不回:“那你呢?千杯不醉,也是来醒酒的?”

女子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一边说,一边走去花朝文那处,与花朝文同款坐姿,相对而坐。

花朝文停下倒酒的动作,遥看远处,眸色复杂:“现在,我算是知道,当初为何玉帝非要把敖丙偷走不可。杀神原来长这样。倒也难怪,居然能够一打一,对峙准圣,挟持三清圣人,都还能召唤‘龙魂之阵’。真要说起来,他不计前嫌,倒也不奇怪了。这确实是立了不世之功。现在,谁要对海族再有想法,那大概是真等着死的。”

殷丽微微垂眼:“但...成也杀神,败也杀神啊~”

花朝文收回视线,冲殷丽扬了下眉:“怎么?这信官宫首席,万人从中都能取敌将首级,掌握着那么多暗黑势力,还能有此等感慨?”

殷丽看向远处:“...敖丙的危险程度比那些暗黑势力可大多了。”

眸色幽深:“他与你我等人,能有何等交情?却仿佛跟开了天眼似的,能够精准捕获到战机。我要是没有预计错,今日他必然是已经切换成了杀神形态。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刺激到他,往战力疯子的方向切换?大王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打不赢。万一...”

花朝文轻笑:“竟然还有女诸葛抓不到的情报重点?”

殷丽收回视线:“女人和男人不同。”

花朝文将殷丽一阵打量:“但你可比那些男人厉害多了,倒也难怪你和敖闰之间,还藕断丝连的~”

殷丽淡笑:“不过惺惺相惜罢了。女子之间,是闺蜜。男子之间,是兄弟。”

花朝文无所谓地笑笑:“也是,闺蜜也好,兄弟也罢,到底都是床下说辞。”

抿上一口酒,拿着酒杯的手虚虚用食指往虚空一指:“遗-诏-”

殷丽沉思须臾:“...原来是为了这个...”

微微一眯眼:“难道当初大王是用这个跟敖丙谈判的?”

心下隐隐有些发紧:“但...敖丙的状态...”

花朝文轻笑:“敖丙都还是条龙崽子,没大人护佑,这是多天崩的情况~以前情况好的时候,王城以外,你见过那些无父无母的龙崽子能够活下来?你也知道,以前他是怎么干的。那些边防军遇到这种,看情况好坏。血统好的,就留在军营里养着,日后充军。不好的,直接做了。他嘴上天天都在说,这门阀乱我朝纲。实际上,最看重的,还不是门阀那一套。”

敛去笑意:“不过,这也是血脉之中的一种限制——依赖。”

语气复杂:“敖丙的经历过于特殊,尤其大的那份龙魂更是没有尘世经历。他只能说,在人世来,行走了不到两百年。就算因为沉水龙涎香,我们都当他已经成年了。可他还远远没有到那个能够跟君父抗衡的地步。你觉得,光凭武力,他能够跟大王战得多少分?没有自己的势力,连裙带都没有,他用什么跟大王去掰腕子?身体,情绪,心智,其实都还处于一个非常不成熟的状态。他从始至终的所有能力,都占了灵珠转世的便宜。没了灵珠这个东西,他又是谁?”

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你看,大王剥夺他权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若不是大王真的爱他,你觉得,在那以后,应该是个什么场景?”

眸色转暗,语气难以言喻:“你说的对,是覆水难收。近千年的妖力温养,九滴心头血的供养,难以统计的鼎盛精元的补养,各种珍奇药材的调补...就是我这种烂人,若真亲力亲为付出那么多,恐怕都还没温养到五百年的时候,就回不了头了。”

微微扬眉,也不知是羡慕,还是难言:“同样,从睁开那双龙族里最漂亮的眼睛开始,魂魄的牵绊就开始了,再也解不开了。”

虚虚指指殷丽背靠的柱子:“你说,这支撑着房子的柱子都在摇晃,那在树底下乘凉的人呢?”

殷丽略略敛眉:“今日...不知为何,我总感到,大王好像...不太对劲...”

花朝文将一杯酒喝尽:“我猜,他可能是在想,这命怎么就那么硬呢~”

殷丽叹道:“这又该怎么办?现在好了,两个都疯了~”

花朝文悠闲地倒酒:“那就让两个疯子去耗~你我都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预料到疯子会做出什么选择。”

杯满而停:“我们只要保证东海的运转就是了。”

看向杯中的酒液:“你别忘了,他们都是雄龙,也都是纯血白龙,还都是祖龙血脉。说得明白些,疯都是遗传的,战斗力也是遗传的。雄龙的争强好胜也是遗传的。只是,大概敖丙和大王是最疯的。”

微有无奈:“正常人,是打不过疯子的。”

清淡地笑笑:“唯有疯子和疯子对垒,那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兴致浮现在眼底:“且看他俩谁把谁的香腺给咬开吧~”

抬眼看向殷丽:“其实,抛开敖丙今天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倒也看得出来,这灵珠倒也未必全坏。若能有这等精准定位战机的能力,好好教导,未必不是一个能够陪大王好好玩玩儿的人~”

殷丽轻笑:“也是~”

两人交谈正酣,一人匆匆而来。

见得蓝毅,殷丽立刻问道:“你怎么来了?”

蓝毅一看花朝文也在,倒也省得他再去找人了,将前事简要讲述一遍后,道:“这事儿,跟首席和国相先通个气,也可早做准备。咱家这就回去了。”

说罢,当真即刻离开。

暗处,一双珊瑚红色的眼睛,微微一眯。

殷丽摇摇头:“果然,这身体还是不行~只要情绪一激动,绝对要晕过去~”

花朝文笑道:“这可不是身体不行~”

殷丽略有猜测:“心智不坚?”

花朝文略略挑了下眉:“大王是天生就喜怒不形于色?是天生就悍勇无畏?是天生就对贴脸开大的刺杀无动于衷?”

微勾嘴角:“那些事情,你让敖丙经历一遍,你看他还有那么多眼泪吗?你看他还会不会跟你无理取闹?你看他还会不会情绪激动到晕过去?”

殷丽无奈叹道:“大王要真舍得,哪有今日之事啊~”

笑着摇摇头:“就连把人送去宗人府,都还觉得,这太残忍了~”

实在有点难言:“也不知,他龙牙刀下的那些亡魂到底答不答应~”

花朝文郁闷地瘪瘪嘴:“我早说,他该穿女装见我,他还嘴硬~”

殷丽失笑。

实在有点难以想象敖光那个悍将的身材穿女装是个什么奇妙的模样。

***

蓝毅对敖丙更不放心,通知殷丽和花朝文之后,就派了其他宫人去守着敖光,等着‘凤羽落金宫’收拾出来,再转移敖光,而他则去敖丙的病房守着了。

回到病房,见敖丙正睡着,便在旁边儿候着了。

良久,一太医送来一只方盒:“大总管,等着王太子殿下醒了,务必将此药兑冰水给王太子殿下服下。待王太子殿下服下之后,令其运功一炷香的时间,会对这次情绪过激有缓和之效。不过,还请找些宫人,弄些取暖之物过来。这药虽是速效,但寒凉尤甚。殿下的身体,难以承受。”

蓝毅接过盒子,打开,嗅了嗅:“这么苦?!”

合上盖子:“怕是殿下喝不下啊~可否寻些冰糖来?”

太医连连拜手:“这万万不可~加了糖,会彻底改变药性~无法治病了~这只能让王太子殿下多担待了~”

蓝毅无奈,也只好接下。

看了敖丙一眼,迅速去安排了。

接到消息的蓝玉,速速将火纹玉移送过来。

又去找了冰鉴,送来。

冰鉴只能放在病房门口。

放室内去,恐怕未销一时两刻就化了。

蓝毅和蓝玉都受不了那火纹玉,都只好站在门口候着了。

蓝玉看了眼病房的大门,又看向蓝毅:“大总管,殿下怎么...”

蓝毅双手交叠腹前,完全习以为常:“在东宫,殿下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今早的早膳也草草吃了点,对吧?”

蓝玉眨眨眼:“大总管猜得一丝不差~”

蓝毅深深叹了口气:“殿下身子不好,只要这日常没好好地吃饭睡觉,遇见令其情绪激动的事儿,必然晕过去~”

转念一想,又叹道:“算了~算了~晕过去歇着也好~有营养液,还更能补养身子~”

蓝玉瞥了两眼房门,往蓝毅耳边一凑:“大总管,殿下可否提及要去找国相一事?”

蓝毅身子往后一撤,震惊且不解地看着蓝玉。

心下一转,又明白过来,敖丙大概找花朝文是想问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

淡道:“殿下要问的事情,难道不是寻咱家更好?”

蓝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真要注意着,不能让敖丙大张旗鼓地跑去找花朝文。

否则,鬼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蓝毅清清嗓子,待蓝玉看向他的时候,这才道:“你先回东宫去。这儿有咱家照应着。”

凑近蓝玉耳边,吩咐道:“最近这些日子,打起精神点儿~”

说罢,推推蓝玉的后背。

蓝玉领命离去。

蓝毅继续在病房门口守着。

有了火纹玉在,即使是昏迷过去的敖丙也感到舒服,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

也不知过去多久,敖丙缓缓睁开眼睛。

鼻下是清淡的药草香。

缓了缓,敖丙环视四下。

他应该是在病房里。

他...

他这是...

敖丙正欲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但手上才用了一点劲,尖锐的疼立刻传来:“嘶~”

外间的蓝毅听见响动,立刻冲进来:“殿下别乱动~还在输营养液呢~”

蓝毅这么一说,敖丙才注意到,他感到疼痛的手背上扎着针。针上连着管子。管子一直延伸到一侧的挂架上。挂架上,还挂着半瓶冰蓝色的液体。

蓝毅更加上前一步:“殿下,咱家扶您坐起来些~太医还吩咐了您醒后,要服一剂药呢~”

敖丙这会儿没精神,说个话都软绵绵的:“可以稍微等一下么?”

蓝毅有些为难:“这恐怕不行。太医确实是这么吩咐咱家的~”

带了些劝慰:“殿下,这些事儿,咱们还是要听太医的。服药这些,都是有讲究的~没按医嘱来,最后难过的不还是殿下吗?”

敖丙在心头叹了口气,还是在蓝毅的帮助下,坐起来。

蓝毅迅速去门外,取回冰鉴。

立刻按照太医的要求,将药兑好。

递到敖丙面前。

瞅着白瓷杯子里,一汪黄水,敖丙皱了皱眉。

但还是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来,刚凑近鼻下,就立刻拿远些:“这什么东西?闻着就那么苦!”

蓝毅安慰道:“殿下,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啊~这药啊,是用冰水兑的,正经喝到嘴里,喝快一点,不会感觉到非常强烈的苦味。”

垂了垂眼,放轻了声音:“殿下,现在大王的情况还不好说,这东海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敖丙懵了一瞬。

他主持大局?

他主持什么大局?

突然,记忆仿佛海潮,波澜叠起。

——作为帝王,父王没有任何错。作为父亲,这样的罪过罄~竹~难~书~

——丙儿成长得很优秀,能够独当一面,父王很欣慰。以后的路,就靠丙儿自己走了~

——父王已经写好遗诏了,就放在大殿的横梁之上。待父王殡天,就让殷丽取下来宣读。到那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东海龙王。印件和兵符,你知道放在哪里的。

——谁允许你做下这种丢弃儿子的决定?谁允许你不声不响就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谁允许你传位的?

——保证和你同生共死!

——王位你自己担着,我才不给你分担!

——还印件兵符我都知道放在哪里?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不在了,我也不会在!这个烂摊子谁要搞谁搞!

——丙儿不想要惊喜,丙儿只想要父王陪在丙儿身边,让丙儿知道父王在。丙儿失去了太多太多,如果连父王都失去了,那丙儿也活不下去了。父王,你不要走开,好不好?丙儿只有你了。别人再亲,也不会有我们骨血相连。丙儿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父王。若当真有一天父王殡天,丙儿会直接殉葬。丙儿不要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丙儿留恋的东西。

——嘴上说得好听!你下次再走一个试试!再走,我真用锁链给你骨头穿了,跟我绑在一起!

——军营是最磨炼人的地方,也是一道通天的阶梯,更是你真正能够从父王手里接过龙族千秋万世的砝码。

——少来这些~我没说过我要权力,也没说过我要王位。父王最好不要痴心妄想。

——哪怕是天,我也翻了!

——以前,我也是这样~跟父亲闹别扭了,就喜欢一个人找个地方团着。虽然明知道就是一时的意气之争,甚至是我在单方面的闹别扭,但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参天大树,他应该让着我的。他吃过的盐比我多,他走过的路比我多,凭什么不能原谅我呢?但...那一场战争,我连父亲的骨头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再没人还会找我回家了...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想再和你坐在一块儿了~你太消沉了~让我感觉到好难受~

——丙儿,在父王这里,你永远可以告诉父王真话,告诉父王你的想法,哪怕是在世人眼里极为荒诞的。你不说,父王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心意。你真的愿意你的心意就这样白白地被辜负吗?只要你想,父王什么都可以给你,哪怕是父王的命,父王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引颈就戮。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说。父王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有读心术~

...

...

苦味的药,移送到唇边。

喝进嘴里。

却也停在嘴里。

苦...

是这个味道吗?

那父王的心里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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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犟种
连载中慕容泫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