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解一下,便是大王对敖丙是不是捧场做戏,演出恩爱?实则不过是一场政治表演。另外一者便是,大王对姜氏是不是存在感情?这个感情是不是在寻找替身?敖丙对大王爱,但在爱中却滋长着一个幽灵。大王对敖丙爱,但他绝对抛不下王这个身份对整个海族的责任与深谋远虑。我相信,哪怕要他的性命来保全海族,他也会毫不犹豫。但涉及到敖丙,就属于他把自己架在火炉上去烤。大王不是一个对外去求取情绪价值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刀刃向内的人。只是,他的这种内耗跟敖丙不同。敖丙的内耗,最后是把周围所有的人一起逼疯。而他的内耗则是把自己逼疯。所谓殉情,当然也不是真的殉情。而是说,在某时某刻大王的内耗几乎达到了殉情的那个阈值。但大王对海族的责任还没有卸下,哪里敢在实际上做这么一个选择?这只是一种精神状态上的自我消杀。”
略略一顿,又坐起来一些:“...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两人是要闹和离了。再好的感情,有了狐疑的种子和负面情绪的土壤,一定茁壮滋长。外来的藤蔓却要绞杀本土的大树。父亲也吃不准,他们会不会和离?当然是离远些好。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得浅显些,敖丙给大王下毒,大王爱,那就是敖丙觉得他太累了,送给他安眠的。大王情绪平常,这是谋逆,处死。大王情绪负面,这是一个巨大的朝堂阴谋。下狱,拷打,夷九族。而我们,没有别的选项,只有夷九族这一个。且不论他们是否结婚这件事,哪怕是伴侣,作为旁人,在人家闹矛盾的时候,最忌讳跟其中一人是朋友。因为他必然找你倾吐。这是他在选择将他的垃圾往你这个树洞里倾倒。作为树洞,你只需要静静呆在那里就是。但你作为树洞,却表现出了要么同仇敌忾的情绪,要么帮着一起骂的动作,最后无论人家分合,你都不是人。”
拿起茶盏,抿上一口温水,润润喉,眼眸垂下,看着杯中的水,似乎是在叹息,也似乎是在感慨:“...大王他...给敖丙的尊严太多了...他们之间也过于平等了...大概曾经申公豹教给他的‘天地君亲师’早已被天雷毁去...他敢跟大王各种闹脾气,最后哪怕委屈的是大王,也是大王去哄着他...这都是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君臣之别...但纵然他有属于天族的身份,始终的,无法磨灭他是大王的延续这么一件事...有了这么一个承接,他只能是大王的所有物,只能受到大王的支配,只能是去承接大王给到的所有...他其实是凭借着这么一层关系,很有底气地跟大王各种使小性子...他并不明白,大王的看似柔弱处下,只是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不会在真正意义上,对他动真格...大王的柔弱处下,只是在降低他的危险性,用以迷惑他人的...时间长了,这层衣服穿得久了,大王也好像真的进入了这么一个角色...可你我纵然没有经历过他横扫四海的时期,也知道他是怎么清洗朝堂的...多少血流成河,多少流血漂橹...这些与曾经比起来,都难以相比...敖丙不会懂这些的...他心里没有敬畏...”
花子墨垂了垂眼:“...是啊~大王哪里舍得对他如何~几千年前,给大王梳头,哪怕是扯断了一根大王的头发,宫人都会被乱棍打死。大概距离大王近的,除了敖钦和敖顺体察不到大王的低气压外,我想大概敖闰都是怕的。否则,依着敖闰的性子,怎么可能明明白白的罗织诬陷,却不敢正面硬刚?而敖丙...大概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
花子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笑笑:“不说他们了~我听云松跟我说,前些日子,离殇给他寄了人族的香料来。他已经培育成功了,等他研究研究,就会有新品上市了。听云松那个意思,好像离殇是要回来了~他这一走都多少年了~”
花子墨显然有点惊喜:“真的?”
脸立刻就垮了:“说来,他可真的是不够朋友~说什么我俩那时那个惨样,他出门在外还跟病汉道别,相当晦气~倒是让敖丙捡个漏了~”
花子玉眼珠子一转:“这次他回来,咱们可要好好收拾收拾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干~”
花子墨显然那眼睛里已经开始泛着坏水儿了。
花子玉往花子墨那边凑凑,小眼神儿一抛。
花子墨笑而不语。
花子玉嘴角往下一撇,按住茶几,就要扑过去挠花子墨痒痒,逼供一番,但才稍稍用力,立刻脸都皱做一团,蜷起身子,身子还轻抖。
花子墨见势不好,轻叹了口气。
认命地去给人找止疼药了。
***
敖丙躺上床,眼睛就直直地看着华丽的房顶。
就算蓝玉已经提前燃了香,但还是能够在屋子里闻到那种冷清的味道。
这是房子久久无人居住,才有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沉寂的,是寡淡的,是象征着...消沉的。
当年,他对蓝玉提及翻修的事情,莫名火大。
在当时当刻,他不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
即使如此,敖光也依旧顺着他的意思,哄着他...
可他在火大什么呢?
真的是为了浪费吗?
其实,东宫的寝宫,正经算来,他都还没睡过几次。
但因为有敖光在,好像他从来不为那种幽寂所扰。
敖丙翻过身,侧躺。
眼睛就看着目力所及的对面。
似乎也和这久无人居住的房间一样沉寂了。
冬日,天都亮的晚。
海族的作息也会跟着四季轮转进行调整。
冬日,睡得早,起得晚。
夏日,便睡得晚,起得早。
这也是符合节律的。
一个晚上,敖丙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
等着蓝玉来房间看看,敖丙是不是醒了之时,发现人眼睛直直的,还心都漏跳一拍。
又立刻镇定下来,走上前去,放轻声音:“王太子殿下,要伺候更衣吗?”
敖丙眼睫微颤,没有睡意,起来也无妨。
正欲掀开被子,却发现手指都是僵的。
蓝玉一瞧没动静,又上前一步。
敖丙看向蓝玉:“可有暖手炉一类的?”
蓝玉瞬间明白,再是上前,为敖丙拉开被子。
果然见得敖丙的手指甲盖儿上,都泛着青紫。
没有大王在,再厚的被子,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海族本是冷血动物,哪里还会修造地龙?
怕是想要死得慌了。
蓝玉轻道:“请王太子殿下恕咱家僭越。”
言罢,一把横抱起敖丙,往浴房而去。
敖丙一惊,正欲环住蓝玉的脖子以求稳定,但浑身都是僵的。
也是糟心。
来到浴房,浴房中一盏刚好能够供敖丙躺下去的小型浴缸里,早已灌满了热水。
还有雾气冉冉。
蓝玉抱着敖丙来到浴缸旁边,将人就着这个姿势,放下浴缸去。
随侍一侧:“殿下本就体寒,大王不在,也只能用这传统一些的方式,为您驱寒了。须臾,您就能动了。”
敖丙暂且闭上眼,缓了一会儿。
的确,也不知道这浴汤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竟然温热是从皮肤往骨节里渗透的。
血脉融通,的确可以渐渐动了。
敖丙睁开眼,看向蓝玉:“伺候更衣吧~”
蓝玉叠声应下,立刻前去筹备。
等着敖丙用过早膳歇息了会儿,蓝玉才汇报了头晚的事。
敖丙一拍龙椅扶手,噌的一下站起,眉毛倒竖:“你为何昨晚不说?”
蓝玉交叠腹前的手紧了紧:“...大王说过,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扰您休息...”
敖丙想要磨牙,却最终只是咬了咬牙。
剜了蓝玉一眼,立刻就大步流星,要去太医院探病。
蓝玉赶紧拦住:“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敖丙这时是真的磨了磨牙:“有何不可?本宫去探望自己的父王,都不行?!”
伸手就要把蓝玉给荡开。
蓝玉几乎是高声惊叫:“真的不可!这样会让朝堂动荡的!”
这话立刻定住了敖丙的所有动作。
蓝玉见情势缓和,绷紧的身子稍稍一松,温声解释道:“大王的身体,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就是属于全体海族的。他的身体绝对不能有恙。但这肯定不可能。所以,任何有恙的消息都必须全面封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朝堂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且不说是否谋逆,作作妖还是尚可的。这是一种试探。若大王真的有严重的疾病,您的兄长还健在的话,他们立刻就会支持自己想要支持的人,对其他人进行倾轧。纵使您和您的兄长确实兄弟情深,但最终往往都是你死我活收场。若大王只是有些微小恙,估计就是大规模的,像流水席一样,看似去探病,实际却是去叨扰大王养病。甚至可能会刺杀。大王只要不是坚不可摧,苍蝇就会叮有缝的蛋。您思君心切,咱家尚可理解。但决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探病。您一旦这么做,那就是在告诉那些朝臣,大王真的不行了。到时,也不知...”
缓下一口气:“不过,您可以变作似蚯蚓一般的小龙,溜过去。这样,您看上一眼,也可安心。但回来之后,也决不能透露出任何异样。若有人问起,您怎么突然移驾东宫了,您只能说,您最近修炼有了瓶颈,想要单独在一处,方可静心修炼。万万不能透露您和大王闹了矛盾这件事。否则...”
敖丙仿佛突然之间就丧失了力气,连连退着,一屁股坐到龙椅上,后腰一弯,双眼无神:“...为什么...”
蓝玉走上前,在敖丙身侧半蹲下来:“殿下,咱家能理解您的心情。可...万事万物,皆有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生来的身份不能改变。人生来便有他的任务和责任。纵然这些并不是大王想要去背负的,但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这都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淡笑起来:“幸好大王有了您。那样一个孤寒的位置,终于不再孤寒。”
敖丙缓缓低下头,深深吸上一口气,看向蓝玉:“本宫去去就来,让那些宫人拿冰蓝色的纸折一些花,插在御花园中,就说本宫见冬日凋零,实在不喜,故折花而插,冬日亦可观赏美景。”
蓝玉了然。
敖丙按住龙椅,迅速站起。
化作一条细线,往太医院而去。
***
国相府中,花子玉正伺候花朝文更衣。
管家来到花朝文身侧,冲花朝文耳语数句后离去。
花子玉不用听,也能猜到:“敖丙知道了?”
花朝文撩起花子玉的下巴,似狐狸在打量猎物:“哟~跟族长夫人那么心连心呢~”
花子玉试探性地偏了偏头。
轻易地躲过了花朝文的手。
心下多了一分确定:“饶是人妻亦可欺,更遑论这待定的族长夫人~”
花朝文虚虚指指花子玉:“瞧你这风流样子,得我真传~”
花子玉淡笑:“难道父亲期望我像大王一样,是个痴情种?”
花朝文按按花子玉的肩头,转身离去。
花子玉暂且目送。
须臾,花子玉垂下眼,手心里早就晕上了一股湿气。
***
花朝文这边,几乎叫做是火急火燎,风驰电掣地往太医院赶。
太医院的,瞧着花朝文的官服,可没敢拦。
当然,更重要的是,花朝文更不是个吃素的。
敖丙和花朝文比起来,他们宁愿得罪的是敖丙。
也不是招惹这种难缠的蛇蝎文人。
花朝文这一路简直就叫做是畅通无阻。
但快到‘椒艾殿’的时候,却被穿着见习太医服饰的宫人拦下。
对此,花朝文只是云淡风轻:“你们选个死法~”
但威压几乎都要将这些宫人的膝盖给压弯。
花朝文淡淡看了周围一眼,拨开这些碍事儿的玩意儿,一路横冲直撞,进了病房。
瞧见敖光那是浑身都插满了管子,甚至连鼻管都上了,能撑船的宰相肚子里,全是怒火。
袖子一撸。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敖光的鼻子就开骂:“娘的!敖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看你这个狗怂的熊样儿!一天到晚,动不动就殉情!动不动就殉情!你到底有没有把海族放在心里!”
双手叉腰,来回转圈儿:“医案拿给敖丙看到了,也就看到了,你在怕什么!这件事,算来算去,也是他敖丙对不起你!你没错,还把自己搞的跟个狗似的,有意思吗...”
蓝毅守了敖光一晚上。
正巧出去给敖光拿点水,润润嘴唇。
回来就听到,这国相中气十足的叫骂。
心肝儿一颤。
哎哟~
怎么着把这祖宗给招惹来了?
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哎~
也对~
国相就是这个暴脾气。
以前也一样。
指着大王的鼻子就开骂的时候,多得很。
他应该习惯就好。
蓝毅缓了缓,来到屋里,跟花朝文见礼:“咱家见过国相,国相千安。”
花朝文那眉毛都要飞上房顶了:“千安个屁!这浑蛋要好好的,我就能千安了!”
似乎被踩了尾巴:“妈的!这王上的责任又不是我的!今天把烂摊子扔给我!明天把烂摊子扔给我!老子要住安乐窝!老子要睡温柔乡!家里两朵娇花还要老子浇灌!”
蓝毅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那个...国相慎言。”
花朝文白了蓝毅一眼,又指着敖光的鼻子道:“他醒了,你直接把老子的原话告诉他!老子还怕他了?”
蓝毅几乎是赔着笑:“您不怕,但咱家哪怕是传个话儿,也怕啊~”
花朝文眉毛一挑,简直无语。
转身就走。
这来去如风。
跟文人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蓝毅稍稍松了口气。
这祖宗总算走了。
回头正欲给敖光的嘴唇上抹上水,却见到了红瞳。
蓝毅眉毛高高拉起。
敖光无奈地笑笑:“果然还是这炮筒子够辣~”
声音因为长久不开口,带着涩。
又因为鼻管,而带着浓重的鼻音。
蓝毅眼中含泪:“大王,你吓死咱家了~”
敖光看向房梁:“他骂得对。让大祭司准备一下,等着透析结束,本王自请族法。”
蓝毅眼眸睁大,张了张嘴:“...大王...”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人。
敖光认定了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改变得了。
蓝毅垂了垂眼,想了想,还是想要努力一下。
毕竟,现在有了敖丙的敖光,跟以前不同了。
抬起眼来,正欲劝劝,却见敖光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
劝慰的话,做了鸟兽散。
窗棂上,一条白色的细线,顺着墙滑下。
***
花朝文并未回府,反倒是去了御书房。
坐在平日里敖光坐的位置,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
殷丽从御书房门前经过的时候,瞧见有人,心说敖光应该恢复不了那么快,定睛一看,果然另有其人。
进得屋中:“见过国相。”
花朝文这个时候,还是正经的:“免礼。”
眉毛微微一挑:“喝一杯?”
殷丽并不介意。
两者一道走去太液池边的亭中,花朝文煮茶。
殷丽看着花朝文的动作,淡笑:“文雅的朝文是真文雅,泼皮的朝文也是真泼皮~”
花朝文歪歪嘴角:“这可绝不是好话~”
殷丽带笑,看向太液池,眼底的温度却逐渐降下来:“去过了?”
花朝文嘿嘿一笑:“现在难得能够找到个骂人的机会,不珍惜,是傻子!”
将手中的茶盏递到殷丽面前。
殷丽拿过茶盏,手腕轻转,看着茶汤在青玉千层盏里一次又一次地粉饰:“...真要离了?”
花朝文喝茶的动作一顿,满脸无奈:“这我怎么知道?”
长叹一口气:“看这样子,是要离了。他们之间隐患重重,全都是送命题的程度。这么多年,时不时就在暴雷。全靠他不当回事。他的心再是冰做的,首先也是肉长的。我想,这些年来,他应该很累了。敖丙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了。内心又过于敏感了。其实...我一直不看好他们俩在一起。但那个时候,他是一头栽进去。我要再说这事儿隐藏的风险太大,他估计是想把我弄死。可来到现在这个节点上,你我应该同心。”
抿上一口茶,缓缓咽下:“说真的,王上他做得完美。但爱人这个角色,对他是地狱难度。”
看向棕红色的茶汤,微眯着眼:“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献祭。”
眼中隐隐泛着难言:“...也许在一些人看来,他这才真的是走上了权力的巅峰,仍旧一刀在手,却不止节制的是海底世界了,而是节制的三界...三界之主,是玉帝。他甚至是超越了玉帝。但玉帝哪需要步步退让?”
看向太液池:“无论他是否与敖丙在一起,任何跟敖丙在一起的人,没有谁能够跟敖丙走得长远。敖丙这样敏感,这样爱多想,你能忍受这样的爱人在身侧吗?甭管这事儿真的假的,先怀疑一波再说?怀疑了,还要拷问,拷问了竟然他还先委屈起来了。最后,你是被怀疑的对象,要自我辩解,自我证明,还得哄着这个怀疑你的人。这是什么糟心的伴侣?”
半垂下眼:“...左右他自己也每一个关口都给敖丙留的有后路,这件事真的不成,退回去,也无妨。总归说起来,就是多了那么档子事儿而已。敖甲和敖乙是兄弟,也是鸳鸯,有何影响吗?”
殷丽幽幽看向花朝文:“...回得去吗?”
花朝文一怔,长长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殷丽垂了垂眼:“...也许,当年的那些事,也可以让他知道。”
花朝文高高扬起眉:“你是说姜氏的事?!”
殷丽看向衣衫下摆上绣着的金色马尾藻纹:“他纵然能够推算因果,但不会知道整件事的具体细节。这个婚,他们也不能离。否则,敖丙一旦发起疯来,那就是天地动荡。最后吃亏的,不会是天族。天族让敖丙回来,说难听些,这叫祸水东引。说体面些,这叫成全佳偶。再说,大王那边...这么多年,陪着他各种折腾。大王付出得太多了,这是他在逼迫自己,覆水难收。否则,以他性子,什么事情在任何一个节点都可以说结束就结束,不会有任何纠缠。但当他深度参与,付出得越多,他就越难以收手。这是他的选择。更何况,以龙族之傲,天地都任其遨游。那是洪荒第一批诞生的战力生灵啊~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如同探囊取物。他也真正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都可尽在掌控。更不要说,他也真的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物都唾手可得。而敖丙却是他始终无法全然掌控的东西。纵然敖丙应该为他所有。但他也在放任敖丙逾越君臣之别,让敖丙永远都无法完全被他掌控。这样,他永远都在得到敖丙身心的过程中,永远都有追逐的乐趣,永远都不会乏味。姜氏足够懂事,足够听话。为了敖闰闹的脾气,也不过是我的撺掇与授意。因为他要维系这个只取姜氏一瓢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形象,必然需要把惧内这个特性给立起来。”
眼中泛着冷然:“也许...死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对敖甲敖乙亦然。至少少去了兄弟相残,少去了爱却永远只能看着对方。”
花朝文摸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眉眼都颇似那狡黠的狐狸:“说来,当年也是我智慧~投靠那些世家大族,哪有投靠女诸葛靠谱啊~”
殷丽淡笑:“国相这就言重了~若没有国相的运筹帷幄,那些事情又怎么能够洗得干干净净呢?”
花朝文笑道:“彼此彼此~”
执起茶盏,遥遥举杯示意。
殷丽承情。
***
白色的细线,如同无根的浮萍。
最后,还是落在了东宫。
见得敖丙失魂落魄,蓝玉也大致能够猜测到敖光的情况,应该看起来就很吓人。
毕竟...敖丙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经历过什么叫做苟且偷生。
大王恨不得把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水晶宫之外。
又一直都是个强悍的模样。
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
这擎天柱忽而轰然倒塌,敖丙见得,有这样的状态,当真不奇怪。
蓝玉走去敖丙身边,将人扶住。
省得一会儿晕过去,还麻烦了。
将人扶到龙椅旁坐下,蓝玉又去寻了‘春暖花开’,放在香炉里,点燃。
再寻了八根火纹玉,放在地上,直立。
火纹玉本身自带炎性。
哪怕是这深海的海底,也削减不了其炎性。
头晚想着,两床超厚的冬被,应该也不会让敖丙僵住。
哪里知道...
估计也多半是这么一病,身体弱了,这灵珠之力就压不住了。
大王大概也考虑过种种,很早就让内务府送了这火纹玉过来。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就是...
呃...
真的有点热啊~
火纹玉静静地释放着炎力,三刻钟过去,屋子就暖了起来。
敖丙发白的脸,都晕上了一层红。
缓缓回过神,敖丙并不觉得身子发僵,反倒还觉得经脉舒展。
环视四下。
只见了八枚火红色的玉柱,放在地上。
蓝玉随侍在侧。
但衣衫的领口都晕着水渍。
额间鼻尖都有水珠:“很热吗?”
蓝玉有一些无奈:“殿下,海族常年生活在水中,越是深入海底,原本应该温度越低。但正经八百到了海底,反而水温因为海底极为稳定的海流,还稍微比中海要高一些。很像是人族那种四季如春的地界。海族没有取暖的习惯。平日里,就连用的灯,都不是人鱼膏做的,用以焚烧照明。都用的是夜明珠这等冷物。您身子约莫是因为灵珠的关系,确实与普通海族不同。听闻早产,若未到足月进行孵化,也可能产生虚冷之状。”
看向那些火纹玉:“不过,殿下不用担心。大王应当是在接您回水晶宫之后,就命人去找了这火纹玉。火纹玉天生具有炎性,哪怕在海底也可散出热气来。冬日里,您要独自呆在东宫这边,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敖丙垂了垂眼,目光就定在那火纹玉上。
敖光...到底在背地里,还为他做了多少事?
敖光为什么就这么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对他讲?
把自己折腾得要死不活,他还一无所知,就很好了?
他...也没到那个万事都可以云淡风轻的地步。
突然得知这么多事,他总需要点时间来静一静。
怎么...
是不是想着...他知道了以精元补益身体这个事情,会和离?
又退!
又退!
又退!
难道海底这一片江山,是靠退打下来的吗?
怎么永远都那么喜欢退?
到底要他怎样才行?
爱,永远都是他先说。
欲,也永远都是他先表达。
这浑蛋简直就像个蜗牛!
一有风吹草动,就缩进壳里!
这还是男人吗?
国相骂得太对了!
只是...
国相提及的殉情...是什么意思?
听国相那个语气,这个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
假设这次是敖光认为他看到医案会提和离,但敖光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跟他一样的习惯,以醉酒去逃避那个糟糕的可能,导致醉得需要做透析了。
敖光的命理线,现在只有很浅薄的一层红色。
经过了一夜的透析,可能头晚更严重。
那么...
是否头晚敖光在经历生死时速?
若是如此,才对应得上,殉情二字。
这...
母亲的事...
敖光也向他坦诚过,一切都只是为了职责,都只是为了延续。
所以,才刻意选的纯血白龙。
为的就是诞下的子嗣,符合王位的继承标准,也符合族长之位传承的标准。
祖龙血脉加上纯血白龙...
那个时候,敖光完全处在权力之巅,还有什么是不能唾手可得的?
确实,若是敖光想,若是敖光真的对情事有兴趣,恐怕他根本就不止会有两个哥哥了。
哪怕为了寿命着想,敖光只选择龙族。
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能够推算出的因果,也在显示着,敖光是在捧场做戏。
太多太多的体现敖光是个好丈夫的细节,其实都是由殷丽提供的答案。
母亲喜欢玉白色的披帛。
敖光送上的就是玉白色的。
不仅如此,还送上一条玉白色万福纹的珍珠项链。
母亲很惊喜。
可敖光一直都浸淫在御书房,哪里会知道母亲的喜好?
就连姑姑,都是和母亲走近了不少的时间,才知道的。
而他的喜好...
敖光从来都是亲自确定...
敖光到底有没有长嘴?
怎么捧场做戏这小话儿一套一套的?
到了他这儿就成了锯嘴葫芦?
摩昂哥哥那边...
或许有走一趟更大的意义了...
敖丙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可否寻一位会做药膳的膳房师傅?既然父王是因本宫才酩酊大醉的,本宫便亲手羹汤,代为赔罪。”
蓝玉眨眨眼,再眨眨眼。
哪里敢相信这是敖丙能够说出来的话?
敖丙瞅着蓝玉那五官都恨不得飞出那张脸的表情,心头真的有一丝怀疑,他这话说的很奇怪吗?还是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蓝玉才是这个反应?
他...得到敖光的照拂太多了...
敖丙推推蓝玉的肩,催着人去找人。
他则去了御书房。
在被褫夺太子封号,降为世子,缴监国之权之后,东宫御书房里所有的文书都被运走。
不知道被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后来,随着他接手一些事情,东宫这边也有了文书。
这些文书,敖光就没让人拿走,反而就放在这里。
那些工具书,敖光应该也没有让人拿走。
敖丙来到御书房,轻轻推开这门环上虽然有着相当磨损痕迹,但却挂着灰的大门。
御书房这边,比起寝宫,他要熟悉得多。
他也在这里呆了相当长的时间。
果然,房间有人在和没有人在,是有差别。
显然这御书房就要稍微有点人气。
敖丙跨进门。
目光落在了书桌上。
这红叶珊瑚的书桌,其实...他很喜欢。
不仅仅因为这个书桌是敖光亲自设计的,也因为这红叶珊瑚的颜色像极了敖光的红瞳。
那一双将他拉入深渊的眸子。
每每呆在这里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假性的感觉——那个他遥不可及的人,正紧紧地抱着他。
在这里‘奋发图强’,在这里‘慢性凌迟’,大概更多的,不是在自我惩罚,而是在惩罚那个冷若冰霜的浑蛋。
是在...假性感觉——那样一双红瞳,会有什么波动呢?愤怒吗?痛心吗?不忍再看吗?
为什么在得不到的时候,渴望得深入骨髓,疯得发癫?
在得到之后,没有任何感念,反倒又要再陷囹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而得到的,却永远有始无终吗?
他难道不该觉得,无论敖光对他的感情里,目的是否纯正,他至少得到了一部分,也该满足吗?
蓝玉说,人与生俱来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
人生来就有属于其的责任与任务。
纵然这些未必是敖光想要去背负的,但坐在那样一个位置上,就是敖光不得不去背负的...
敖光的身体,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
只要敖光在那个位置上一天,敖光就是属于全体海族的...
敖光的身体绝对不能有恙...
所以啊,浑蛋就是浑蛋。
敖光这么一搞,任何知道内情的,岂不是都觉得他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苏妲己?
把敖光迷得神魂颠倒。
让敖光从勤政爱民变成那个霍乱朝纲之源?
这个样子...岂不是下一步都该——清君侧了?
瞧瞧!
这才骨子里都是兵痞子!
再是穿上华丽的衮冕,也掩饰不了骨子里透出的无赖!
明明上次来这里,就是他们一同去面对过去,一同去寻根溯源,一同去检讨...
结果呢?
是他被掌嘴。
是他差点被人吃拆入腹。
是他还要主动地褪衣,趴在这张书桌上,接受镇尺的鞭笞。
当时...
血都顺着腿流在了地毯上,这浑蛋都不停手。
还要威胁他。
再敢干主意这么大的事,那就往死里打。
说起来,凭什么?
分明是敖光浑蛋!
最后他这个受害者,怎么还变成罪人了?
看看这倒打一耙的本事!
这一手反弹琵琶,真的很妙啊~
哼!
敖丙恨恨地剜了一眼书桌,这才转道最靠近东侧窗户的书架。
那里放着地图册。
他要去找花朝文问清楚,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首先,得知道人具体住哪儿。
花子墨和花子玉也是足够的奇葩。
从来不说他们住哪儿。
只有他们约你的,没有你约他们的道理。
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将地图仔细看来,敖丙的眉毛忍不住地一挑。
竟然...
这王城内城中轴线以东的国相府占了半条街?!
这也...
敖光不是说...当初消灭门阀,就是为了有统一的声音吗?
可这国相府看来,却难道不与当年一样吗?
不一样是权势滔天吗?
这...
花子玉曾说,这些老人家的事,少去问...
子玉他...
敖丙合上地图册。
往御花园走去。
半道正好碰上蓝玉:“殿下,药膳师傅咱家已经找好了。也特地去了趟太医院,问过注意事项。不过,这份药膳,您不能在东宫做。”
敖丙敛眉:“为何?”
蓝玉双手交叠腹前:“这倒不是材不材料的事儿。而是您回水晶宫去做,那是您作为夫人,去探望族长。但要是在东宫做,可就是儿臣去探望父君了。到时,很可能还会传出,酒里有毒之类的事情。稳妥起见,能够避讳的地方,都给避讳了。这样,对您和大王都有好处。流言多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到时,也会影响您二位的感情啊~”
敖丙问道:“那本宫去找国相,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蓝玉心下一筹算,又想起太医院的有些声音,速道:“此番,您最好是让大总管找人,私底下去约国相。最好也约在酒楼茶楼一类的地方。您也许有事情要问国相。但现在大王其实还尚未脱离危险,根据规矩,昨晚殷首席就已经准备好遗诏,以及托孤大臣了。国相与大王私交不错,也是过命兄弟。若真的出了意外,有这二位辅佐您,那东海这边的政局应当能够平稳过度。目前,监国之权都应该被殷首席交到国相手里了。这样,无论大王这边什么情况,都可以以策万全。有意外,那么立刻迎新君。没有意外,有人处理政事,大王也可安心修养。您东宫的身份很敏感。国相尚未有监国之权之时去找,那是结党营私。有监国之权还去找,大王真出意外,假设您武力也只是一般的情况下,很可能您二位就是谋逆之罪。讨伐的,那就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