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蓝毅解释之时,敖光就已经渐渐回过神。
只是心头却相当的复杂。
蓝毅的解释,既是相对官方的说辞,也带有其那个角色的偏向,更是极会转弯的说辞。
如此一来,一场弑君谋逆,就变成了,只是敖丙忠君心切,容不得任何人假扮君主。
但...只要眼睛不瞎,任谁都看得出,敖丙仍旧心存戒备。
只是...
任何事都是这样。
无论行为是什么,关键看说辞是什么。
哪怕敖丙真的弑君,他也能找到解释。
就更不要说,这种没有行为,只有意会。
确实比之以前要成熟些了。
但...
在敖丙的心中,到底是怎么认知他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行为两次?
他...就算仪容不整,又和平时的他,有多大的区别?
而且,龙族...不是更加倾向于用气息去判断对方,是不是同族吗?
尤其是去辨识成年的龙。
龙族成年之后,香腺发育。
这是非常具有辨识度的地方。
尤其...这沉水龙涎香现在更是少得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太医院再能复制,也只有首席掌握这门调配的技术。
其实...
判断的方向是很有限的。
判断对错的结果,也是很有限的。
为什么...
对敖丙的骤然发难,敖光不动如山。
殷丽和蓝毅却差点惊呼出来。
仅仅还隔着半拳距离,掌风猛然停下。
敖光的发丝晃了晃,又柔顺地垂下。
敖丙一手搭上敖光的肩,一手摸向敖光的胡茬儿:“再担心我,也要注意仪容啊~你吓死我了~”
偏头靠在敖光的肩上。
又将敖光的腰搂住。
敖光缓缓也将人搂住:“好~下不为例~”
刻意侧过脸,担心他仪容不修,长出胡子,把人扎到。
大概‘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再没有像现在这么具象化。
殷丽与蓝毅对视一眼。
隐隐感到背后有些目光似乎明明灭灭。
等两人温情了一会儿,杜太医才上前来,请两人坐下,为两人诊脉。
问诊完成,杜太医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敖丙身上。
来来回回的,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殷丽与蓝毅走到敖光身侧。
见得此番情况,殷丽迅速半垂下眼,又看向杜太医:“杜太医,可是有何不妥?”
杜太医面朝敖光,拱手道:“启禀大王,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已经痊愈,无需再服用‘十陵和脉散’调养经脉。”
敖光心下一滞。
这...
难道是他们之间功体相通的缘故?
给敖丙运功驱寒的同时,也...修复了?
杜太医再道,只是语气却略有犹豫:“...请大王恕微臣驽钝,您二位体质确实与普通海族不同,此番为求稳妥,可寻章老再诊。不过,您向来身体康健,倒是...没有什么争议。”
杜太医这话,说得就跟在猜谜似的。
却搞得在场的,除了敖丙之外的三位,这心都悬了起来。
敖丙有些懵懵地看了看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杜太医身上:“本宫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杜太医倒也直言:“数日前,您取用‘晴空万里’三包浸泡饮用。但不知此茶具有微毒,泡茶时间超过或者不够,都会释放毒素。用来盛放茶水的杯子,需要提高杯子的温度,如此盛放茶水,才行。您不仅仅中了三倍剂量的毒,还因为过度饮茶,造成醉茶。太医院这边,后来查阅过您的起居注。那天,您只吃过早膳。空腹饮茶,本就容易醉茶。更何况是浓茶。您那天产生了很严重的中毒症状。太医院这边已经做了医案录入,王太子殿下可随时查阅。这种情况,只能用‘石镜胶’清液滴注血管中,由其吸附毒素,再通过透析机,将这种毒素从体内清除。您本身就体寒,血脉非常容易淤堵。加上这‘石镜胶’清液也是寒凉之物,在透析之时,非常容易产生停滞。只能由大王随时注意情况,为您运功驱寒,确保透析顺利。大王心切,为您运转一天一夜不歇。由此,血脉融通,透析也会加快。原本三天三夜的透析,被大王催得只用了一天一夜。您身子骨本身就弱,透析也相当地损耗身体的气血。身体弱者,为防意外,都只能用透析机最小的档位进行。当时接诊的班太医,就为您选的是最慢的那一档。但事已至此,只能让您恢复为原形,进入‘绛朱泉’修养。透析的过程中,经脉易拘挛,班太医特地给您用了‘醉眠香’。这样,您睡一觉就成。但...这样折腾,您的经脉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刺激。等着修养完成,会在大致三个月的时间里,无法运功,经常都会抽筋,甚至可能连一些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因为经脉拘挛很难受。故而,需要‘十陵和脉散’来舒缓。但从今日问诊的情况看,您经脉没有问题,无需用药。”
语气有一些些迟疑:“您...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无论是否是您去归还因果,还是别的,经历过了的事,任何人都没法让时间倒流。您以前...大概从回到大王身边开始,一直都脚踩生死两岸。微臣素闻太上老君精于医道药道。您也应该有过极其特别的经历。但...作为医者,不信鬼怪,不信神仙,只闻生息。微臣只精研医术,不研究道法。也许不能理解神仙与凡体之间的差别。但您和大王若仅作为龙族的身体,微臣是尚能保证的。”
杜太医这话,便说得相当的清楚了。
沉默,流淌在敖丙与敖光之间。
难言的,两者的目光竟缓缓相撞。
又极快地别开。
殷丽和蓝毅看着这等情况,脸色也有些难看。
敖丙缓缓站起身来:“本宫去看看医案~”
敖光跟着一下站起:“看医案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回去用膳。”
敖丙没理敖光,直接往前走去。
杜太医略有一瞬错愕,但也只是朝着敖光行了礼,就跟了上去。
敖光就眼睁睁看着敖丙走远。
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这样去发展。
但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蓝毅小心地提醒道:“大王,那些医案,王太子殿下不能看呐~看了之后,非要翻了天不可~”
蓝毅能够当水晶宫的大管事,没点子本事,不可能是曾经那座水晶宫的大管事,也是现在这座水晶宫的大管事。
敖光和敖丙有过房事之后,敖光是不允许把这些事记录在《东海·水晶宫·起居注》上的。
这是非常不合规矩的。
尤其,敖光和敖丙都戴上了‘十龙戒’。
这更加不合规矩。
水晶宫,其实并不是敖光的私产。
准确来说,水晶宫是龙族族长的住处。
太乾宫是龙族里龙王的住处。
只是往往龙族族长和龙王这两个身份是合而为一的,才没有区分。
至于分封后,敖光将水晶宫定为私产,其他三海与东海礼制一样,那又是后话了。
不过,敖光功逾尧舜。
一座水晶宫都过于便宜了。
《起居注》,无论是太乾宫的大总管,还是水晶宫的大总管,都是需要如实记录的。
尤其是房事。
甚至会细化到当晚,王上是和谁在一起,房事有几轮,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等等。
但自敖光继位以来,取缔了如此详细的记录流程。
只允许记录是谁,是否进行房事。
其他的,都没有记录。
只是对自睁开眼睛就呆在宫里的蓝毅而言,以前师父是怎么教的,自然也会保留下相应的习惯。
敖光不许记,便不在正式的《起居注》上记录。
转而会在《起居杂记》上记载。
毕竟,谁也没有那个可以预测未来的本事。
这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有了记录,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是有迹可查的。
敖光和敖丙有了第一次房事,产生了什么情况等等,蓝毅都在《起居杂记》上有记载。
只是,当时的记录上,敖丙的名字都没有宫名等等的前缀,如某宫,也没有其他名号一类的,如某妃,只有一个单字——丙。
当时,敖光就跟蓝毅说过,无论其与敖丙之间如何进行房事,进行了多少次,《起居注》上统统不准记。
蓝毅当然是听命应下。
但这也只是两人之间明知的一个过场罢了。
因为敖光也清楚,这是蓝毅的职责。
本该记。
只是其不想。
但更多的,其实是想要给敖丙留下退路,留好属于东宫的尊严,属于敖丙个体的尊严。
就连...婚姻这个事情,敖光都只是给了婚礼,给了婚书,但并不在官方场合承认两者的伴侣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该有的流程。但让所有人都处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状态中。对敖丙也只是晋升了太子之位的规格。类似于太子加封为皇太子。但却不对族长夫人的身份做官方认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敖丙万一放弃这段感情,放弃这段关系,两者都可以退回到君臣父子的这个范畴上来。敖丙永远不会因为夫人这个身份,低人一等。王太子才是官方认可的身份。族长夫人,只是存在于意会中的身份。
多记几次,蓝毅看着那些记录,当然是心生疑窦的。
纵然蓝毅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绵延子嗣的福气。
倒也幸好蓝毅是天生的无法诞下子嗣,也比其他那些宫人少受些苦。
没有这个福气,不代表蓝毅不懂这些事情。
要做族长的大管事,再差都得是个万事通啊~
无论什么方面,那都是要涉猎一点的。
包括房事。
在敖光和敖丙第一次房事,敖丙伤好过后,基本上是保持了一晚一次的状态。
且敖丙每日的精神状态,也是眼见着变好的。
这不得不让蓝毅感到奇怪。
正常来说,无论对于情事中的哪一方而言,这样一晚上一次,每日行事,都是极为不痛快的。
当然,对于体弱者,另算。
加上药膏的消耗为两份。
敖丙并未有什么明显的不适。
显然是头晚用过一次,第二天起床前用过一次。
尤其,敖光那是完美的国家机器,而不是恋爱脑。
也不像敖闰对这些事还是有一定的追求。
就算夜夜笙歌,这样的房事处理,也过于奇怪。
对敖光来说,政事才是正事。
情爱,也许是小道,又也许是个牵绊。
情爱也得为政事服务。
蓝毅是在敖光继位前一段时间,才跟着敖光的。
基本上见证了敖光的蛰伏,利刃扫四海,万流归宗,各势力的反扑,权力巅峰,回归家庭,分封等等。
差不多算是陪了敖光很长一段路。
对敖光的了解,尤其是生活细节,乃至好恶的细节等,比殷丽都还知道的多,知道的详细。
当初,为了子嗣这个事情,蓝毅和殷丽还有过合作。
当然是为了敖光能够尽快得到满足条件的顺位继承人。
至于姜氏,可不是他们该效忠的人。
表面过得去,那就行。
不过,真要说起来,殷丽的眼光确实是甚为毒辣。
姜氏很识大体。
从没搞出过不合规矩的事儿来。
正因为这种种,更加显得这样的情形十分奇怪。
后来,蓝毅也有过几次表面敲打那些收拾寝宫的专职宫人,实则试探床单细节的作为。
专职宫人收拾好了之后,蓝毅验收合格,这么一件事才算完。
蓝毅在验收的时候发现,替换下来的床单上,只是有着轻微的潮气,并不能看见有精元的痕迹。
床铺上,床单之下的褥子,却摸不着潮气。
敖光对床品有着非常挑剔的要求。
蓝毅也是跟着敖光的老人了,知道敖光的习惯。
每次检查的时候,也会仔细观察褥子。
褥子必须保持松软。
褥子之下的垫子,则必须保持弹性有支撑。
敖光长期伏案,肩颈,腰椎等,都是有劳损的地方。
床铺在这些细节上,就必须要关照到。
连同偏殿的床,也得关照。
偶尔,床铺一塌糊涂的时候,敖光会把敖丙带到偏殿休息。
好几次,蓝毅都发觉,床铺上,有四个地方会有非常浅淡的凹陷。
这种情况,肯定就要换新的褥子。
有这个发现之后,蓝毅也留意过那些换下来的床单。
床单上,用紫色荧光的夜明珠照耀,就会发现少量的白色小点。
凑近一闻,也有相应的带有腥味的沉水龙涎香。
加上床铺上的痕迹,蓝毅都可以推断出,两者情事之时,选的是什么姿势。
只是对于这样几乎都找不到精元痕迹的情况,还是有一些奇怪。
一晚巡夜,来到浴房门前的时候,正好有宫人退出来,关上门。
手上还抱着脏衣筐。
蓝毅那是心头一算时间,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么晚了,两人还去沐浴?
问过宫人,自两者第一次房事敖丙伤好后,每晚两者都会泡澡,但上床之后一段时间,会再来浴房,但却是用的另外一个正方形的,常年都蓄水的小号青玉浴池。青玉浴池中的水换过。用的是‘琼玉汤’。衣衫也不放在紫玉雕栏上,都是随意扔地上的。只有里衣里裤。但都有轻微的‘水痕’。
听负责浴房的宫人这么说,蓝毅顿时想起,‘琼玉汤’,他以前也给敖光和姜氏准备过。‘琼玉汤’色如琥珀,但却带浊。香气舒缓,有安眠之效。这是房事过后,可用的浴汤。这样,既可以洁净,又不会让精元被杀死。反而能够帮助精元尽量固定在人身上,有助孕之效。
可...敖丙很确定的是男儿身。
这...
当时,蓝毅都懵了。
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就千头万绪,说不上来。
但当各种不对劲交相重叠之后,却豁然开朗。
蓝毅心头有了猜想,当然要去求证。
悄悄去了当时太医院的首席那里问过。
听闻敖光竟然是,用其鼎盛的精元,以房中术,给敖丙补身体,蓝毅当时是一下就捂住了嘴。
震惊。
心痛。
难言。
就像三股洪流,一下就给从心头涌起。
他就说,怎么房事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进行?
还处处都像极了在备孕的样子。
为了使得怀孕成功率更高,对绵延子嗣艰难的龙族来说,往往会采取双方都面朝下的‘叠罗汉’的方式。
这样,能够尽量保持精元的留存。
那时,他是无比的明确,敖丙是藕粉做的身体。
他无法去想象,敖光到底这心头是个什么感受,又经历过怎样的内心挣扎。
沉默,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即使这简直就属于秘辛中的秘辛,但作为医案,却并不存在这样的桎梏。
当初采用了什么治疗方案,统统都通过医案的方式记载下来。
杜太医成为首席后,是特地主持了,敖光和敖丙的医案整理。
这样,对后来任何一个接手两者身体的太医,都是一笔无上的财富,也是一个可以查阅的词典。
而现在,敖丙要是看见...
蓝毅真的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蓝毅这么一说,殷丽也醒过味儿来。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其实公事和私事是永远分不开的。
正因如此,蓝毅和殷丽之间许多情报也是共享的。
敖光用精元给敖丙补身体一事,殷丽也知道。
几乎是心有灵犀的,殷丽也感到震惊心痛难言。
但这样的事,他们当中的谁,都不能对别人说出口。
更不能对敖光谏言,这样做是错的。
作为王,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怎么能够做炉鼎?
没了敖丙,敖光也可以有其他的子嗣。
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更何况,当年为了还有退一步的空间,殷丽是名义上的罪臣。
当年,有御史大夫弹劾殷丽,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玩弄权势,圈养男宠,还涉嫌通敌卖国,跟西海上了岸的妖族之间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这些,当然是殷丽做给人看的。
也是故意让这些御史大夫知道的。
目的,只是把这么一件事来过明路。
正常情况下,敖光接到这么一份弹劾的折子,肯定暴怒。
肯定应该是对这样背叛其的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但...朝堂上的事情,要是这么情绪化,那就没有把玩的余地了。
那时,敖光就在早朝上,将这么一份折子扔给掌事太监,让之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等着掌事太监念完,敖光就问这些大臣,怎么看。
七嘴八舌的。
有说,殷丽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这么做的。
有说,殷丽怎么能够这么数典忘祖的。
有说,殷丽简直荒唐的。
等着这些议论结束,敖光才问殷丽,她自己怎么看?
殷丽却提出,是非对错,皆有公论。其愿意接受信官宫的审议。
信官宫,其实也是一个小小的朝堂。
即使殷丽是信官首席,却并不代表殷丽对信官宫具有绝对的权力。
信官宫中的审议团,就是独立于信官宫,只忠于龙王的组织。
信官宫中,有人犯罪,吃里扒外什么的,都由审议团来审问。
这并非又当守门人,又当裁判员。
审议团,由本身信官宫中的常委以及刑部司法,国相门生等组成。
按照流程对怀疑有罪的信官进行询问,收集证据等。
审议团只起一个把事情弄清楚,应当判处什么罪的作用。
最终,折子要来到敖光这里。
敖光亲自做下裁决。
殷丽这么做,很像是很有底气应对弹劾。
惹得那些大臣再度议论纷纷。
敖光对此,允了。
就好像觉得,这样才对所有人有交代似的。
自此,殷丽就失去自由。
禁足住处。
平日里的工作,由副手代理。
审议团按照流程,根据弹劾的内容,对殷丽进行询问。
但这么小的一件事,却让殷丽供出了一个卖官鬻爵的团伙。
这么一件事,简直震动朝野。
在早朝上的敖光仿佛走到了要暴怒的边缘,却几度压抑。
这些卖官鬻爵的团伙,连同殷丽这个首脑统统流放。
这展示了敖光的仁慈和大度,以及顾念旧情。
有功者,赏之。
有过者,罚之。
有功后,却有过者,绝不令人心寒之。
但实际上,却也是朝堂上的一次排除异己的清洗,以及为未来留下有生力量。
当时,跟殷丽一起离开的这些大臣,便就是现在的中流砥柱。
那时这么做,就是为了有退一步的空间。
这是敖光和殷丽君臣二人之间心知肚明的做戏。
但始终有,这么一道痕迹。
这也让定居之后,再度回到信官首席岗位的殷丽变得沉默和更加体贴敖光的心思。
做起了摆烂王上和摆烂大臣,勤政太子之间的桥梁。
帝王术,也曾是殷丽学习的课程之一。
当最初的那种震惊心痛难言过去,殷丽也站在敖光的角度去想过,敖光这么做的意义。
君臣几千年,她比敖闰都了解敖光的种种心思。
若说敖闰能够看清敖光的五成,殷丽毫无疑问也敢说了解八成。
仔细思虑过后,纵然理解,但更多的心疼却留在了身体里。
在敖丙回来之后,尤其是和敖光婚后,日子越发平静。
殷丽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多大的波澜了。
政事按部就班。
偶尔花费点脑筋。
但现在...
敖丙发起疯来,她也难以预料,是什么后果。
对此,敖光却像是一个放弃了辩解的罪犯,沉默是他的口供。
敖光,不知道是自嘲地眼角微勾,还是多少有些平静的疯感。
这样的敖光,殷丽和蓝毅哪里见过?
甚至是本能的,蓝毅往后退上一步。
殷丽手心运起了内力。
敖光也好像断绝了五感,并没有发觉两人的反应,转身就走,往水晶宫的方向而去。
殷丽与蓝毅连连吞咽数下。
似乎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两者对视一眼。
还是有分工的。
蓝毅跟上,照顾敖光的生活。
殷丽这边回信官宫,随时准备着接收各路消息,做好应急预案。
***
太医院这个地方,大概最不欢迎的人,就是敖丙。
一者,因为医者主生,是跟阎王抢人的人。
而敖丙是华盖星君,主杀伐,掌战灭。
两者气场不和。
二者,敖丙恐吓太医之事,直到现在都是所有太医脑袋上悬着的一把刀。没人敢惹杀神。
三者,敖丙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瓷片,还非要粘合成原样的瓷瓶。没有哪个太医不对敖丙的身体抓耳挠腮,头痛欲裂。甚至在教弟子的时候,还会大不敬地敲打小徒弟一句——这里可有活生生的‘逆天改命’的病例~能够把王太子的身体调养好,你都能是青史留名的神医了~
然而,到目前为止,没谁敢夸下这个能够给敖丙把身体调养好的海口。
就算是现在四海都首推的西海的章太医,也不行。
敖丙的生理,病理,心理,仿佛永远也解不开的乱麻相互勾缠。
哪里是这些俗人能够奈何的得了的。
见到敖丙又来,只是这会儿是走进来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多少有些噤若寒蝉。
杜太医稍微僭越地领路在前,带着敖丙去了‘苇编馆’。
‘苇编馆’就是太医院这里存放医案的地方了。
杜太医不仅仅取了敖丙的医案,也取了敖光的医案。
两份医案抱着,带着敖丙去了他的诊室,坐下细看。
若是敖丙有不明白的,他可详细解释。
敖丙定下神,真的开始细看。
然而么,这脸色却随着文字,像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都给过了一遍似的。
杜太医当然和刑部尚书不同。
刑部尚书掌典狱,什么腌渍事都见过,什么酷刑都玩过。
对于敖丙到底这情绪有什么变化,并不在意。
就算打不过,敖光肯定也怪不了他。
而对杜太医而言,虽然在医者的认知里是死生之外无大事,但敖丙的情绪起伏过大,他也担心,他要为了敖丙的失眠,把头发全部揪掉。
敖丙缓缓合上两份医案。
看向身侧的杜太医的眼中,眼波略沉:“‘十陵和脉散’有什么副作用吗?按照你们之前的预计,本宫需要服用多久?”
杜太医明显地愣了愣。
他未曾想到,敖丙会问他这个事情。
定了定神,回道:“这是一种舒缓经脉拘挛的药,对经脉的损伤有修复的作用。没有副作用。纵使寻常海族,遇见抽筋之事,也可服用。此药曾经也被纳入了王太子殿下‘安神茶’的主方,对王太子殿下的身体没有影响。只是服用过后,因舒展了经脉,会有些微感到乏力,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当然,每日一剂,在睡前服用更好。这样,身体舒展,也能睡得更好些。按照之前的预计,应当要服用七天时间。如此,您透析之时造成的手背疼痛问题,也能有附带的改善。做过透析之后,虽然没有淤青,但往往手背会在至少七天时间感到疼痛,严重者碰都不能碰。不过,可叫宫人准备些热水,热敷一下,有缓解作用。”
敖丙眼中毫无波动:“备好药,连同医嘱,一起送去东宫。跟东宫的管事蓝玉交代清楚就是。”
略略一顿,又道,但眼中却多了一丝寒意:“...在本宫初行房事之后,梓太医被大王秘密召见过?”
杜太医双手交叠腹前,凛然回道:“回禀王太子殿下,刚定居下来之时,太医院的规模不及千年前的半成。当年,那一场大战,所有的太医都做了随行军医,死伤不计其数。更不要说...战火一烧,命都来不及保下,就更不要说那些典籍和孤本了。定居之后,王城里派了专门的人来找寻四散的太医。但人数也极少。王城中,也通过其他的渠道,发布了悬赏令一类的。希望这些太医可以回来任职。那时,太医院人数的增加,除了本身太医院的教导体系外,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增加的。那时,太医院的条件,都够不上王城里请平安脉的人手。所以,在您主政的那二十七年里,这事都是一直搁置的。后来,大王收回您的监国之权后,您身份也降为世子。按照以往的标准,世子之病,能寻医者,不过三品。但您也是为龙族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当可破例。大王就算对众多事物都有涉猎,但医术这方面...大王的确复刻下了许多曾经的典籍,但可不可考,在没有挖掘到曾经原本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做下这个定论。那时,曾经以研究医术中房中术闻名的梓家遗孤——梓沅,已经被宫里的人找上。但梓沅却不愿意回来。至于不愿意的原因,不详。在您初行房事之前,大王趁着您睡着了,将所有的太医都喊去给您诊过。但...微臣整理的这份医案,也很清楚。当时,但凡提及过的诊疗方案,都记载了下来。选了谁的,就在谁的名字前面有标注。大概也是这些太医提出的方案,大王都不满意,才一直搁置。唯一赞同的,也是给您的餐前开胃饮。您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供应不了这具身体。当时,也有太医提出了用‘五子衍宗丸’。但‘五子衍宗丸’对您这样的身体,纵然够温和,也怕使虚火上炎,反而导致无法进补。大王对这个方案犹豫过。选择了让这些太医去考虑功效接近的药膳。这样,药力更弱。但却持续不断,对您这样几近...败叶般的身体,会更好些。据微臣推测,应该是在您初行房事昏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大王亲自去拜访了梓沅。这医者,当然也分上中下三等。下者,按病而药。中者,未病先治。上者,见微知著,求知若渴。梓沅自然属于上者。了解到您的情况,当然很有兴趣。只是仍旧不会回来。因为采取了他的诊疗方案,所以太医院才特地记了一笔。不过,千年前,他们梓家也是三世相国。他的名字能够被现在还记上一笔,也是现在太医院的荣耀。医案中,也清楚明确地记载了他的方案。他也提出了初步方案之后,您身体可能产生的情况,还有进一步的调养方案。有了他的纲领,我们这些后辈,当然轻松许多。曾经,太医院也组织过,对他方案的探讨。大家都一致认为,他的方案确实是最好的。在阴阳相交的前提下,孩子就是父母的精血所化。父母身体康健,诞下的子嗣基本成长过程,那就是没病没灾。您的两位兄长便是如此。但您...其实,以鼎盛的精元进补五内俱虚者,与服用‘五子衍宗丸’的作用相同,都是补肾益精。肾,乃先天之本。脾,乃后天之土。您本身进食极少,又吃的是人族的熟食,完全不符合龙族的生理情况。脾气极度虚弱。脾,如同制造动力的机器。而肾,则是一座蓄水池。这座水池里的水充盈,那么由脾提供的能量,则可以满打满算地送到身体各处。但若是这座水池枯竭,脾供应的能量,先要去给水池充值。但本就枯竭的水池,撒进去几滴水,又能有什么作用?肾有肾阴与肾阳,合而为肾精。‘五子衍宗丸’中的五种药材,皆为植物之果实。植物之果实,汇集植物生长过程中这么一季的所有能量。这五种药材,又是果实之最。合为丸剂,服之当可补肾益精,填补先天之亏,充盈五脏之气,捋顺五脏运转。当然,要取得这样的效果,得日日一天三顿地服用,以年记。以龙族的身体而言,至少三百年不间断。以您的身体而言,则至少八百年不间断,或可得到基本接近于您早产那个时刻的身体状态。但这八百年,您一次也不能和大王行房事,也不能想这些事。每天必须按照太医院这边依据时节轮转时辰轮转做下的调养方案,一点也不能有任何错误地执行。这...无论对您,还是对大王,再是对太医院,那都是巨大的考验。就算一点也不差地执行,但您毕竟吸收了异己,其实谁也没有办法完全地去确认,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任何族群的雄性精元,都可以具有和‘五子衍宗丸’一样的疗效。雌性,当然也可以。但这受到了她们排卵期的影响。而且,也得在她们身体里卵子成熟之后,以外力方式打开胞宫,取得卵子做药。这风险极大,容易丧命。历代医家都更加支持取用雄性的精元。虽然雄性的精元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相比于雌性取卵的方式,要安全得多,周期也短得多。因为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正因为本质相同,加上您和大王都同为妖,同为龙,还具有父子关系,这是天选的‘炉鼎’。加上梓沅提供的秘术,大王也愿意,当然是皆大欢喜之事。这件事,对您,是补益肾精,填补亏虚,稳固神魂。对大王,没有明显的耗损。而且,相对而言,大王长期清心寡欲,对他这么一个正处在春秋鼎盛的雄龙来说,更大程度上,其实对身体有损。能够有节律地排出精元,反而对身心有益。你们彼此相爱,这样的方案实则为锦上添花。”
敖丙眼底微缩:“那...‘琼玉汤’是什么东西?看名字,应该是个普通的汤剂,为何出现在了医案上?”
杜太医回道:“那是房事之后,可清洁身体的汤剂。但这个汤剂实际上是医家所出的固精之剂。有舒缓情绪,助眠之效。龙族孕育子嗣艰难,这是为了尽快生下孩子所出之策。”
敖丙合上医案,按住桌案,站起身来:“本宫就先回东宫了。”
杜太医一怔。
敖丙不是和大王一起住水晶宫吗?
心下一转,对政事上的站队,他也没有兴趣。
人怎么吩咐怎么做。
杜太医一揖:“微臣恭送王太子殿下。”
敖丙沉着脸,往东宫而去。
驻守东宫的蓝玉见得敖丙来了不说,还就穿着一身里衣就来了,魂都差点吓飞了。
来不及行礼,像飞一样的,去拿了件披风,来给敖丙披上:“殿下怎么这样就过来了?这是冬天了~您本来就体寒,也不怕染了病~”
虽然这肯定是蓝玉的关心之言,但敖丙就像吞了一颗冰进入肚中。
敖丙浅浅敛眉:“最近本宫在东宫这边住,去打点吧~”
拢了拢披风,自顾自的,往东宫深处走去。
徒留蓝玉愣住,一脸问号。
等着反应过来,蓝玉暗感大事不妙。
立刻借由去打点的名义,溜水晶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