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九:真假和离五

早在蓝毅解释之时,敖光就已经渐渐回过神。

只是心头却相当的复杂。

蓝毅的解释,既是相对官方的说辞,也带有其那个角色的偏向,更是极会转弯的说辞。

如此一来,一场弑君谋逆,就变成了,只是敖丙忠君心切,容不得任何人假扮君主。

但...只要眼睛不瞎,任谁都看得出,敖丙仍旧心存戒备。

只是...

任何事都是这样。

无论行为是什么,关键看说辞是什么。

哪怕敖丙真的弑君,他也能找到解释。

就更不要说,这种没有行为,只有意会。

确实比之以前要成熟些了。

但...

在敖丙的心中,到底是怎么认知他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行为两次?

他...就算仪容不整,又和平时的他,有多大的区别?

而且,龙族...不是更加倾向于用气息去判断对方,是不是同族吗?

尤其是去辨识成年的龙。

龙族成年之后,香腺发育。

这是非常具有辨识度的地方。

尤其...这沉水龙涎香现在更是少得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太医院再能复制,也只有首席掌握这门调配的技术。

其实...

判断的方向是很有限的。

判断对错的结果,也是很有限的。

为什么...

对敖丙的骤然发难,敖光不动如山。

殷丽和蓝毅却差点惊呼出来。

仅仅还隔着半拳距离,掌风猛然停下。

敖光的发丝晃了晃,又柔顺地垂下。

敖丙一手搭上敖光的肩,一手摸向敖光的胡茬儿:“再担心我,也要注意仪容啊~你吓死我了~”

偏头靠在敖光的肩上。

又将敖光的腰搂住。

敖光缓缓也将人搂住:“好~下不为例~”

刻意侧过脸,担心他仪容不修,长出胡子,把人扎到。

大概‘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再没有像现在这么具象化。

殷丽与蓝毅对视一眼。

隐隐感到背后有些目光似乎明明灭灭。

等两人温情了一会儿,杜太医才上前来,请两人坐下,为两人诊脉。

问诊完成,杜太医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敖丙身上。

来来回回的,似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殷丽与蓝毅走到敖光身侧。

见得此番情况,殷丽迅速半垂下眼,又看向杜太医:“杜太医,可是有何不妥?”

杜太医面朝敖光,拱手道:“启禀大王,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已经痊愈,无需再服用‘十陵和脉散’调养经脉。”

敖光心下一滞。

这...

难道是他们之间功体相通的缘故?

给敖丙运功驱寒的同时,也...修复了?

杜太医再道,只是语气却略有犹豫:“...请大王恕微臣驽钝,您二位体质确实与普通海族不同,此番为求稳妥,可寻章老再诊。不过,您向来身体康健,倒是...没有什么争议。”

杜太医这话,说得就跟在猜谜似的。

却搞得在场的,除了敖丙之外的三位,这心都悬了起来。

敖丙有些懵懵地看了看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杜太医身上:“本宫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杜太医倒也直言:“数日前,您取用‘晴空万里’三包浸泡饮用。但不知此茶具有微毒,泡茶时间超过或者不够,都会释放毒素。用来盛放茶水的杯子,需要提高杯子的温度,如此盛放茶水,才行。您不仅仅中了三倍剂量的毒,还因为过度饮茶,造成醉茶。太医院这边,后来查阅过您的起居注。那天,您只吃过早膳。空腹饮茶,本就容易醉茶。更何况是浓茶。您那天产生了很严重的中毒症状。太医院这边已经做了医案录入,王太子殿下可随时查阅。这种情况,只能用‘石镜胶’清液滴注血管中,由其吸附毒素,再通过透析机,将这种毒素从体内清除。您本身就体寒,血脉非常容易淤堵。加上这‘石镜胶’清液也是寒凉之物,在透析之时,非常容易产生停滞。只能由大王随时注意情况,为您运功驱寒,确保透析顺利。大王心切,为您运转一天一夜不歇。由此,血脉融通,透析也会加快。原本三天三夜的透析,被大王催得只用了一天一夜。您身子骨本身就弱,透析也相当地损耗身体的气血。身体弱者,为防意外,都只能用透析机最小的档位进行。当时接诊的班太医,就为您选的是最慢的那一档。但事已至此,只能让您恢复为原形,进入‘绛朱泉’修养。透析的过程中,经脉易拘挛,班太医特地给您用了‘醉眠香’。这样,您睡一觉就成。但...这样折腾,您的经脉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刺激。等着修养完成,会在大致三个月的时间里,无法运功,经常都会抽筋,甚至可能连一些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因为经脉拘挛很难受。故而,需要‘十陵和脉散’来舒缓。但从今日问诊的情况看,您经脉没有问题,无需用药。”

语气有一些些迟疑:“您...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无论是否是您去归还因果,还是别的,经历过了的事,任何人都没法让时间倒流。您以前...大概从回到大王身边开始,一直都脚踩生死两岸。微臣素闻太上老君精于医道药道。您也应该有过极其特别的经历。但...作为医者,不信鬼怪,不信神仙,只闻生息。微臣只精研医术,不研究道法。也许不能理解神仙与凡体之间的差别。但您和大王若仅作为龙族的身体,微臣是尚能保证的。”

杜太医这话,便说得相当的清楚了。

沉默,流淌在敖丙与敖光之间。

难言的,两者的目光竟缓缓相撞。

又极快地别开。

殷丽和蓝毅看着这等情况,脸色也有些难看。

敖丙缓缓站起身来:“本宫去看看医案~”

敖光跟着一下站起:“看医案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回去用膳。”

敖丙没理敖光,直接往前走去。

杜太医略有一瞬错愕,但也只是朝着敖光行了礼,就跟了上去。

敖光就眼睁睁看着敖丙走远。

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这样去发展。

但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蓝毅小心地提醒道:“大王,那些医案,王太子殿下不能看呐~看了之后,非要翻了天不可~”

蓝毅能够当水晶宫的大管事,没点子本事,不可能是曾经那座水晶宫的大管事,也是现在这座水晶宫的大管事。

敖光和敖丙有过房事之后,敖光是不允许把这些事记录在《东海·水晶宫·起居注》上的。

这是非常不合规矩的。

尤其,敖光和敖丙都戴上了‘十龙戒’。

这更加不合规矩。

水晶宫,其实并不是敖光的私产。

准确来说,水晶宫是龙族族长的住处。

太乾宫是龙族里龙王的住处。

只是往往龙族族长和龙王这两个身份是合而为一的,才没有区分。

至于分封后,敖光将水晶宫定为私产,其他三海与东海礼制一样,那又是后话了。

不过,敖光功逾尧舜。

一座水晶宫都过于便宜了。

《起居注》,无论是太乾宫的大总管,还是水晶宫的大总管,都是需要如实记录的。

尤其是房事。

甚至会细化到当晚,王上是和谁在一起,房事有几轮,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等等。

但自敖光继位以来,取缔了如此详细的记录流程。

只允许记录是谁,是否进行房事。

其他的,都没有记录。

只是对自睁开眼睛就呆在宫里的蓝毅而言,以前师父是怎么教的,自然也会保留下相应的习惯。

敖光不许记,便不在正式的《起居注》上记录。

转而会在《起居杂记》上记载。

毕竟,谁也没有那个可以预测未来的本事。

这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有了记录,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是有迹可查的。

敖光和敖丙有了第一次房事,产生了什么情况等等,蓝毅都在《起居杂记》上有记载。

只是,当时的记录上,敖丙的名字都没有宫名等等的前缀,如某宫,也没有其他名号一类的,如某妃,只有一个单字——丙。

当时,敖光就跟蓝毅说过,无论其与敖丙之间如何进行房事,进行了多少次,《起居注》上统统不准记。

蓝毅当然是听命应下。

但这也只是两人之间明知的一个过场罢了。

因为敖光也清楚,这是蓝毅的职责。

本该记。

只是其不想。

但更多的,其实是想要给敖丙留下退路,留好属于东宫的尊严,属于敖丙个体的尊严。

就连...婚姻这个事情,敖光都只是给了婚礼,给了婚书,但并不在官方场合承认两者的伴侣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该有的流程。但让所有人都处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状态中。对敖丙也只是晋升了太子之位的规格。类似于太子加封为皇太子。但却不对族长夫人的身份做官方认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敖丙万一放弃这段感情,放弃这段关系,两者都可以退回到君臣父子的这个范畴上来。敖丙永远不会因为夫人这个身份,低人一等。王太子才是官方认可的身份。族长夫人,只是存在于意会中的身份。

多记几次,蓝毅看着那些记录,当然是心生疑窦的。

纵然蓝毅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绵延子嗣的福气。

倒也幸好蓝毅是天生的无法诞下子嗣,也比其他那些宫人少受些苦。

没有这个福气,不代表蓝毅不懂这些事情。

要做族长的大管事,再差都得是个万事通啊~

无论什么方面,那都是要涉猎一点的。

包括房事。

在敖光和敖丙第一次房事,敖丙伤好过后,基本上是保持了一晚一次的状态。

且敖丙每日的精神状态,也是眼见着变好的。

这不得不让蓝毅感到奇怪。

正常来说,无论对于情事中的哪一方而言,这样一晚上一次,每日行事,都是极为不痛快的。

当然,对于体弱者,另算。

加上药膏的消耗为两份。

敖丙并未有什么明显的不适。

显然是头晚用过一次,第二天起床前用过一次。

尤其,敖光那是完美的国家机器,而不是恋爱脑。

也不像敖闰对这些事还是有一定的追求。

就算夜夜笙歌,这样的房事处理,也过于奇怪。

对敖光来说,政事才是正事。

情爱,也许是小道,又也许是个牵绊。

情爱也得为政事服务。

蓝毅是在敖光继位前一段时间,才跟着敖光的。

基本上见证了敖光的蛰伏,利刃扫四海,万流归宗,各势力的反扑,权力巅峰,回归家庭,分封等等。

差不多算是陪了敖光很长一段路。

对敖光的了解,尤其是生活细节,乃至好恶的细节等,比殷丽都还知道的多,知道的详细。

当初,为了子嗣这个事情,蓝毅和殷丽还有过合作。

当然是为了敖光能够尽快得到满足条件的顺位继承人。

至于姜氏,可不是他们该效忠的人。

表面过得去,那就行。

不过,真要说起来,殷丽的眼光确实是甚为毒辣。

姜氏很识大体。

从没搞出过不合规矩的事儿来。

正因为这种种,更加显得这样的情形十分奇怪。

后来,蓝毅也有过几次表面敲打那些收拾寝宫的专职宫人,实则试探床单细节的作为。

专职宫人收拾好了之后,蓝毅验收合格,这么一件事才算完。

蓝毅在验收的时候发现,替换下来的床单上,只是有着轻微的潮气,并不能看见有精元的痕迹。

床铺上,床单之下的褥子,却摸不着潮气。

敖光对床品有着非常挑剔的要求。

蓝毅也是跟着敖光的老人了,知道敖光的习惯。

每次检查的时候,也会仔细观察褥子。

褥子必须保持松软。

褥子之下的垫子,则必须保持弹性有支撑。

敖光长期伏案,肩颈,腰椎等,都是有劳损的地方。

床铺在这些细节上,就必须要关照到。

连同偏殿的床,也得关照。

偶尔,床铺一塌糊涂的时候,敖光会把敖丙带到偏殿休息。

好几次,蓝毅都发觉,床铺上,有四个地方会有非常浅淡的凹陷。

这种情况,肯定就要换新的褥子。

有这个发现之后,蓝毅也留意过那些换下来的床单。

床单上,用紫色荧光的夜明珠照耀,就会发现少量的白色小点。

凑近一闻,也有相应的带有腥味的沉水龙涎香。

加上床铺上的痕迹,蓝毅都可以推断出,两者情事之时,选的是什么姿势。

只是对于这样几乎都找不到精元痕迹的情况,还是有一些奇怪。

一晚巡夜,来到浴房门前的时候,正好有宫人退出来,关上门。

手上还抱着脏衣筐。

蓝毅那是心头一算时间,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么晚了,两人还去沐浴?

问过宫人,自两者第一次房事敖丙伤好后,每晚两者都会泡澡,但上床之后一段时间,会再来浴房,但却是用的另外一个正方形的,常年都蓄水的小号青玉浴池。青玉浴池中的水换过。用的是‘琼玉汤’。衣衫也不放在紫玉雕栏上,都是随意扔地上的。只有里衣里裤。但都有轻微的‘水痕’。

听负责浴房的宫人这么说,蓝毅顿时想起,‘琼玉汤’,他以前也给敖光和姜氏准备过。‘琼玉汤’色如琥珀,但却带浊。香气舒缓,有安眠之效。这是房事过后,可用的浴汤。这样,既可以洁净,又不会让精元被杀死。反而能够帮助精元尽量固定在人身上,有助孕之效。

可...敖丙很确定的是男儿身。

这...

当时,蓝毅都懵了。

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就千头万绪,说不上来。

但当各种不对劲交相重叠之后,却豁然开朗。

蓝毅心头有了猜想,当然要去求证。

悄悄去了当时太医院的首席那里问过。

听闻敖光竟然是,用其鼎盛的精元,以房中术,给敖丙补身体,蓝毅当时是一下就捂住了嘴。

震惊。

心痛。

难言。

就像三股洪流,一下就给从心头涌起。

他就说,怎么房事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进行?

还处处都像极了在备孕的样子。

为了使得怀孕成功率更高,对绵延子嗣艰难的龙族来说,往往会采取双方都面朝下的‘叠罗汉’的方式。

这样,能够尽量保持精元的留存。

那时,他是无比的明确,敖丙是藕粉做的身体。

他无法去想象,敖光到底这心头是个什么感受,又经历过怎样的内心挣扎。

沉默,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即使这简直就属于秘辛中的秘辛,但作为医案,却并不存在这样的桎梏。

当初采用了什么治疗方案,统统都通过医案的方式记载下来。

杜太医成为首席后,是特地主持了,敖光和敖丙的医案整理。

这样,对后来任何一个接手两者身体的太医,都是一笔无上的财富,也是一个可以查阅的词典。

而现在,敖丙要是看见...

蓝毅真的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蓝毅这么一说,殷丽也醒过味儿来。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其实公事和私事是永远分不开的。

正因如此,蓝毅和殷丽之间许多情报也是共享的。

敖光用精元给敖丙补身体一事,殷丽也知道。

几乎是心有灵犀的,殷丽也感到震惊心痛难言。

但这样的事,他们当中的谁,都不能对别人说出口。

更不能对敖光谏言,这样做是错的。

作为王,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怎么能够做炉鼎?

没了敖丙,敖光也可以有其他的子嗣。

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更何况,当年为了还有退一步的空间,殷丽是名义上的罪臣。

当年,有御史大夫弹劾殷丽,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玩弄权势,圈养男宠,还涉嫌通敌卖国,跟西海上了岸的妖族之间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这些,当然是殷丽做给人看的。

也是故意让这些御史大夫知道的。

目的,只是把这么一件事来过明路。

正常情况下,敖光接到这么一份弹劾的折子,肯定暴怒。

肯定应该是对这样背叛其的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但...朝堂上的事情,要是这么情绪化,那就没有把玩的余地了。

那时,敖光就在早朝上,将这么一份折子扔给掌事太监,让之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等着掌事太监念完,敖光就问这些大臣,怎么看。

七嘴八舌的。

有说,殷丽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这么做的。

有说,殷丽怎么能够这么数典忘祖的。

有说,殷丽简直荒唐的。

等着这些议论结束,敖光才问殷丽,她自己怎么看?

殷丽却提出,是非对错,皆有公论。其愿意接受信官宫的审议。

信官宫,其实也是一个小小的朝堂。

即使殷丽是信官首席,却并不代表殷丽对信官宫具有绝对的权力。

信官宫中的审议团,就是独立于信官宫,只忠于龙王的组织。

信官宫中,有人犯罪,吃里扒外什么的,都由审议团来审问。

这并非又当守门人,又当裁判员。

审议团,由本身信官宫中的常委以及刑部司法,国相门生等组成。

按照流程对怀疑有罪的信官进行询问,收集证据等。

审议团只起一个把事情弄清楚,应当判处什么罪的作用。

最终,折子要来到敖光这里。

敖光亲自做下裁决。

殷丽这么做,很像是很有底气应对弹劾。

惹得那些大臣再度议论纷纷。

敖光对此,允了。

就好像觉得,这样才对所有人有交代似的。

自此,殷丽就失去自由。

禁足住处。

平日里的工作,由副手代理。

审议团按照流程,根据弹劾的内容,对殷丽进行询问。

但这么小的一件事,却让殷丽供出了一个卖官鬻爵的团伙。

这么一件事,简直震动朝野。

在早朝上的敖光仿佛走到了要暴怒的边缘,却几度压抑。

这些卖官鬻爵的团伙,连同殷丽这个首脑统统流放。

这展示了敖光的仁慈和大度,以及顾念旧情。

有功者,赏之。

有过者,罚之。

有功后,却有过者,绝不令人心寒之。

但实际上,却也是朝堂上的一次排除异己的清洗,以及为未来留下有生力量。

当时,跟殷丽一起离开的这些大臣,便就是现在的中流砥柱。

那时这么做,就是为了有退一步的空间。

这是敖光和殷丽君臣二人之间心知肚明的做戏。

但始终有,这么一道痕迹。

这也让定居之后,再度回到信官首席岗位的殷丽变得沉默和更加体贴敖光的心思。

做起了摆烂王上和摆烂大臣,勤政太子之间的桥梁。

帝王术,也曾是殷丽学习的课程之一。

当最初的那种震惊心痛难言过去,殷丽也站在敖光的角度去想过,敖光这么做的意义。

君臣几千年,她比敖闰都了解敖光的种种心思。

若说敖闰能够看清敖光的五成,殷丽毫无疑问也敢说了解八成。

仔细思虑过后,纵然理解,但更多的心疼却留在了身体里。

在敖丙回来之后,尤其是和敖光婚后,日子越发平静。

殷丽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多大的波澜了。

政事按部就班。

偶尔花费点脑筋。

但现在...

敖丙发起疯来,她也难以预料,是什么后果。

对此,敖光却像是一个放弃了辩解的罪犯,沉默是他的口供。

敖光,不知道是自嘲地眼角微勾,还是多少有些平静的疯感。

这样的敖光,殷丽和蓝毅哪里见过?

甚至是本能的,蓝毅往后退上一步。

殷丽手心运起了内力。

敖光也好像断绝了五感,并没有发觉两人的反应,转身就走,往水晶宫的方向而去。

殷丽与蓝毅连连吞咽数下。

似乎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两者对视一眼。

还是有分工的。

蓝毅跟上,照顾敖光的生活。

殷丽这边回信官宫,随时准备着接收各路消息,做好应急预案。

***

太医院这个地方,大概最不欢迎的人,就是敖丙。

一者,因为医者主生,是跟阎王抢人的人。

而敖丙是华盖星君,主杀伐,掌战灭。

两者气场不和。

二者,敖丙恐吓太医之事,直到现在都是所有太医脑袋上悬着的一把刀。没人敢惹杀神。

三者,敖丙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瓷片,还非要粘合成原样的瓷瓶。没有哪个太医不对敖丙的身体抓耳挠腮,头痛欲裂。甚至在教弟子的时候,还会大不敬地敲打小徒弟一句——这里可有活生生的‘逆天改命’的病例~能够把王太子的身体调养好,你都能是青史留名的神医了~

然而,到目前为止,没谁敢夸下这个能够给敖丙把身体调养好的海口。

就算是现在四海都首推的西海的章太医,也不行。

敖丙的生理,病理,心理,仿佛永远也解不开的乱麻相互勾缠。

哪里是这些俗人能够奈何的得了的。

见到敖丙又来,只是这会儿是走进来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多少有些噤若寒蝉。

杜太医稍微僭越地领路在前,带着敖丙去了‘苇编馆’。

‘苇编馆’就是太医院这里存放医案的地方了。

杜太医不仅仅取了敖丙的医案,也取了敖光的医案。

两份医案抱着,带着敖丙去了他的诊室,坐下细看。

若是敖丙有不明白的,他可详细解释。

敖丙定下神,真的开始细看。

然而么,这脸色却随着文字,像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都给过了一遍似的。

杜太医当然和刑部尚书不同。

刑部尚书掌典狱,什么腌渍事都见过,什么酷刑都玩过。

对于敖丙到底这情绪有什么变化,并不在意。

就算打不过,敖光肯定也怪不了他。

而对杜太医而言,虽然在医者的认知里是死生之外无大事,但敖丙的情绪起伏过大,他也担心,他要为了敖丙的失眠,把头发全部揪掉。

敖丙缓缓合上两份医案。

看向身侧的杜太医的眼中,眼波略沉:“‘十陵和脉散’有什么副作用吗?按照你们之前的预计,本宫需要服用多久?”

杜太医明显地愣了愣。

他未曾想到,敖丙会问他这个事情。

定了定神,回道:“这是一种舒缓经脉拘挛的药,对经脉的损伤有修复的作用。没有副作用。纵使寻常海族,遇见抽筋之事,也可服用。此药曾经也被纳入了王太子殿下‘安神茶’的主方,对王太子殿下的身体没有影响。只是服用过后,因舒展了经脉,会有些微感到乏力,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当然,每日一剂,在睡前服用更好。这样,身体舒展,也能睡得更好些。按照之前的预计,应当要服用七天时间。如此,您透析之时造成的手背疼痛问题,也能有附带的改善。做过透析之后,虽然没有淤青,但往往手背会在至少七天时间感到疼痛,严重者碰都不能碰。不过,可叫宫人准备些热水,热敷一下,有缓解作用。”

敖丙眼中毫无波动:“备好药,连同医嘱,一起送去东宫。跟东宫的管事蓝玉交代清楚就是。”

略略一顿,又道,但眼中却多了一丝寒意:“...在本宫初行房事之后,梓太医被大王秘密召见过?”

杜太医双手交叠腹前,凛然回道:“回禀王太子殿下,刚定居下来之时,太医院的规模不及千年前的半成。当年,那一场大战,所有的太医都做了随行军医,死伤不计其数。更不要说...战火一烧,命都来不及保下,就更不要说那些典籍和孤本了。定居之后,王城里派了专门的人来找寻四散的太医。但人数也极少。王城中,也通过其他的渠道,发布了悬赏令一类的。希望这些太医可以回来任职。那时,太医院人数的增加,除了本身太医院的教导体系外,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增加的。那时,太医院的条件,都够不上王城里请平安脉的人手。所以,在您主政的那二十七年里,这事都是一直搁置的。后来,大王收回您的监国之权后,您身份也降为世子。按照以往的标准,世子之病,能寻医者,不过三品。但您也是为龙族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当可破例。大王就算对众多事物都有涉猎,但医术这方面...大王的确复刻下了许多曾经的典籍,但可不可考,在没有挖掘到曾经原本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做下这个定论。那时,曾经以研究医术中房中术闻名的梓家遗孤——梓沅,已经被宫里的人找上。但梓沅却不愿意回来。至于不愿意的原因,不详。在您初行房事之前,大王趁着您睡着了,将所有的太医都喊去给您诊过。但...微臣整理的这份医案,也很清楚。当时,但凡提及过的诊疗方案,都记载了下来。选了谁的,就在谁的名字前面有标注。大概也是这些太医提出的方案,大王都不满意,才一直搁置。唯一赞同的,也是给您的餐前开胃饮。您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供应不了这具身体。当时,也有太医提出了用‘五子衍宗丸’。但‘五子衍宗丸’对您这样的身体,纵然够温和,也怕使虚火上炎,反而导致无法进补。大王对这个方案犹豫过。选择了让这些太医去考虑功效接近的药膳。这样,药力更弱。但却持续不断,对您这样几近...败叶般的身体,会更好些。据微臣推测,应该是在您初行房事昏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大王亲自去拜访了梓沅。这医者,当然也分上中下三等。下者,按病而药。中者,未病先治。上者,见微知著,求知若渴。梓沅自然属于上者。了解到您的情况,当然很有兴趣。只是仍旧不会回来。因为采取了他的诊疗方案,所以太医院才特地记了一笔。不过,千年前,他们梓家也是三世相国。他的名字能够被现在还记上一笔,也是现在太医院的荣耀。医案中,也清楚明确地记载了他的方案。他也提出了初步方案之后,您身体可能产生的情况,还有进一步的调养方案。有了他的纲领,我们这些后辈,当然轻松许多。曾经,太医院也组织过,对他方案的探讨。大家都一致认为,他的方案确实是最好的。在阴阳相交的前提下,孩子就是父母的精血所化。父母身体康健,诞下的子嗣基本成长过程,那就是没病没灾。您的两位兄长便是如此。但您...其实,以鼎盛的精元进补五内俱虚者,与服用‘五子衍宗丸’的作用相同,都是补肾益精。肾,乃先天之本。脾,乃后天之土。您本身进食极少,又吃的是人族的熟食,完全不符合龙族的生理情况。脾气极度虚弱。脾,如同制造动力的机器。而肾,则是一座蓄水池。这座水池里的水充盈,那么由脾提供的能量,则可以满打满算地送到身体各处。但若是这座水池枯竭,脾供应的能量,先要去给水池充值。但本就枯竭的水池,撒进去几滴水,又能有什么作用?肾有肾阴与肾阳,合而为肾精。‘五子衍宗丸’中的五种药材,皆为植物之果实。植物之果实,汇集植物生长过程中这么一季的所有能量。这五种药材,又是果实之最。合为丸剂,服之当可补肾益精,填补先天之亏,充盈五脏之气,捋顺五脏运转。当然,要取得这样的效果,得日日一天三顿地服用,以年记。以龙族的身体而言,至少三百年不间断。以您的身体而言,则至少八百年不间断,或可得到基本接近于您早产那个时刻的身体状态。但这八百年,您一次也不能和大王行房事,也不能想这些事。每天必须按照太医院这边依据时节轮转时辰轮转做下的调养方案,一点也不能有任何错误地执行。这...无论对您,还是对大王,再是对太医院,那都是巨大的考验。就算一点也不差地执行,但您毕竟吸收了异己,其实谁也没有办法完全地去确认,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任何族群的雄性精元,都可以具有和‘五子衍宗丸’一样的疗效。雌性,当然也可以。但这受到了她们排卵期的影响。而且,也得在她们身体里卵子成熟之后,以外力方式打开胞宫,取得卵子做药。这风险极大,容易丧命。历代医家都更加支持取用雄性的精元。虽然雄性的精元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相比于雌性取卵的方式,要安全得多,周期也短得多。因为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正因为本质相同,加上您和大王都同为妖,同为龙,还具有父子关系,这是天选的‘炉鼎’。加上梓沅提供的秘术,大王也愿意,当然是皆大欢喜之事。这件事,对您,是补益肾精,填补亏虚,稳固神魂。对大王,没有明显的耗损。而且,相对而言,大王长期清心寡欲,对他这么一个正处在春秋鼎盛的雄龙来说,更大程度上,其实对身体有损。能够有节律地排出精元,反而对身心有益。你们彼此相爱,这样的方案实则为锦上添花。”

敖丙眼底微缩:“那...‘琼玉汤’是什么东西?看名字,应该是个普通的汤剂,为何出现在了医案上?”

杜太医回道:“那是房事之后,可清洁身体的汤剂。但这个汤剂实际上是医家所出的固精之剂。有舒缓情绪,助眠之效。龙族孕育子嗣艰难,这是为了尽快生下孩子所出之策。”

敖丙合上医案,按住桌案,站起身来:“本宫就先回东宫了。”

杜太医一怔。

敖丙不是和大王一起住水晶宫吗?

心下一转,对政事上的站队,他也没有兴趣。

人怎么吩咐怎么做。

杜太医一揖:“微臣恭送王太子殿下。”

敖丙沉着脸,往东宫而去。

驻守东宫的蓝玉见得敖丙来了不说,还就穿着一身里衣就来了,魂都差点吓飞了。

来不及行礼,像飞一样的,去拿了件披风,来给敖丙披上:“殿下怎么这样就过来了?这是冬天了~您本来就体寒,也不怕染了病~”

虽然这肯定是蓝玉的关心之言,但敖丙就像吞了一颗冰进入肚中。

敖丙浅浅敛眉:“最近本宫在东宫这边住,去打点吧~”

拢了拢披风,自顾自的,往东宫深处走去。

徒留蓝玉愣住,一脸问号。

等着反应过来,蓝玉暗感大事不妙。

立刻借由去打点的名义,溜水晶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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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犟种
连载中慕容泫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