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在武学上有天赋,也许有被老头儿刻意雕琢过的做帝王的天赋,但在医药方面,越是研习,越是发现,他给太医院的薪水对不起这些太医的辛苦。
他应该没有疑心地把敖丙交给这些太医。
为此,他让蓝毅悄悄给杜太医送上一盒‘金珠’,也严格按照杜太医的要求,养护敖丙的身体。
这些年来,敖丙的状况也很不错。
今日,大概是近二十年来,最离谱的一次了。
还是为了,他是否能够全心全意吗?
还是为了,他跟姜氏之间的那一段吗?
敖丙自来就心思细腻,又相当敏感。
可...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其实...很多事情的答案,他也不知道了。
‘滴滴滴!’
正当敖光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时,透析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敖光一怔,立刻扭头看向透析器。
果然,寒凉碰上灵珠,这速度快了很多。
敖光回过头来,正准备给敖丙运功驱寒,却见敖丙的那头紫发之上都笼罩了一层白霜。
眼睫上也挂着淡淡的霜。
他坐在床边,靠近敖丙胯骨的位置。
应当是他的热气和敖丙的寒气相撞,竟被子上都晕染了水渍。
这...
敖光没再多想,暗运真气于掌。
隔着被子,覆盖在敖丙小腹的位置。
手掌几乎掩盖住敖丙腹部的大穴要穴。
催动真力,给敖丙驱寒。
但透析器的叫声却还在继续。
敖光也感到,他的真气似乎都只能穿透敖丙那薄薄的一层皮肤,不能往下渗透。
这应该是真气不够。
但之前冬至为敖丙驱寒,都是用的一成真气。
这...
敖光暂时撤离。
将敖丙身上盖着的被子扯开,丢到床尾去。
将真气提高至三成。
再次将手掌覆盖在敖丙的小腹上。
这下,两种气相撞,没了被子的阻隔,敖光是相当直观地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寒气肆虐。
他掌下的人,简直就跟一个可以自动凝结的冰一样。
也像是一个向着外部散发寒气的寒玉一样。
似乎敖丙就是那个寒之本源。
这样的感受,不免让敖光想到,他掌下的,到底是不是真正活着的敖丙?
会不会是‘冰魇’?
‘冰魇’是海底世界中,一种巫术与蛊术结合的诡异术法。
以蛊术培育的‘冰萤虫’,使其叮咬尸体的后脑,结合巫术,便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只是,受此术者,体温通常较低,表现出医者能容易诊断而出的阳虚之症。
一旦确诊,患者服用的助阳之药,便能非常轻易地营造出患者情况和缓的样子。
实则,这些助阳之药正是驱动‘冰魇’的重要动能。
只要这助阳之药不断,‘冰魇’就能永恒的运转下去。
受过‘冰魇’的尸体,相当于真的重生。
尸体与生前一样。
无论神态面容,语言思维。
甚至哪怕尸体都已经干瘪,却能够在这‘冰魇’的帮助下,逐渐恢复到生前的样子。
哪怕已经长了尸斑。
都会逐步退去。
但一旦这助阳之药断掉一段时间,患者的体温就会逐渐下降,直到温度变得若冰水一般。
完全结冰的水,与流水,都比不上漂浮着冰晶的水那么冷。
自此,患者会像是寒之本源一样,向外散发着寒气。
周遭都会逐渐变得像是冰窖一样。
患者也会逐渐地变作‘冰人’。
一旦再次喂患者服下助阳之物,患者便会清醒过来。
‘冰魇’周而复始。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法术。
诞生于祖龙在位时期。
这龙族代代传承的王冠——九龙冠上,有一颗可以用来制造‘不死军团’的丹药,就跟‘冰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透析机的叫声渐渐停了。
但敖光的额间却浸润着冷汗。
殷丽收到敖丙进驻太医院的消息,心下一盘算,便带着影卫的首领一道赶来。
问过病房所在之后,便悄然前来。
只见敖丙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躺着,仿佛没了生息。
手上扎着针。
管子联动到透析机上。
敖光就坐在敖丙身旁,一手按住敖丙的小腹。
敖光手掌与敖丙小腹相接的位置,徐徐冒着白烟。
这应该是在给敖丙运功驱寒。
敖丙的医案,她也看过。
敖光的呼吸却有些紊乱。
这不正常!
殷丽心下一惊,急急走到敖光身侧去,却不敢贸然去按住敖光的肩,只能厉声大喝:“大王!快!收敛心神!”
殷丽虽是女子中不多见的低沉嗓音。
但这么一声高喝,却又足够尖锐。
喝得敖光顿时真气的运输就断了。
殷丽见白烟竟然散去,自袖管中取出敖光专用的银白色丝绢,递到敖光面前:“大王,擦擦汗吧~”
敖光缓缓回神,目光落在丝绢上。
愣了一愣,才拿过丝绢,缓缓擦拭额间。
影卫首领早在殷丽还未厉声高喝之前,便已经闪身去为敖丙取来活血化瘀的膏药,正极为小心地给敖丙的手腕被敖光攥出的乌红抹药。
敖光怔怔然看着湿透的丝绢,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殷丽适时轻道:“大王,不如移步隔壁房间,先歇上一歇?”
敖光揉了揉额角,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静静离去。
殷丽落后一步跟上。
独立病房一旁的房间,原本就是家属陪伴时候单独住的。
房间里,是简单而实用的陈设。
只是,敖丙住的这间旁边,却更加精细一些。
太医院中,也有宦官。
这些宦官是到太医院轮值的。
但...更大程度上,是隐隐有一些监视的意思。
太医院这里,存放了无数珍惜药材,有些药材还是有毒的。
主子们要出事,这里可是个桥头堡。
宦官们见两个主子都来了,心里是明镜般儿的。
敖丙隔壁房间,都已经被整理过。
每一处,都符合敖光的审美情趣。
这些...当然是敖光暗中默许那些宦官把手伸长一些的意思。
朝堂安静得太久了。
自出了这市井戏说‘西方教’一事,敖光就非常少量地给了这些宦官一些监视的懿旨。
表面,当然是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实则,是在给这些宦官一个信号——宦官是可以影响到朝堂的,是可以影响到每一个官员的。
让这些不断被补充进朝堂的新人心头悬着一把刀。
让那些老人家获得一些彼此争斗的活力。
毕竟...
既然地下的势力都已经延展到了要和地上的势力掰腕子的地步,也是该玩玩游戏了。
敖光来到隔壁房间的主位坐下。
面前的矮几上,早已是馥郁的‘云卷云舒’一盏。
敖光拿起茶盏,打开茶盖,轻轻撇拂茶盏中的浮沫,抿上两口。
殷丽后一步跟来,几乎是非常迅速地将屋子里扫视一圈,心下隐隐一滞。
这群宦官倒是手快~
果然,狗腿子最是知道怎么讨好主子。
殷丽缓步来到敖光右手边的客位落座。
刚坐下不到一瞬,就有宦官送上她喜欢的‘月影常曦’。
殷丽笑着接过,也舒服地享受片刻。
宦官离去之时,还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将门合上。
敖光当然也注意到宦官的所作所为。
但却一丝波动也无。
殷丽放下茶盏,手腕轻转,又双手交叠,放在左腿上:“大王...是为了她吗?”
殷丽这话,微有歧义。
这个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敖光的目光落到茶底上:“你说的是谁?”
殷丽缓道:“这要看大王心神恍惚,是为了谁。”
敖光忽而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利得很~”
殷丽似乎想起了什么,眼波微漾:“这么多年过去,大王也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这十分奇妙~”
敖光目光微微一滞:“...但这都是假象。”
房间安静了一瞬。
殷丽亲眼见得,敖光面容的变化。
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到了目前这个十八岁的模样。
殷丽略略一怔,心间微微有了一些涩然:“...时间的确过去太久太久了...”
敖光缓缓呼出一口气,将茶盏放到矮几上,身子往后仰,靠着椅背,双手松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父王册封我东宫之日。那天,父王摆席,大宴三天。无论是什么级别的官员,都要参与。唯有信官宫吃上我的宴席,是由宫中人特地送去的。信官宫很特殊,从我做信官那天开始,我就知道。那时,你师父是信官宫首席。我可没少被他调教。父王更是授意他,别对我客气,往死里弄都行。但他却对我严格有之,宽仁有之,引导有之。我在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与此同时,我也知道,父王到底交给他多少暗地里的事,知道除了朝堂而外的另外一套处于那高墙阴影之下的运转机制。接触这些事的时候,身体仿佛如鱼得水,心头却略有滞涩。甚至觉得许多事,其实就是一刀斩了就完事儿,何必如此投鼠忌器?但这是少年意气。得了他的认可,父王才下了立东宫的诏。那时,我便知道,他对于父王而言,是何等意义。那晚,我不过是假装喝多了,趁机离席,想要让他看上一眼我戴紫金冠的样子。但我永远都无法预料,那晚...是我们一起在他的办公区,送他最后一程...”
声音竟泛起沙哑:“...宫人早早送去了饭菜,你和他正对坐在用。大概...我才真的很像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你们见到我的时候,眼神都很平静。我原以为,我会看见至少他的眼中会晕着对后辈照拂的慈祥。不过,好在那晚,他只当我和你一样,都是他的徒弟,而非我是东宫,邀我一起坐下,吃两口小菜,缓缓酒气。但我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对劲。我觉得,你们都太平静了。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去一样。虽然他还像平时那样。我坐下没多久,他就向我介绍你,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你出现在信官宫。我还与他打趣,说他可生不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儿。他那个时候大概是苦笑着说,那是当然。他还说,信官首席这个位置,就该由他最得意的弟子接班。我又打趣他说,难道我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吗?他笑着反问我,那东宫和信官首席,你选哪个?我应该是憋着笑,嫌弃道,哪个都不要~他只是笑而不语。拿过你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让我照顾好你。我那时觉得,他这个话很不对,这就是遗言。但他没有再给我说话的机会。父王手下的‘蕖幽宗’也没给我机会。他说完这话,‘蕖幽宗’的人就送上毒酒。他竟然拿过杯子就喝了。你也不拦一下。就在我面前,他就那么死了...我...”
略有鼻音:“我...后来,我才知道,你的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而他真正的任务是教会我帝王术。当我学成出师的那一刻,也就是他会永远卧于父王身侧的那一刻。只有对父王是死心塌地的永远追随,大概才能够那么平静地接受死亡。”
深深吸上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我...我那时,真的以为他走了,便是你变作在御前侍墨。但谁承想,会是‘遥天奉’的副手接班?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天天都要见面的,就在我身边为我置办行头的那个很不起眼的人,会是‘遥天奉’的副手不说,居然这人还会换脸。要不是他耳后有一颗很特殊的棕灰色的痣,我绝对认不出。那时,有一种极度的恐惧笼罩着我。我感到,父王仿佛手眼通天。甚至来说,这东海的任何一滴海水,都是父王的眼睛,都是父王的耳朵。那太可怕了。”
略略一顿,又道:“东宫有过无数次宴席,但我始终没有见到你。就好像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直到父王驾崩,居然是由你承担了扶灵抬棺的领队,手上捧着父王的族长私印。而我手上的,则是自祖龙流传下来的王印。那个时候,我感到,你和父王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他不可能将族长私印交给你,由你带去中央墓室,以此作为随葬品。我一想,你是他的徒弟,父王也应该知道你,甚至可能还有些器重你。你没有守灵,反倒是将那时的信官首席杀死,提着对方的头,拿着信官首席的印信来找我。当我感到你与父王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之时,是动了让你永远陪伴父王的念头。但你却在实际上告诉我,你的命是我的。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可以不信身边的任何人,但只会信你。敖闰能够在没有从军没有系统学习过帝王术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目光深邃,少不了你的刻意泄露情报。不过,敖闰确实聪明。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依然能够博得她想要的。姜氏能够成为我的王妃,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甚至姜氏早就在你目力所及。你只是创造机会,让我知道她。再通过各种方式暗示我,姜氏是最佳选择。因为...这是父王给你的懿旨。姜氏的所有喜好,甚至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注视之下。你也将这所有告知我,助力我拿下她。与此同时,你也知道,她是我延续族长王位职责的工具。你永远都适时地给我搭台,让我丈夫这个角色演的很好,但实际却是个没心的负心汉。”
苦笑:“可...你看,曾经的负心薄情,终于还是开始反噬...”
殷丽带笑的眼中,是这数千年的沧桑:“大王,人不能求满,事不能求全。”
敖光浅浅叹出一口气:“这个道理,它是人能明白的,不是杀神能够明白的。我不能让时光倒流,更不可能当和姜氏之间的和合没有。这些都没有,哪里来的敖丙?那个时候,倒也幸好是你替我算好时间,这样终归能够少做一些。否则,我现在更是罪孽深重。”
殷丽略略一怔,几乎无声般的,叹了口气:“那大王只能加倍疼爱,才能赎罪了~”
敖光轻轻揉着太阳穴:“有时,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还要怎样,才叫做是加倍疼爱。我恨不得把我这心肝都剖了给他。但他却永远都觉得,我对他的爱是有条件的,是暗含着交换的,是有所算计的。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这些并不是建立在伤害他的基础之上,还要我如何?我已经够后悔用他的命做局。可...没有这么一块跳板,龙族何以永续长存?若当年是要我的命,我定不吝惜。我...”
殷丽眼底略过一丝暗色:“也许,唯有亲身体会,方能有所感悟。”
敖光揉着太阳穴的手缓缓停下。
歇了个把时辰,敖光又回到敖丙的病床边坐下,继续为敖丙运功驱寒。
血脉融通,也会让透析加速运行。
殷丽则去了水晶宫,跟蓝毅交代数句后离去。
蓝毅迅速通知御膳房,为敖光做提神补气的药膳,赶忙给送去。
一直运功,也是个伤精耗神的事。
终于,一天一夜之后,透析机可以停下。
敖光连忙喊来班太医看看。
班太医刚一摸上敖丙的脉,立刻就看向敖光的唇色。
那张脸是顿时就垮了下来。
这敖丙本来就体弱,预计三天三夜时间的透析,竟然在敖光的强力运功之下,一天一夜就结束了。但敖丙的身子遭受不起啊~
眼见着这班太医又是那么一副凝重的表情,敖光甚至怀疑,班太医是不是只会面无表情和一脸凝重了。
班太医收回手来,实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王爱子心切,微臣理解。可是...王太子殿下身体本弱,预计三天三夜的透析,竟一天一夜就被大王催完,王太子殿下的身子遭受不起啊~”
敖光顿时愣住。
什么?!
预计要三天三夜?!
竟...
就在这时,杜太医急急赶来:“见过大王。”
也不等敖光应上一句,立刻为敖丙切脉。
但那个脉...
杜太医也感到头痛。
遇到个配合的家属,当然是好。
但遇到个过于配合的家属,也是糟心。
杜太医收回手来,双手交叠腹前:“启禀大王,为今之计,只能让王太子殿下恢复龙形,蜷于‘绛朱泉’修养数日。等王太子殿下醒来,再服用‘十陵和脉散’数日,好生休息,应当能够痊愈。”
敖光沉下一口气,将敖丙一抄抱起:“备药。”
说罢,直奔‘绛朱泉’。
杜太医和班太医话都来不及回,就只能看到敖光发尾的残影了。
两者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
作为医者,他们当然能够理解敖光的心情。
但敖丙的身体...
有时连他们也在想,他们到底是在治疗一个患者,还是在探索医道的禁区——给尸体治病。
毕竟...
敖丙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特殊。
纵然强大如龙族,却经历早产,裂魂,抽取龙珠,真正的龙魂在天界以‘凌泽渊’封冻镇压,仅余一缕残魂,若不是敖光千年时间都用妖力温养,那抹残魂都估计早散了,灵珠聚千载冰寒之力,若敖丙不是灵珠转世,那抹残魂也早就拿给这灵珠给嚯嚯了,没了敖光的妖力温养,连龙形都回归不了,若不是敖光那九滴心头血,哪里还有什么共抗天雷?天雷能量巨大,直接就给身灭,剩下那么一点残魂。若不是灵珠,那抹残魂也早没了。这般模样,也不知道那个太乙道长是怎么想的,又或者这是他们所无法理解的道家的想法。竟用藕粉去做个身体,把这魂魄丢进去,再炼化一下,就给成了。可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就更别说,还两度失去藕粉做的身体。更别说,竟然能够根植于魂魄中的‘穿心咒’,更别说...
有时...他们心中也有惶然。
害怕,他们是在倒行逆施,惹来天罚。
担心,他们所敬仰的大王是爱子心切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哪怕是个假的儿子,也奉若珍宝,聊以慰藉。
恐惧,他们在犯下欺君之罪。
杜太医沉沉叹出一口气:“备药吧~顺便给西海的章老送去一份折子。”
班太医隐有疑虑:“可是下官...”
杜太医摆摆手:“此事与你无干。”
缓缓捋着胡子:“你只需要按照正常的医案写上一份,递过去就是。殿下是老朽平生所见最为奇特之身体。医者本该兴趣盎然,恨不能探究道之尽头。然飘忽于生死之间,脚踩生死两岸,我等俗人尚不能窥啊~”
班太医那又粗又黑的眉毛似乎纠结成了麻花儿:“那大王岂不是也...”
杜太医微微闭上眼:“大概是我等见识浅短。”
班太医看向远处,心头略沉。
***
敖光一路风驰电掣,迅速带着敖丙去到‘绛朱泉’边。
跪坐下来,将敖丙放到地上。
揽过敖丙的后背,将人略略侧身。
点按住敖丙后脑边缘与脊柱相接之处两骨节之间的软处三息。
一条四十四丈的蓝莓大龙就仰着身子瘫在地上,瘫在敖光的怀中。
敖光见得敖丙龙形的时候不多。
现在看见敖丙这样成熟...完全成年样子的原形,敖光眼底有些微热。
将敖丙的龙头拥入怀中。
侧头贴着敖丙的头顶。
珍珠白边缘晕着紫色的鳞片真切地就与敖光的侧脸相贴。
温润的凉意悄然也向敖光的心间渗透。
这是他的儿~
敖光慢慢直起身子,疼惜地摸过敖丙的龙角。
敖丙的龙角早已不是小时候那般一点点,像个小树丫一样。
曾经那样一个扭曲的环境,以及那样一个魂灵都扭曲的申公豹,让敖丙以有龙角为耻。
还要炼化,压制龙角的生长。
可,龙,就是要有角,才是龙啊~
没有角,却有爪的长蛇,那是螭。
现在,竟然都和他的龙角差不多大了。
紫色与浅金色交相辉映。
多贵气~
这不就是天生的族长吗?
多威风啊~
敖光轻柔地抚过敖丙的鬃毛。
这些年来,把敖丙养的很好。
鬃毛又顺又滑,还泛着珠光。
确实是一条漂亮的小龙。
小时候,大概真的是就剩了一缕残魂,敖丙的吻居然尖尖的,若非浑身都是白色,鬃毛是紫色,他都以为敖丙是敖闰亲生的了。
那个时候,敖丙真的和敖闰长得好像。
人族说,外甥像舅。
那侄子也肖姑吗?
不过,这两个家伙的性子,确实很像。
现在,竟然敖丙的吻已经和他一样,都是圆润的。
完全传承了纯血龙族的血统。
这就是他的儿~
敖光颤颤地闭上眼。
将敖丙的龙角细密地吻过。
用龙族最原始的示爱,悄然在敖丙的身上印下痕迹。
最后,敖光睁开眼,重重地吻了吻敖丙的眉心,这才把敖丙放下‘绛朱泉’。
盘腿坐在‘绛朱泉’边上,等着敖丙醒来。
原本若是没有那场战争,敖丙也不会早产。
那是情况不妙,姜氏也心有忧虑,这才动了胎气。
敖闰有心,只是不多罢了。
听闻姜氏有异,再是与他之间有些嫌隙,还是赶到姜氏身边陪着。
那时情况复杂,他再没有以往的拿政事当幌子,呆在御书房,不管他的孩子如何孕育,如何降生。
而是真的呆在御书房,看不断递上来的战报。
当敖闰捧着水晶盒,把丙儿带来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竟然紧了紧。
这样的感觉过于莫名。
在甲儿乙儿出生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纵然他并不想让敖丙出生在一个战火纷飞的时候,但姜氏已经怀上敖丙了,他是个好丈夫,怎么能够让妻子将孩子打掉?
当姜氏怀了敖丙之后,打掉孩子的想法,其实在他的心里起过几次。
姜氏居于深宫,就算知道政事,也不过是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几件罢了。
他对敖丙说过,后宫不许干政。
纵然那是对敖丙的一句玩笑,但实际上,无论是他,还是自祖龙流传下来的这几任族长和龙王,都是绝对不许后宫插手朝堂之事。
断绝外戚掌权的通道。
权力,只能是他们想给,而不能是这些人想要。
那时,姜氏并不知道,已然危机四伏。
而他...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
他确实对这样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担忧。
掌权那么多年,他实在厌恶超越掌控的变数。
而这个时候,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前路坎坷是定数。
因此,他起过几次要把这个孩子处理掉的想法。
但每每姜氏拉着他的手,让他摸着孕肚,感知着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之时,明明都已经决定了的事,却开不了口。
这样的事,在姜氏孕育甲儿乙儿的时候,也有过无数次。
但他并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敖丙。
在那个时候,他就能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他与这个小生命之间的链接。
纵然隔着姜氏的肚子,可他们的心跳竟然同频共振。
这实在不可思议。
孩子的胎心跳得很快,往往是大人的两倍。
甲儿乙儿的胎心就很正常。
而敖丙的胎心,竟然和他的心跳同频...
他身体强健,从不懈怠习武。
又常习‘绵息术’,心跳就更慢。
甚至于可以慢到正常族人的四分之一。
正常来说,敖丙的胎心绝不可能这样。
他也问过给姜氏请平安脉的太医。
都说,敖丙的胎心频率是正常的。
那时,他就感觉到了,这个孩子对他...是特别的。
然而...现实的状况...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
因为现实,不想让这个孩子出世——感知到孩子对他的特别,无法对姜氏说出将孩子打掉的决定——又因为现实,不想让这个孩子出世...
如此反反复复。
直到这颗龙蛋,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其实...敖丙要一直呆在姜氏的肚子里,也许...他还能是以前那个敖光。
当敖丙脱离了姜氏,来到他的眼前,他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似乎前半生除了被抓进牢里那一时半刻的慌张而外的慌张。
他竟然有了手足无措。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
因为他不知道,他能够将这颗龙蛋安置在哪儿。
那时的情况...
加上姜氏应该得知了什么消息,导致敖丙提前出世...
早产的孩子,都要放到‘绛朱泉’这样几近母体温度的地方去温养,直到足月,才开始孵化。
然而...
那时,他只能将敖丙安置在他的御书房。
这样,好像才能安心一些。
每每在御书房看见这么一颗龙蛋在水晶盒里安安稳稳地放着,他便觉得好像他出逃的心又回归到了原本的位置。
在经脉中流窜过的惶然,徐徐散去。
后来...
他们之间...
现在,敖丙阴差阳错要到‘绛朱泉’以龙形修养...
是不是...敖丙曾经错位的生长轨迹会因为因果的修正而要逐步以别的方式重演?
敖光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绛朱泉’,眸色幽深。
蓝毅那边,依旧按时将吃食送去太医院,却被告知敖丙需要到‘绛朱泉’修养,敖光也跟了去。
立刻就转道‘绛朱泉’。
远远地,就看到敖光盘坐在地。
就守着‘绛朱泉’。
这许多年来,两者的纠缠,他也看在眼里。
知道,敖丙没有恢复,敖光是一步也不会离开‘绛朱泉’的。
而他,能够做的,只能是保障后勤。
蓝毅停下脚步,暂且往水晶宫而去。
至少也给敖光拿来一张矮榻,一张矮几。
坐在地上,算怎么回事儿?
七日后,‘绛朱泉’的水面终于有了动静。
清波微漾。
一直盯着的敖光立刻自矮榻边站起身,走到‘绛朱泉’边,随时等着敖丙出来。
水下。
敖丙习惯性地想要蹭一蹭。
这么多年,两人多少个日夜都睡在一张床上。
敖丙也在身体上养成了无意识的习惯。
因为在潜意识里知道,身旁总是有人的,便在将醒未醒之时,软绵绵地蹭一蹭。
攫取爱人的香气和体温。
然而...
敖丙猛然睁开眼。
发觉视线所及,竟仿佛是一片血域。
顿时懵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来到了修罗族的地盘儿?
掉进了血海里?
还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地府?
他掉进了曼莎珠华的溶液中?
心跳陡然加快。
慌张也在身体里蔓延。
身体本能地往上游去。
一下冲出水面。
却见一人立在岸边。
白发红瞳。
红纹白角。
不是父王,又是谁?
敖丙停了下来。
一龙一人,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敖光看着人那神采奕奕的眸子,心下稍安。
看起来,应该是恢复了。
接下来,盯着好好服用几天的药,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敖光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悬着的心,终于能够稍加放下。
见着人,敖丙也缓缓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但记忆来到他喝下第一盏茶感觉到很甜,就断片儿了。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更加不知道,为何现在会是这种情况?
尤其,现在在他眼前的人,让他恍惚。
的确是红纹白角。
也的确是白发红瞳。
衣衫也是白色加红色中衣。
非常确定的东海龙王的装束。
但...
这个眼底乌青,嘴唇都没了血色,还满脸胡茬的家伙儿,到底是...
脱口而出的:“你为何假扮父王?”
这话,简直就是大概摩昂听了,都想给敖丙一个大比兜的程度。
完全不过脑子。
也相当怪诞。
敖光刚刚放下去的心又一下悬起来。
这什么情况?
中毒和醉茶的后遗症?
还是没有好?
敖光奇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敖光的嗓音向来低沉华丽。
而现在这个听来,却好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风箱。
敖丙才心都悬起来了。
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立刻恢复人身,手上却是一柄长剑,剑指敖光的咽喉:“说!你到底是谁!你装得再像,也不是!”
敖光睁大了眼。
这...
怎么...怎么会和那天一样?
而且...
敖丙怎么会知道,甲儿乙儿用的剑,长这个样子?
甲儿乙儿用的是一组雌雄双剑。
一人一柄。
但两者却会使对方的剑。
两者也常常交换持剑。
那组雌雄双剑有的唯一区别,只是重量。
甲儿再怎么也要年长些。
能够化出来的剑也相对重一些。
怎么会...
几乎是刹那之间,敖光心思纷乱。
仿佛这么几千年的记忆在一瞬之间搅在了一起。
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有了宦官在,任何消息的传播速度都是极快的。
前几日,极为隐秘跟着蓝毅的宦官,早就知道两个主子都在‘绛朱泉’这边。
安静地蛰伏。
现在,小主子脱水而出,那便该通知太医院的太医,御前信官殷丽,还有蓝毅了。
宦官当然是贴心的。
然而,敖光和敖丙私底下怎么着,那肯定没什么事。
又或者说,这么几方人马的其中一支见得两人如何,也没事。
偏偏的,不能是好几方见得这等炸裂的情形。
敖丙这样做,那可是谋逆啊!
最糟糕的是,这三方人马赶到的时间都差不多。
结果就...
再是见过大风大浪,也真的被这等情形骇得,直接干了个急刹车。
倒是蓝毅要反应稍微快些,才停下,就冲过去,拦在敖光身前,纵然蓝毅比敖光矮了一个头,敖丙真要动手,也是当炮灰的份儿。
蓝毅急急喊道:“殿下,这就是大王啊!自您中毒接近十日,大王日日不敢离开您一步。仪容不整,才让您错认了去。您和大王功体相通。天上地下唯您二位如此。一试便知啊!”
蓝毅这话一出,顿时将误会开解。
原本都有些怔然的殷丽和杜太医,对视一眼。
又继续往‘绛朱泉’边走去。
敖丙眯了眯眼,依旧打量着敖光。
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松开手,让手中的剑散了去。
瞧见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形已然缓解,蓝毅瞬间松弛下来。
退开一步。
敖丙缓缓落下。
却仅是金鸡独立般的脚尖轻点‘绛朱泉’的水面,一手背在身后,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蓝毅一瞧,这还是在戒备啊~
这...
殷丽来到蓝毅身侧,给敖丙递去眼神。
敖丙半垂下眼,往敖光这方,轻踩水面走来。
但殷丽和蓝毅都看得出,敖丙绝对还在戒备。
根本不相信,敖光就是敖光。
这...
大概也是一种过于奇异。
几乎还有两步距离之时,敖丙果然骤然发难。
一股罡风迅速往殷丽和蓝毅那方扫去,将两人拨到一边去。
背在身后的手,手腕翻转,至少五成功力聚集,直接推掌。
没有任何缓冲地往敖光的心口位置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