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也许是一把好手。
但朝堂权力这座天平,却还相当的稚嫩。
看到摩昂娶妻生子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中并无波澜。
毕竟...那些旧事已经过去。
海族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的步调。
有些悬而未决之事,倒也随着敖光和敖丙成婚百年时间而逐渐归于平静。
西海那边,其实自打敖闰从玉虚宫归来之后,就一直都很稳定。
要说最大的波澜,大概都是由敖丙创造的。
这百余年...
大概摩昂的情况是真的稳定下来了。
再坚守个几百年的时间,也不用再担心香腺和寿命的问题。
敖闰应该放心了。
当然,原本敖闰对摩昂就很放心。
摩昂拿给敖闰教得很好。
是一个具备王者素养的储君。
现在么...
大概是真的再过些年,就要把王位传给摩昂了。
政事那些的,摩昂早已轻车熟路。
在这么一个期间,自然还是需要把传承一事解决了。
而这传承么...
如此一来,敖光和敖丙现在的分歧点,就在这个传承责任和个人情感的纠集之上。
其实...
敖丙是相当幸运的。
敖丙对敖光倾注了爱,根本没有感情这个东西的敖光却也刚好对敖丙萌生了感情这个东西。
也刚好的,两者都拥有千秋万世的相伴机会。
否则,也不过是下一个爱而不得的怨毒人。
这些事...
哎~
殷丽敛去情绪,走去敖光身侧,轻声唤道:“大王?”
敖光迅速回神,侧首看向殷丽:“何事?”
殷丽速道:“经过合计,能够按照以前贺品清单送出之物,只有四成。其余三成,没个百余年,还做不出来。剩余三成,则是当年那场大战,导致许多宫里的老师傅丧命。很多宫里的手艺,都已经失传,再做不出来了。此事,我已让慕尚书和大祭司,连同蓝毅那边,尽快把明细整理出来。上呈大王,也好尽快做下决断。”
略略一顿,带了些淡淡的犹疑:“尤其...此番,西海更大程度的重点在有了传承,而非有了婚姻。这礼,不好随。”
声音变作一条直线:“据‘千丝’传报,那个龙女就是一对姐妹花诞下。是大殿下主动找上的。大殿下许诺了那对姐妹花一处可以休养的庄园。姐姐昔年为西海六旗之一的大前锋。是西海龙王的亲信之一。当初,为其挡过巫族之偷袭,被巫族的魔血所伤。魔血灼烧之伤,约莫半年发作一次。章太医也拿此事没有办法。大殿下大概也是为了此事,花费了不少的功夫。终于找到一处冷泉,可缓解魔血灼烧之伤。这是一笔他们之间的交易。大殿下已经为她下葬,就安放在敖氏陵园的妃位。但只立了无字碑,没有名分,也没有册封。孩子是个男孩,现在被放在东宫的偏殿抚养。大殿下只会每月去看望一次,但也只是远远地隔着纱帐看一眼。与此同时,章太医也会随行,去请平安脉。其余时候,都是宫里的老人家在照顾。孩子很好地继承了纯血黑龙的血统。浑身黝黑,唯腹间与大殿下一样,是金黄色。三殿下的后宫,几乎稳定下来,但始终都还没给这些后宫名分。约莫五十年前,大殿下就重新接掌了以前的事务。西海龙王似有退居二线之打算。这个孩子,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破壳那日,西海龙王和摩先生去看过。其余时候,并无接触。”
敖光了然:“那就...”
正说着,却突然顿住。
殷丽略略有些意外。
敖光绝不可能有这种突然顿住的习惯。
眼中不免带了些探究。
敖光感觉到敖丙离开海眼的那一刻,忽而感到心头一紧,令他本来要说的话,忽然断掉。
敖光想过很多种可能。
但没想到,敖丙竟然离宫而去。
浸润在四肢百骸里的苦酒,原本还若涓涓细流,这下是仿佛掀起一个滔天巨浪。
敖光凝神,暗暗追踪着敖丙的那抹气息。
当初修造行宫的时候,在行宫的地基底下,还埋了一方印玺。
毕竟那是在陆地之上。
龙,可生活在九霄之上。
可下潜深海之渊。
唯有陆地,并不是属于他们的地界。
敖丙的身体,其实一直都是他的心病。
毕竟是经历过抽取龙珠,难回龙身,注入灵珠,天雷毁身,中穿心咒,真火炼化,无限开大,拔鳞凌迟,疯疯癫癫,神魂不稳,熟食轻身...
永远其实都是个外强中干的模样。
若要呆在行宫,当然是最好有宝物护佑。
这样,无论敖丙想呆多久,都不是问题。
当年,就是命人翻阅府库,看看有没有‘灵泽珠’。
有此珠,再将其雕刻成印玺之状。
印玺上方,则为四条宽河往中心旋转汇聚。
一滴纯血龙族的血滴入那个中心,原本几近于黑色的印玺,就会退化成淡金色透明状。
将之埋入地下。
如此,在那么一小方天地里,便晕有深海的气息。
无论呆多久,都影响不到敖丙了。
竟然...
敖丙离开海底,是去了行宫吗?
若是如此...
敖光绷紧的身子略略松弛下来,接着前话,说道:“先把集册整理出来,本王浏览之后,再寻慕尚书商讨此事。既然情况已经不同,也没有必要再抱着过去。”
略略一顿,又道:“不过,还需作一俏色四足方鼎,鼎内写入摩昂之生辰八字。到时,将其置于‘五龙方尊’之内,让敖丙亲自交到摩昂手上。”
殷丽一听,心下了然。
这是敖光已经宣告了西海的下一任龙王就是摩昂。
只是...
殷丽眼中有着浅淡的担忧:“此事,可要告知王太子殿下?”
敖光目光微滞:“不必告诉他。他作为东海派遣的使臣,只需要使命必达即可。”
殷丽应下。
心间却不免在想,此物摩昂肯定一看就知道意思了。当敖闰传位之时,再有此物,便是几乎多重保险般的,说明了摩昂的王位,来路极为纯正。不仅仅得到西海龙王的认可,也得到龙族族长的认可,以及曾经海洋霸主的认可。
这简直就是顶级认证。
但...
敖丙那边...
依照于敖丙的敏锐,在将此物交给摩昂,摩昂见过之后,肯定会有情绪泄露。若此番是派遣敖丙作为使臣过去,那么在兄弟俩坐下来谈谈之后,敖丙肯定会问起这个事情。摩昂...会大致说上一说。依照于摩昂的性情,可能关于那个龙女的事情,也会提上一提。
所以,敖光这是又在把这个解释的锅,甩给摩昂?
让摩昂去承担敖丙的情绪?
最后,又坐收渔利?!
那这不是在自己酿醋吗?
估摸着,这是又要波澜四起了。
敖光吩咐殷丽之后,就回水晶宫更衣。
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再喝了盏清茶。
这才去行宫。
看看人在干什么。
既然出现了分歧,彼此间冷静冷静,其实也不是坏事。
敖丙还需要成长。
他来,就当带人回去用晚膳的。
别的,暂且不提。
其实,这事儿也可以喊蓝毅来就是。
但他始终...还是有些担心敖丙。
这小浑蛋是一刻不看着,就要给你搞事。
也是,才活了一百多年。
还真是条小龙崽子的时候。
大人不在,出点状况很正常。
屡屡只要敖丙没在敖光眼皮子底下,就是要发生点曲折。
这一百多年,敖光都似乎习惯了。
还在距离行宫的小径远处,敖光就已经听得簌簌风声。
驻足细听。
嗯?
剑的破空之声?
敖丙这是上来练剑了?
这...
敖丙是那种很特殊的双手兵刃武者。
单手的兵器,总不如双手的兵器玩得那么顺畅。
十八般武器之中,多数都是单手持有。
如剑,如刀。
到了敖丙那里,除了长枪这类只能双手使用单个兵器的,其余的都得是双手,才能真正发挥出威力来。
若是上来练剑,怕是在舞双剑吧~
其他的兵器,就算是敖丙的本命武器——回旋双刃弯刀,他都觉得不及敖丙的左右开弓双剑挥舞起来更好看。
双手持剑的敖丙,总有种相当难言的英气。
眸色一沉。
双剑一挥。
不拘泥于双剑采用同样的剑势和剑招。
甚至可以双手使出不同的剑招来。
杀气四溢。
相当帅气。
但更多的,他觉得,挥舞着双剑的敖丙,很像仙子。
脚步轻盈到若有似无。
辗转腾挪。
仿若鬼影迷踪。
那双龙族最漂亮的眼睛里,银河倾覆。
却是星光漫天。
和光同尘。
美极了。
有时,灵珠的寒气自剑势之中渗出来。
双剑所过之处,如金钩银划。
似流星飒沓。
四处飞扬的冰晶,如同掬一捧银河璀璨,撒了敖丙满身。
哎~
每每这个时候,他真的有些体会到,敖丙不许他穿铠甲的心情。
当你的伴侣如同魅魔,就真的既希望于你的伴侣释放魅力,但又害怕于你的伴侣释放魅力。
想要被你的伴侣给魅死,但又极为担心你的伴侣被觊觎。
说来,还幸好是他大权在握,力量强横,富可敌国,否则,哪里守得住这么一个魅魔啊~
哎~
思索间,敖光已经来到行宫门前。
抬手,正准备推开门。
却在将手抬起一半的时候顿住。
嗯?
怎么感觉...
好像行宫这处...温度要低些?
察觉到不太对劲,敖光的目光一下落到门槛的位置。
只见暗红色的门槛上,有着难以察觉的一层白霜。
这...
难道又是‘天地同悲’?
敖光心下一紧,连忙推门而入。
四下一望,没在院中看到人。
反手把门一关,就往行宫里面冲。
一楼没有人。
敖光顺着楼梯,往二楼而来。
随着来到楼梯的尽头,敖光更能听清剑的破空之声。
竟然...不是双剑?!
敖光忍不住地敛了敛眉。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敖光的手放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人却没有急着现身于二楼的露台。
敖光仔细听着响动。
辨识着气流的变化。
目光微微落在远处。
远处的地板上,不断地有白色的冰晶迸溅。
且能够明显感觉到,二楼的温度更低。
倾耳细听须臾,敖光的眉心越拧越紧。
甚至于,在这个时候,敖光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失去了抬脚的动力。
敖光知道,敖丙身边的好些朋友,都是玩软兵器的。
如慕离殇,使的是九节鞭。
如萧云松,使的是绳镖和链剑。
包括申公豹。
纵然敖丙的武学天赋真的一流,但对于软兵器这一块,都处于会基础,但不去练习的状态。
他也没有问过敖丙,为何对软兵器似乎是有成见。
后来一想,大概申公豹是用软兵器的,加上敖丙与敖闰一样,睚眦必报的性情,包括长枪一类的东西,在敖丙那儿都属于红线。
他当然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这并不影响什么。
龙族多数都使刀。
敖丙刀法一流,也一样。
但他就真的没想过,还有个介于软兵器和硬兵器之间的东西——软剑。
那是姜氏的武器。
女子习剑者,当然不少。
但用这样相当特色武器的,却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敖丙幻化出的本命武器——回旋双刃弯刀,属于轻型刀种,这来自于敖丙本身有体弱的情况,以及不是主力量型。
后来,随着不断地锻体,这回旋双刃弯刀,虽然长度和重量是有所增长,但实际还是归属于轻型刀种。
虽然,他略略有些遗憾于敖丙不能像他,不能像摩昂一样,幻化出重型的刀来,但思及敖丙那不同寻常的经历,以及那条小命简直就是一波三折,便感到心有余悸,敖丙能够有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能过度苛责。敖丙搞不定的时候,还有他呢~
大概...是敖丙现在填满了他的心房。
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被敖丙牵动。
原本他都并不把姜氏放在心上。
只道,这姜氏是他演戏的工具,是他传承后代的工具,是他保持后代血统的工具。
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要他想想,姜氏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若不是这样特别的武器,可能他连姜氏到底是谁,都很难想到了。
所以...
敖丙的武功路子基底,以龙族来算的话,是遗传了...姜氏?
甲儿和乙儿都是用剑。
但却不是那种细剑。
反倒是有一定重量和宽度的剑。
丙儿...
关于个人情感和传承责任一事,到底在敖丙的心中,漾起了怎样的涟漪?
为什么要舞软剑?
他们之间...真要说起来,其实...确实还隔着姜氏。
敖丙有着迷糊的依恋,有着某种程度的憧憬,有着情不自禁的追思,其实都很正常。
只是...
生在这王城里的每一个生命,其实都是很扭曲的。
没有一个家庭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正常的。
龙族更是如此。
由于祖龙是雄性。
故而,龙族的发展,以父系为标准。
龙族的很多孩子,都是只有父亲在养育,至于他们的母亲是谁,都未必知道。
因为龙族孕育子嗣艰难。
婚姻其实也没有办法去将一条雌龙彻底框定给一条雄龙。
婚姻,本身也是个有名无实的东西。
结婚,更多的,是去符合一个他们倡导的族群稳定,治安稳定,法规稳定。
而不是去确定这么一组伴侣的关系。
龙族里,纵然结了婚,还有其他的伴侣,这并不叫出轨。
因为传承永远都是排在婚姻之前的。
大家也都不在意这种事。
除非个别特别轴的。
这种事,就算告到衙门,衙门也不会受理。
只会让你自己回去,自己想办法去。
龙族享有太长的寿命。
要求龙族像人族所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根本不可能。
婚姻,其实更大程度上,是政治或者财帛或者军事或者某种势利的利益捆绑,报团取暖。
实质并无意义。
只是...私心里,他当然期望,敖丙永远没有看向别人的一天。
他们之间...
敖光沉下一口气,自楼梯间现身,往敖丙那方走去。
这个时候,敖丙完全沉浸在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之中。
他是剑仙。
他手中的,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周遭有任何响动,完全感觉不到。
敖光原以为,敖丙是心中不快,或者心气郁闷,便以练剑来发泄,但没想到,竟然舞得毫无章法不说,还飘飘欲仙。
这...
敖光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再一看,敖丙的嘴唇泛着紫黑。
脸颊却是诡异的紫红色。
颈间的青筋以暗紫色来昭示其存在感。
敖光心头一颤。
这是发生了什么?
敖光迅速走过去,手上一弹指。
将敖丙手中以水凝成的软剑给散去。
这才立刻过去,按住敖丙的肩,大声喊道:“敖丙!”
此时,敖丙的眼睛上就像蒙了数层白纱。
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想手舞足蹈。
纵然被扣住了肩膀,敖丙的手上依旧在挥舞着,嘴也像是被堵住一样,不会说话。
敖光见敖丙没反应,手上用力:“敖丙!你醒醒!你在干什么?!”
若要放在平时,敖光这么一开嗓子一喊,敖丙得捂着耳朵,跑远点。
龙是凶兽。
原本就嗓门儿很大很粗粝。
稍微大声点说话,就跟在打闷雷一样。
若是人身,但却大声嚷嚷,没有哪个海族不觉得是在魔音灌脑。
不仅仅头晕目眩,还耳朵生疼。
但现在,敖丙根本没感觉。
只顾着挥舞着手。
敖光眼看试了两次都不行,更加感觉到事情有些棘手。
一手依旧扣着敖丙的肩头,一手摸上敖丙的脉。
只感到指下的脉仿佛抽了风。
跳得飞快。
都快赶上瓢泼大雨砸向海面。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敖光环视四下。
目光聚焦在了矮几上。
不敢松开手。
只能扣着敖丙的肩,把人给拉着,一起来到矮几边。
这个时候,敖光能够清晰地看到桌面上放着三个锦袋。
上边儿绣着四叶草。
这是‘四叶仓’那边用来外带茶叶,分装的袋子。
这茶...
三份...
‘晴空万里’?!
嗯?
怎么这茶底...
不应该是红棕色吗?
怎么是褐红色?
敖光更加感到不对劲。
一手依旧扣着敖丙的肩,一边弯下腰,拿起敖丙喝茶用的杯子。
凑近鼻下,细细一闻。
顿觉头大。
果然,这小浑蛋是你一刻不看着都不行。
这是不仅仅醉茶了,还中毒了。
‘晴空万里’这茶含有微量的毒。
泡茶时,对时间有着严格的计算。
超过时间或者没有泡够时间,茶水中就会含毒。
服用这种茶水,会让人口渴,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喝更多的‘晴空万里’。
若泡出的茶水,碰到冷的杯子,会加重这种情况,演化成致幻。
能够在海底生活的,化为人身的海族,都修为不浅。
早就摒弃了温杯这类多余的动作。
都是在拿着杯子的时候,直接就用内力将杯子温热。
是故,若没有人教,只是看上一看,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这...
他其实并不想让他手下的那些暗卫影卫像看贼一样地盯着敖丙。
一来,敖丙都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绝对不染指权力。敖丙也确实是,绝对不看一眼他书桌上的任何文书。他若再派遣暗卫影卫盯着敖丙,且不论敖丙是否能够察觉,终究纸包不住火。最终,敖丙还是会知道。这显得他对敖丙没有信任。他们之间的这段婚姻会因此一事,随时面临崩盘。
二来,依照敖丙目前的功力,想要察觉,虽然并不容易,但遇见像今天这种情况,那就一定会撞上。也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三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敖丙是在一天天长大的。他需要给到敖丙一些私人的空间。不能将敖丙当做他的私有物。否则,敖丙始终都是一条依附于他而活的藤蔓。藤蔓,成为不了东海龙王的三太子。
但也因为这样一个决定,只要敖丙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会知道敖丙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不会用圣人的能力去推算。
这是他和敖丙都有的默契。
没有混元珠,没有海底炼狱,没有之后种种,他们都只是在海底生活的东海龙王和东海龙王的三太子,不会成为混元大罗金仙,不会能掐会算。
这样的能力,当然是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只凭当时当刻的情况决断。
如此一来,意外总会发生。
哎~
敖光放下杯子。
一个手刀下去。
先把人给劈晕过去。
再一把横抱,直奔太医院。
简要说明情况,就跟着当值的班太医去了太医院□□的独立病房,把人放在床上,让班太医能够好好看诊。
班太医看诊后,又粗又黑的眉毛仿佛在脸上扭曲成了一团乱麻,满脸凝重。
敖光打量着班太医的样子,心头不免有些紧张。
班太医察觉到敖光呼吸变调,急急道:“回禀大王,王太子殿下需要透析。三杯‘晴空万里’下去,普通药物无法达到治疗的目的。”
敖光手心蔓延出一股水汽。
竟然...都到了需要透析的地步?!
思及敖丙之前的样子,敖光敛眉:“具体做法。”
班太医直言道:“滴注‘石镜胶’清液。‘晴空万里’之毒主在血中。通过‘石镜胶’清液可吸附。直到从引流管中流出的‘石镜胶’清液完全透明,方可停下。后续,无需服药。注意休息,多喝清茶便可。”
敖光颔首。
班太医领命退下,去做准备。
敖光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此刻依旧是紫黑色的敖丙的唇上。
目光复杂。
缓缓落座在敖丙身侧。
他和姜氏的身体都十分的康健。
由他们孕育的甲儿乙儿,自小到大,都没闹过什么病什么灾。
就是有一年,南海那边闹了峻疾。
那时,乙儿还小。
毕竟是在海中。
疫病一旦扩散得快了,没有及时遏制,大家都要遭殃。
他当年是亲自到了南海去看着。
大概去了有半年时间。
就在这半年间,乙儿生了一场病。
高烧了三日。
当时,负责宫里情报的‘杳霭宗’跟他禀报过此事。
也跟他说,姜氏将甲儿留在水晶宫,派了人看着,其去了太医院,就跟他现在一样,在太医院陪床。
当初,他听汇报的重点,当然是这么一件事的结果如何。
过程,他不在意。
‘杳霭宗’当然不会因为他想听的重点,就只说结论。
‘杳霭宗’是老头儿留下的盘踞在宫中最深的触角。
甚至于,‘杳霭宗’的宗主,都不完全听命于他。
因为‘杳霭宗’的宗主有着跟当时的他一战的能力,是他不敢掉以轻心对战的对象,也是他不敢轻言胜数多少的对象。
‘杳霭宗’只会秉持其的教义,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听到姜氏陪了三天三夜,他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听见乙儿没事了,他才有了那么一丝波动。
现在,他也成了当年的姜氏。
这就是在讥讽他当年的淡漠吗?
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当年姜氏的经历吗?
大概...是在讥讽他,从来没有好好做过一个父亲吧~
从来没有尽过一个父亲该在家庭中承担的责任。
但...父亲和龙王,龙族族长,这样几个角色,哪有那么容易合而为一?
甚至来说,父亲这个角色,最多的能够与龙王、龙族族长之间的交叠,便是父亲对孩子的绝对统治。
其余的...
只要敖丙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总要出点事情。
他每次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呢?
这...
敖光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
为敖丙卸去腰间的配饰,取下腰带。
褪去外袍中衣。
又取下发冠。
为敖丙理了理头发。
将床尾的薄被拉来,给敖丙掩上。
独自坐到了一旁的宽椅去。
须臾,班太医带着助手来了。
一见敖丙已经只穿里衣,略有一丝怔然,但迅速就收敛了情绪,拉开被子,撩起敖丙里衣的下摆,将敖丙里裤的裤带松开,又将裤头往两侧拉了拉,让人彻底的松弛下来。
为敖丙掩上被子。
将敖丙的手放到了被子之上。
助手甲给敖丙的手背消毒。
助手乙给班太医的手消毒,将消好毒的琉璃针管递给班太医。
见得那琉璃针管有三毫那么粗,敖光一下站起身来。
瞬间,病房的空气就凝固下来。
敖光意识到,他反应过激。
但那么粗的琉璃针管要扎进敖丙的手背...
敖丙的手还那么小...
他一个手,都能抓住敖丙四只手...
敖光缓缓坐下去,微微别过眼去。
大概,这样就能视而不见了。
班太医回过神来,心头一转,也没有解释,只是将琉璃针管放到眼前,仔细看看,有没有裂纹,有没有消毒干净。
敖光想着,不看,就能当不知道,这样他就应该不会反应过激了。
但这心啊,就跟被水母的触手给挠了似的。
痒得很。
就想去看。
但又怕看了,他会不会想要班太医的项上人头。
这...
以往,敖丙也不过是喝一些药,抹一些药。
现在却要扎针...
尤其...敖丙还经历过穿心咒...
这...
敖光的心七上八下,根本安定不下来。
最终,还是仿佛漫不经心地用余光去看。
只见得几乎与血管一样粗的三厘的琉璃针管,真的针尖刺破敖丙手背的皮肤。
金黄色的血,一下就回血了。
被针尖刺破皮肤,就跟被蚊子叮了一下一样,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真正的疼,在针管往血管里推进之时。
这种透析的琉璃针管原本就是要比患者的血管稍微粗一些,这样进针之后,就刚好能够彻底地贴着血管壁,不重不漏的,真的将清澈的透析液给灌注进病人的血管中,再由同样的针自患者的另外一只手将赃物引流走。
这是一个有始有终必须不重不漏的过程。
自然是要特别些。
患者也比较遭罪的。
等着拔了针之后,虽然不会皮下出血,产生淤青,但进针的手背往往一整块手背碰都碰不得,相当的疼。
时间最差也要持续七天。
期间,最多稍稍热敷一下,缓解缓解。
又或是用点强效的止疼药。
没有多余的办法。
班太医定了定神,手上极稳地把针往敖丙的血管中推。
大家都原以为敖丙被敖光的手刀给劈晕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哪里知道,竟给人疼醒了。
开口便是一声痛喊:“啊!”
敖光几乎是一下弹到床边去坐下,按住敖丙的肩,哄道:“丙儿,别动~忍忍~很快就好~”
纵然现在敖丙依旧陷在幻觉之中,但真实的痛却在冲击着他的脑海。
疯狂地摇着脑袋,脚也乱蹬。
口齿不清地只会啊啊啊。
敖光一手小臂压住敖丙的肩,制止人的乱动,一手扣住敖丙的手腕,让班太医能够顺利进针。
敖光的劲很大。
敖丙的手腕是立刻就乌红一片。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敖光的配合,班太医这边动作也迅速。
进针后,就将针管的另外一头接上了透析过滤器。
调整着发条。
又让助手送上一方手帕。
捂住敖丙的口鼻。
须臾,敖丙就松了劲。
班太医取下手帕,交给助手:“透析时,经脉易拘挛,会给王太子殿下带来痛苦。如此,睡上一觉,也就过去了。”
略略一顿,又道:“王太子殿下身体极寒,本易血脉淤堵。‘石镜胶’清液也是寒凉之物。还请大王随时注意。若透析器发出尖锐的蜂鸣声,说明‘石镜胶’清液因血脉淤堵无法继续灌注。这个时候,就请大王为王太子殿下融通血脉,保证透析进行。”
说罢,行上一礼,静静离去。
纵然班太医已经离去,但话语声,却似乎依旧在敖光的耳边回响。
所以...
班太医应当是三十年前才考进太医院的新鲜血液。
敖丙近些年来,也没有闹什么毛病。
反倒是敖丙最大的那个心结解开之后,那些安神定志的药真正起了作用,敖丙的失眠在渐渐地恢复。
也由此,敖丙那个情绪不稳的问题,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不会莫名其妙就发脾气。
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就一言不合。
见得敖丙的失眠这个病基本上痊愈,他渐渐感到,敖丙的情况应该是从治病的阶段到了疗愈的阶段。
遂专门安排了请平安脉一事。
虽然在几千年前,这算是宫里的一个传统。
但在定居后,这宫里的人,简直少得可怜。
在那场大战之下,活下来的太医也没有几个。
很多以前的惯例,是得不到实施的。
太医是宫里很需要维护的一块资源。
在定居伊始,他表面放权给敖丙,暗地里却让国相花朝文盯着点太医院人才的培养和选拔。
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族的生息肯定会逐步恢复。宫里的人丁也会逐渐兴旺。等着这个时候再来培育和选拔人才,就晚了。
现在,太医院的规模能够达到原来的七成。
还有预备役,已经还算不错了。
安排请平安脉一事,主要目的就是监察敖丙的身体状态,随时注意着食疗和进补。
这样,他总能安心一些。
毕竟,敖丙那个疯劲儿,他也算是真切地体会过。
但发疯过后,留下的就会是一个破败的身体和一地鸡毛。
很多事,当然他也是拦不住敖丙发疯的。
只能是尽量的,尽最大努力的,让敖丙能够去发疯,却不会让身体成为赌资。
自安排了这事之后,东海这边新出任的太医院首席——杜太医,就特地整理了他和敖丙的医案。
每次请过平安脉之后,有任何情况和调养方案,都会依次做成小册,按照时间顺序,放在医案之后,做成大集册。
有新进的太医,杜太医都会给这些新任的太医简要介绍他们的情况。
一般而言,都是一品太医和首席才有资格给他们看诊。
但难免会遇到他们产生了突发情况,在太医院轮值的太医却不是一品和首席。
譬如今天。
看班太医的官服,绣的是孔雀。
那就应该是三品。
这样的太医,应该没有查看他们医案的资格。
那么...
班太医几乎是将敖丙当做一个正常病人去看待的。
出具的治疗方案,也应该是基于对待一个普通的出了这种醉茶和中毒情况的患者。
就是这样...
其都说,敖丙的身体极寒...
所以,到底是龙珠为了修复,吸收了灵珠的力量,还是...灵珠彻底将一大一小两份魂魄冻住...
想到此处,敖光浑身一颤。
敖光眨眨眼,只觉后怕与彻骨之寒。
微微别过眼去,后背背心却已然**一片。
敖光控制不住地喘了两口粗气。
尽力去平复一下情绪。
大概是因为敖丙一点点地软化了他那颗冰做的心,天雷导致敖丙身死一事也好像在渐渐地成了他的噩梦。
他还记得,杜太医告诉他,到了冬日,要给敖丙做药浴,融通全身血脉,到了冬至那日,他要给敖丙运功驱寒的那天。
那天,他听杜太医说完。
简直不敢相信。
一掌击碎了身侧的高几。
珊瑚渣到处飞溅。
他的衣衫也被残屑划拉得像是流苏。
那个时候,他很确定,他对杜太医动了杀心。
甚至在那一刻,当场就想直接捏爆杜太医的头颅。
那样一种浓烈的愤怒,大概是在他做东宫之后,就不再有了。
因为他已经被老头儿给洗髓易经,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内心毫无波澜起伏的东宫。
就在他怒不可遏之时,脑海中却闪过老头儿对他说过的话——生气?你真的生气吗?愤怒?你真的愤怒吗?到底你是因为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感到生气和愤怒,还是因为你无力改变这样一件事而感到生气和愤怒?记住,生气,是你的无能为力。愤怒,更是你的无能为力。事情已经发生,生气和愤怒都毫无用处。你唯一能够做的,是沉下心,探究蛛丝马迹,改变现状,得到比现状更好的结果。
情绪一波又一波地慢慢褪去。
内心恢复平静,才顿时感到他过于失态。
杜太医只是尽其所学,在为他想办法留下敖丙的性命。
他还对人起了杀心?
凭什么?
纵然为了敖丙,他也在一边研习医学,一边研习道法。
总觉得,他若是能够将这两者结合,说不定真的能够找到比那些太医更好的办法,让敖丙活得更舒服一些。
身体康健,是一个人活着最大的福分。
好些小毛病看似对生活没有影响,时间长了,也依旧会成为桎梏。
折磨多了,也会让病人的性情大变。
敖丙本来就有情绪不稳的问题。
儿宝爹视角的丙丙,真的就是怎么看,怎么完美~
其实,文中龙爹身上的那种杀伐气,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因为家人,才真正的收敛了独裁和霸道,收敛了龙牙刀的刀锋。
目前,龙爹和丙丙之间的矛盾就出来了。
且看他俩怎么掰持吧~
作者在文中,并没有拉摩昂,踩丙丙的意思。
目前,龙爹的状态,其实还是在把丙丙当做他需要去遮风避雨的对象。政事这方面,就真的没有给指导。所以,在面对这方面问题的时候,丙丙就相当茫然。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但摩昂比丙丙大了几千岁,都是个老司机了。所以看起来,才比丙丙要厉害。但从实际来讲,丙丙才是真的厉害的那个。怎么打仗这种事,龙爹只带一遍,丙丙就能是打仗天花板。这种能力,肯定是摩昂这些比不得的。父子俩关于权力这件事,事实上是存在冲突的。丙丙想要和龙爹并肩,龙爹愿意放权,其中还是有些曲折,也有一些促使龙爹转变想法的过程。《真假和离》这个故事比较长,将会给大家展现,丙丙一旦上手政事,跟龙爹打配合的时候,有多强。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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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九:真假和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