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寝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南枷面色沉郁,收回探查琼华脉息的魔气,缓缓摇头,声音低沉:“魔主体内封印反噬已侵入心脉,生机流逝太快,若再无转机,只怕……撑不过今夜了。”
此言一出,一直僵立在角落、面色苍白如纸的南宫慈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原本强撑的冷漠与恨意瞬间碎裂,一种远胜于报复快感的巨大悲恸攫住了她,使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唐下去,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叶清璃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轻声问道:“你与姑姑很早就相识了,对吗?”
南宫慈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中交织着痛苦与疯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她却浑然不觉,声音嘶哑地低吼:“与你何干?!琼华……琼华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话音未落,她竟像是失控般,周身爆起一股混乱的灵力,猛地朝昏迷的琼华扑去!
叶清璃眸光一凛,瞬间出手,一道柔和的魔气屏障挡在琼华身前,将状若疯魔的南宫慈轻轻震开。南宫慈本就心力交瘁,受此一击,加上情绪过于激荡,眼前一黑,软软地昏倒在地。
南枷急忙上前查看,却在探查琼华情况时骤然愣住。她发现,琼华心脉处那致命封印的一角,竟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而那残留的气息,分明来自南宫慈!方才她那看似攻击的扑击,实则是在用某种秘法,试图强行撕裂那索命的封印!
南枷眼神复杂地看向昏迷的南宫慈,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安置在琼华的身侧。两人并排躺着,一个气息微弱如残烛,一个昏迷中仍紧蹙眉头,画面带着一种残酷而纠葛的宿命感。
“她口口声声说恨,为何……”叶清璃看着这一幕,心中困惑更深。
南枷为她解惑,声音带着追忆的感慨:“恨?或许吧。但她是被琼华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得知琼华真实身份前,她们甚至……已谈婚论嫁。”
就在这时,寝殿大门被猛地推开!汐尧踉跄着闯入,一身风尘仆仆,衣袍上沾着魔渊特有的煞气与暗沉血迹,脸色苍白却眼神灼亮。她摊开手掌,一株花瓣如暗夜星辰凝聚、流转着奇异生命光辉的魔昙赫然呈现:“南枷!快!救姑姑!”
叶清璃立刻上前扶住虚弱的汐尧,精纯的魔力源源不断渡入她体内,为她疗愈伤势。南枷不敢怠慢,接过魔昙,以自身魔元为引,将其化为一道幽邃的流光,缓缓注入琼华心口。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一点点蚕食、破除那阴毒的上古封印。
等待琼华苏醒的间隙,南枷注意到汐尧周身气息澎湃,竟隐隐有突破大乘期瓶颈之势,不禁讶然询问缘由。
汐尧缓过气,心有余悸道:“我在深渊找寻魔昙时,遭遇了一头由万古怨念凝聚的邪魔。它极擅蛊惑人心,竟编织出我与清璃大婚的完美幻境,妄图将我永远困在其中……我识破虚妄,拼死将其斩杀,它积攒了无数纪元的庞大修为,便尽数归我所有了。”
“竟是如此奇遇……那深渊之下,竟还蛰伏着此等魔物。”南枷惊叹。
汐尧又取出一枚流转着迷离光彩的黑色水晶,神色凝重:“这是从那邪魔核心所得,里面封存着所有被它蛊惑、吞噬之人的记忆碎片,南宫慈的记忆也在其中。那邪魔在幻境中极尽扭曲之能事,将至亲至爱之人变得面目可憎…我想,南宫慈恐怕也曾深陷其编织的噩梦,所见所感皆被扭曲,故而才会如此对待姑姑。”
正说着,床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琼华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第一时间看向汐尧,确认她无恙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昏迷的南宫慈身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言,下意识地伸手,极轻地抚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恨我……不知是恨我当年的不告而别,还是恨我这身魔族血脉。”琼华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无尽的怅惘。
叶清璃看向那枚记忆水晶,忽然心生一计:“姑姑,或许……您应该看看这个。”
琼华立刻拒绝:“不可!我岂能擅自窥探她的记忆?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叶清璃将水晶轻轻放在琼华手中,汐尧也从旁劝道:“姑姑,这邪魔狡诈,最擅玩弄人心。南宫慈所见未必是实。看了它,或许您才能真正明白她心中的结,才能真正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
琼华握着那枚冰凉的水晶,看着南宫慈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眉眼,挣扎良久,终是闭上眼,一丝魔力缓缓探入水晶之中。
景象倏然变幻。
那是一个偏远却宁静的山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年幼的南宫慈提着竹篮,赤足跑在山间采摘野果。当她爬上最高的树梢,回头望向家园时,看到的却是遮天蔽日的漆黑魔气与冲天烈焰!村庄在哭喊与狂笑中化为炼狱……她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心中刻下了对魔族永不磨灭的仇恨,发誓要成为修士,血债血偿。
然而,当修士们姗姗来迟,面对孤苦无依的她,那位仙风道骨的长老只是随意探了探她的灵根,便冷漠地丢给她几块碎银:“根骨平庸,灵气微薄,难入仙途。报仇之事,交由我等便可,你去只是送死。”
希望破灭,她开始独自流浪,执着地寻找愿意帮她复仇的“仙人”。饥寒交迫时,她蜷缩在包子铺前,看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吞咽口水,却被势利的老板无情驱赶。绝望之际,一个看似和善的男子出现,给她食物,却在转瞬间将她卖入肮脏的勾栏之地……
在那充斥着脂粉与**的牢笼里,她每日做着粗活,动辄被打骂。直到那个醉醺醺的客人将她逼到窗边,鸨母带着打手狞笑着逼近……极度恐惧之下,她闭上眼,纵身从高楼跃下。
预期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幽香、无比温暖的怀抱。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丰神绝世、慈悲与不羁奇异交融的面容。那一刻,南宫慈深信不疑——她终于遇到了拯救她的仙人。
琼华(化名汐华)看着怀中这孩子清澈剔透、蕴藏着惊人美丽的茶色眼眸,听着她稚嫩却坚定的祈求,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掷出幻化的银钱打发掉追兵,将这孩子带回了自己人间的一处雅致别院。
南宫慈紧紧抓着“仙人”的衣襟,生怕这唯一的温暖再次消失。琼华感受到她的依赖,想起了魔宫里那个同样黏人的小侄女汐尧,不禁放柔了动作,将她抱得更稳。
“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慈。”
“那我以后唤你小慈,可好?”
“嗯!仙人叫我什么都好!”
“为何总叫我仙人?”
“因为您有仙人之姿……
”小南宫慈的回答真挚无比,让习惯被视作异类、甚至刻意换上红衣掩去仙气的琼华,忍不住轻笑出声。或许是与这孩子有缘,她并未表明身份,只柔声道:“我不是仙人,唤我汐华姐姐便好。”
自此,琼华便将南宫慈安置在别院,白日里悉心教导,夜晚则需返回魔宫应付弟媳冰珀那近乎“查岗”般的关切。南宫慈极度缺乏安全感,尤其惧怕黑夜和独处。一次,琼华因魔宫事务耽搁,深夜才归,竟发现小南宫慈蜷缩在门廊下,哭得眼睛红肿,浑身冰凉。自那以后,琼华便尽可能多地陪伴她,甚至不惜多次编造理由瞒过冰珀。
在这座洒满阳光、种满奇花异草的庭院里,琼华将南宫慈从十一岁稚童,娇养成了十六岁的娉婷少女。她给予她所能及的一切,包括用珍稀灵药为她重塑根骨,助她修行。只是时常温言提醒:“小慈,仙人不尽然都好,魔族也并非全是恶徒。是好是坏,需用心去分辨,而非血脉。”
看到这里,琼华心中酸涩,以为南宫慈的恨,皆源于自己魔族身份的隐瞒与长达数年的欺骗。
然而,记忆水晶的景象再次流转。
这一次,是琼华记忆中模糊的一段。已是少女的南宫慈,难得地主动外出,只为寻找许久未归的汐华姐姐。她寻至琼华与好友南枷常聚的莲池水榭,却透过雕花窗棂,看到了令她神魂俱震的一幕:
华美的水榭中,琼华赤足踏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一袭红衣衬得她肤光胜雪,风华绝代。而一名容貌妖冶、身披薄纱的女子,正卑微地跪伏在她脚边,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亲吻着她莹白的足背!那女子仰起头,望向琼华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恋与痴迷!
南宫慈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听不清琼华之后说了什么,便失魂落魄地逃离了那里。她一路奔回那座如今显得空荡冰冷的宅院,将自己重重摔在床榻上,拉过带着琼华冷香的锦被紧紧裹住自己,仿佛如此才能汲取一丝温暖。泪水无声地浸湿绣枕,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慌与尖锐的嫉妒啃噬着她的心。
“汐华姐姐……有了爱的人……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水晶外的琼华看到此幕,骤然醒悟!她记起了那次误会——那女子实则是南枷救下并倾心照料的人,却阴差阳错将她认作了恩人。那日的告白,不过是那女子想刺激南枷现身的一场戏码。自己当时扶起那女子,是在温和地解释澄清!而之后,她确实去找了为此事闷头喝酒的南枷,并将她送回了那女子身边…
可在南宫慈的视角里,她只看到那暧昧的一幕,以及她的“汐华姐姐”深夜未归……等待她的,只有无边黑暗和冰冷的被褥。
记忆的景象定格在少女蜷缩的身影和湿透的枕畔。琼华手中的水晶缓缓滑落,她望着身旁昏迷的南宫慈,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恍然与深切的疼惜。原来,那看似因仇恨而起的疯狂折磨背后,藏着的是一颗早在少年时便已深种、因误解与嫉妒而彻底扭曲的、泣血的爱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