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谅我

(九)

她想起来了。

刚搬来小福山时,因为王婶的儿子险些被山豹子袭击的事,商星澜担忧那些野兽会闯进家来,便把山里的野兽全部杀掉,换了好大一笔钱,还给她亲手做了一件狐裘。

只是从那以后,村里的猎户便很少再来小福山打猎,陆陆续续留下了许多废弃的猎坑,就连这条山道也杂草丛生。

她极少走这条山道,没想到今夜竟然栽进了这猎坑里。

楚黎把小崽抱进怀里,忍耐着疼痛,低声安慰,“娘没事,别怕,你摔到哪儿了?”

小崽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哽咽着道,“娘亲护着我,我没受伤。”

“那就好。”楚黎松了口气,强撑着爬起来,双腿疼得要命,好像是骨头断了。

好在这猎坑里没有设置什么尖刺,否则他们母子俩都得变成筛子。

抬头望向漆黑不见星光的天空,楚黎微微吸了口气。

她的双腿受伤,根本使不上力,靠自己爬上去不太可能了。

小崽还在哭着,楚黎捧住他的脸,将他脸上的泥水和眼泪擦干净,认真地道,“别哭,咱们肯定能出去。”

她绝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事不宜迟,若是被无名发现他们逃走,日后再想逃只怕是难于登天。

楚黎试探着挪动双腿,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锥心刺骨的疼。

这才哪到哪,还没生孩子一半疼呢。

折腾几下,楚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咬紧牙关,半坐在坑壁边,“因因,踩着娘的肩膀爬上去。”

小崽抹掉眼泪,听从她的话踩在她的肩头。

楚黎吃痛闷哼一声,原来肩头也有伤,双腿太疼了,她都没注意到。

小崽努力地站在她的肩头,使劲想去够猎坑的边缘,却还是差很多。

“我够不到。”小崽眼眶红透,即便手指已经崩成直线,依旧没办法扒住边缘。

楚黎深吸一口气,沉声问,“还差多少?”

“很多。”

楚黎闭了闭眼,低声道,“好,跳起来去够。”

小崽怔愣片刻,担忧地问,“娘亲,你身上……”

“我没事,傻因因,快点,娘要没有力气了。”楚黎低声催促,指尖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只有你逃出去,娘才能得救,快!”

闻言,小崽不再犹豫,奋力一跳,终于扒住了那坑壁的边缘。

楚黎顾不上肩头剧痛,转身用手托举着他的双脚,胳膊近乎绷直,向上推去,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小崽竭尽全力地攀爬,总算爬上了地面。

“娘亲,我找人救你!”

楚黎早已脱力地瘫倒在地,浑身上下仿佛被碾碎过一遍。

她倚靠在坑壁,喘了口气。

“因因,往山下跑。”

小崽跪在坑边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半晌,他捏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跑远。

“娘亲,等我!”

楚黎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头昏昏沉沉的,说不定是磕到了脑袋。

这双腿怕是废了,跟着她要饭二十多年,也是苦了它们,不是在下跪就是在下跪,没几天是站直的。

仔细想来,她总是很倒霉。

一生唯一一次撞大运,就是嫁进商家变成少夫人,飞上枝头变凤凰,然而这等旁人羡煞的气运还是偷来的。

那所谓的夙阴之命,传闻可以让商家的嫡子商星澜度过飞升大劫。

可没人知道,楚黎其实并不是夙阴之命,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乞丐。

那年深冬,大雪如棉,她从流氓地痞手中救下了一个重病的女子。

她们同样流落街头,同样乞讨为生。

不同的是,那女子才是真正的夙阴之命,她心地善良,总是笑眯眯的,常常会把讨到的粮食分给楚黎吃,还亲昵地让楚黎叫自己姐姐。

她的名字就叫阿楚。

至于楚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或许从来没人给过她名字,生下来就被人丢在街头。

当时商家为了寻找阿楚,可谓是费尽心血,然而在找到阿楚的前一天,她死了。

病死的。

临死之前,阿楚攥住楚黎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从今天起,我的姓就是你的姓,你就是楚家人,一定要牢记。”

阿楚把她的生辰给了楚黎,还把她谨慎小心藏了一辈子的凤纹玉佩一并送给楚黎,并且仔细叮嘱,不管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将玉佩卖掉。

楚黎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楚只虚弱地笑了笑。

“天意难违,我命数已尽,这块玉权当答谢你救命之恩。”

很快,她便永远阖上了眼,了无生息。

第二日商家的人就来了。

但凡她再多撑一日,说不定就能被商家人救下来。

那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破庙里的乞丐窝,一个个地打听生辰。

楚黎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被他们接走,一头雾水地上了花轿,一头雾水地成了商星澜的妻子。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夙阴之命,还有那块玉佩。

阿楚曾是身份极贵重的宗门圣女,后来不知经受什么变故,才沦落街头,染上重病。

她戴上那枚玉佩,继承了阿楚的姓氏,成为了夙阴之女。

天底下只有楚黎自己知道,她是假货,从头到脚都是假货。

虚假的夙阴之女,是没办法帮助真正的天命之子渡过劫关的。

阿楚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本可以过上好日子,不用再饥寒交迫,不用再担惊受怕。

而商星澜到死都被她蒙在鼓里,娶了一个让他沦为笑柄的女人,实在可怜。

思绪收回,楚黎自嘲地低笑了声。

她居然还会觉得他们可怜,分明她自己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

眼皮越来越沉,困意席卷,她渐渐睁不开眼,脑海里竟然全都是商星澜和阿楚的脸。

他们原本才应该是夫妻。

而她是小偷,踩着他们的尸体走到了今天,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估计也不会被原谅吧。

“阿楚!”

嗯?

好像听到商星澜在喊她了,她不会是要死了吧。怪不得脑子里全是过去的人,原来那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商星澜肯定不是来接她过奈何桥的,他是过来报复她,把她拖入无间地狱里的。

“阿楚!”

对方又喊了一声,楚黎下意识想躲到角落,却落入了一个沾有寒凉露气的怀抱。

那人紧紧抱着她,抱得她浑身更痛,意识稍微恢复些许。

楚黎勉强睁开眼,额头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水淌下来,眼睫被黏黏糊糊地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她听到对方倒吸了一口气,捧住她的脸。

“忍着点。”

很快,一股灼烫的气息覆盖在额头,楚黎被烫得浑身发抖,低声哭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皮肤里似的,难受极了。

“我疼……”

对方动作一顿,却依旧没有停下。

“你放过我吧,我下辈子保证不会再缠着你,”楚黎疼得无法思考,胡言乱语地去推搡他,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求你了,求你,看在我给你生了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头顶磕出个血洞,竟然还在想着她那死人夫君!

无名额头青筋跳了跳,顾不上回答她的话,继续将灵气渡入她的伤口。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大发慈悲般放开了楚黎。

楚黎窝在他怀里还在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像极了某种受伤的小动物,可怜得要命。

“夫君,原谅我,不要把我带走,我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让她怕成这样。

无名忍不住抚上她的脸侧,轻轻擦去她头上汗水,“知道了,我替他原谅你了。”

见她还一味的哭,好像怕极了,要把心哭碎似的,无名无奈地扳过她的脸,深吸了口气,温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听到这句话,楚黎终于不再哭泣,像是放下心来般,卸去浑身的力气,依靠在他的肩头。

原来她也会依赖别人,只不过是依赖她那早死很多年的夫君。

无名眸光沉沉,心头涌上些许难言的怨念。

一个死人,总惦记他干什么,就那么在乎他?

他仔细检查着她全身,目光落在她的腿上,嘴角微抽。

“疼就咬紧。”

他把手帕塞进她嘴里,手掌覆在她的腿上。

咔嚓两声。

楚黎彻底晕过去不省人事。

*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小崽在榻前低低呜咽着,楚黎费力地掀起眼皮,看到他肿的跟核桃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因因,谁打你了?”

见她清醒,小崽哭的更加厉害,只是还没哭两声,就被顾野捂住嘴抱了出去,小手还在朝她挥舞着,模样凄惨极了。

楚黎忙要起身去阻止,刚一动弹,剧痛便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

一道淡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你需要静养,先叫因因去外面哭,一会不哭了再给你抱进来。”

她怔忪地抬眼,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回到了小屋里,无名倚在床边,手心把玩着那个装着她全部家当的储物戒。

怎么回事,她被抓回来也就算了,怎么因因也被抓住了?

似是察觉到楚黎的困惑,无名低声道,“昨夜因因回来找我救你。”

楚黎错愕地听着他继续平静开口,“他很聪明,知道你撑不了太久,与其下山不如回来找我。”

小崽满身泥水地跪在他面前,求他去救楚黎。

倘若再晚一步,楚黎就会失血过多而死,那猎坑里有很多石头,磕破了她的脑袋,而且,她自己根本没有发觉到。

无名见到她时,她已经满脸是血。

楚黎惊恐地听着他的话,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包上了一层布。

难道是掉进坑里时滚了几圈,不然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是我吓到你了,若你不想太快成亲,我可以等。”

无名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逃走,只叹息一声,将熬好的药汤搁在她旁边的小桌上。

“记得喝药,止痛的。”

楚黎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目光落在那碗热腾腾的药汤上,药碗旁还放着两粒冰糖。

她小心翼翼端起那碗汤药,吹凉喝进肚子里,又把那两粒冰糖放在口中。

甜味很快冲散了酸苦,楚黎默然地嚼碎那两颗冰糖,没来由地想,至少有一点她很幸运,总是大难不死呢。

下次,她要计划得更周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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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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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为难一个寡妇
连载中何所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