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牌位

(十)

养伤期间,楚黎的日子好像变得更长,眨眼便三日过去。

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接好了,虽然还疼得厉害,但至少没有废掉。

那天跌进猎坑,她隐约记得有人抱着她哄,想来应该是无名吧。他竟然一句没有提她逃跑的事,半点教训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尽心尽力地帮她疗伤。

他似乎真的打算跟她“慢慢来”。

上一个要跟她慢慢来的,还是商星澜,现在坟头草已经五米了。

楚黎微愣了下,眉头皱紧,她发现她最近似乎频繁拿这魔头和商星澜相提并论。

太可怕了,这魔头果然已经渗透进了她的生活。

抬眸看去,无名百无聊赖地剪着屋里的花草,竟然意外地修剪得很好看,分明他看起来兴致缺缺,只是随手一剪,怎么剪出来的花那么精致秀雅,就好像他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去剪似的。

楚黎暗暗盯着他,不多时,又看到他开始择菜,似乎是要准备晌午饭。

骨节分明的指白到透青,不紧不慢地剥着笋子,好似一块冷玉般,清润而沁凉。

那双手忽然一顿,很快,她抬眼看去,对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

“还没看够?”

楚黎被发现,连忙钻回被子里,一着急又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

好疼……

都怪他,气死了!

“伤口又疼了?”

他搁下笋子,走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势,捏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半晌,沁凉的指微微沾有新鲜笋子的香气,意犹未尽地流连,

“嗯,没什么事,就是难看了点。”

楚黎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她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在对方开口之前捂住脑袋,“我的头好痛。”

无名凑得更近了些,低声数落道,“谁叫你非要半夜逃跑,眼睛又不好用,那么大的坑也往里跳。”

废话,不关着她她为什么要半夜跑?全都怪他。

楚黎越想越气,看无名更不顺眼。

“我饿了,要吃肉。”

反正无名喜欢她,就该听她的使唤。

无名应声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给你做松花饼。”

楚黎下意识恼火地道:“吃肉,懂不懂什么叫肉?”

话音落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忙去看无名的神色,温声细语地小声解释,“对不起,我饿急眼了。”

对方似乎也怔了怔,半晌,却低低笑了声。

“无妨,你刚刚那样就很好。”

他起身去厨房,声音温柔,“养伤期间不能吃油腻,过两天再给你吃肉,到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吃我的肉都行。”

楚黎诧异地看着他离开,越发觉得他作为一个魔头,脾气简直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然而,楚黎恰恰是最喜欢得寸进尺的那类人。

她望着小桌上的饭菜,一碟浇了炼蜜的松花饼,一碗山笋丸子汤,还有切得整整齐齐的腌腊肠。

咽了咽口水,她执起筷子开始夹起一片腊肠,无名就坐在她身边,拄着下巴,眼含笑意看着她吃。

“呸,难吃死了。”楚黎把那腊肠吐出来,继续挑战他的底线,“你怎么能把腊肠做的这么难吃?”

无名眼眸微眯,“哪里难吃?”

楚黎抿了抿唇,声音弱了些,“太咸了。”

反正他戴着面具,又没办法亲口尝。

果然,他将那盘腊肠端走,回到厨房重新炒了盘小油菜呈上来。

楚黎尝了一口,摇摇头,“太淡了。”

“是么,”无名沉默片刻,缓缓掐住她的脸,“估计是嘴巴有问题,我检查一番。”

“对不起。”楚黎攥住他的手腕,眼底泛了些泪,像只被欺负的眼睛红红的兔子,模糊不清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心疼我尝不出味道……”

刹那间,无名指尖微顿,轻轻放开了她,长叹一声。

“我的错。”

当真奇怪,他没办法对她这副表情说不,分明清楚她是故意挑刺,故作可怜。

或许是怕她又半夜逃跑把自己摔死吧。

楚黎得逞地看着他把饭菜端回厨房回炉重造,她已经彻底摸清楚了无名的底线——这男人根本没有底线,只要他还喜欢她,就可以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一见钟情真是个好东西。

想当初如果商星澜也对她一见钟情的话,他们之间哪会你死我活天人永隔。

总算伺候楚黎吃完了饭,无名盯着吃饱喝足的楚黎躺回被窝,眸光微暗,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楚黎被他动作吓了一跳,错愕地撑起身子看他,“你干什么?”

无名没吭声,只把鞋袜脱掉,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

“睡觉。”

闻言,楚黎愣了愣,连忙伸手去推他,“这是我的床,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如此?”

无名整个人大她一圈,怎么推也推不动,重得要命,赖在她床上不肯走,明显是为了报复她刚才一直挑三拣四的使唤自己。

心眼还没针尖大!

楚黎气冲冲地盯着他,半晌,伸手把被子卷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窝进角落里。

无名回头看去,只见她把自己裹得像粽子般,小小的,可爱极了,心底暗暗笑了声。

他觉得楚黎就像一只刺猬,收起刺来时只露出柔软的肚皮,一旦察觉到危险就冒出满身的刺,非要把所有人扎得遍体鳞伤不可。

“阿楚。”

他躺在她身侧,轻轻戳了戳她的肩头,“你跟你夫君感情好么?”

无名自己也不清楚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想知道,那个被她牵肠挂肚难以忘怀的夫君,真的配得上让她喜欢么?

干你屁事?

楚黎暗暗咬牙,故作平静道:“还可以。”

“喔,”无名不甚在意地应了声,“那你怎会把他的吃穿用具全丢了?”

他刚到这房子时便看过了,只有女人和孩子的衣服鞋袜,如果楚黎没有拿出那装有财物的楠木盒子,甚至连那亡夫的半个遗物都找不到。

感情这么好,却舍得将他所有东西全部丢掉?

楚黎脸色顿然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掩在袖内的指紧紧蜷起。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实在爱他,我爱他爱到只要看到他的东西就会受不了。”

无名动作一顿。

“你没娶过妻吧?”楚黎语气很轻,“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在我夫君死后,我整日睡不着觉,经常幻想或许他下一刻就会回来,像往常那样,给我梳头发、簪花、送我礼物。”

男人垂下眼,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郁。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没有人比他更好。”楚黎仍继续说着,“他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又是世家出身,对待我更是事无巨细的温柔体贴,像他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最重要的是……”

无名抬眸,望向她。

“最重要的是,他心地纯善,绝对不会杀人。”

楚黎鼓起勇气转身,对上他的视线,是他想听的,又不是她非要说。

无名透过那张面具,平静而冷然地望着她,“还有呢。”

还说什么说,她快编不上来了,那死人哪有这么好。

无名冷淡时的声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就好像楚黎不得不挪开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小被子上,又裹紧了些。

“你还想听什么?”

无名直勾勾盯着她:“所有。”

不撞南墙不死心是吧?

楚黎指尖掐进掌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你好奇我便告诉你。我跟他是年少夫妻,从十六岁就嫁给他,那时他也不过只比我大两岁,我俩相敬如宾,他给我取名字,教我读书识礼,授我琴棋书画,我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他……”

他倏然打断楚黎,漠声道,“明天。”

楚黎怔愣片刻,茫然望着他,“什么?”

无名掩在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起,残忍地吐出四个字,“明天成亲。”

楚黎错愕地呆在原地,哑然失声。

明明前几天才刚说过要跟她慢慢来!

她明白了,这混账魔头是故意的,因为他吃醋生气,所以就要逼她立刻成亲,将她强行纳为己有!

果然还是现出原形了,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呵,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还想跟她成亲!

“跟你成亲?可以啊。”楚黎冷笑了声,气得发抖,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踉踉跄跄爬起来。

无名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她,却被狠狠推开。

她半跪在地上,从床底翻出一个小木盒,愤怒地掀开那木盒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尊牌位。

“去吧!跟我夫君说去吧!”

楚黎恨恨盯着无名,将那牌位举到他面前,

“倘若我夫君答应,我跟你成亲!”

无名怔忡了瞬,想要去搀扶楚黎的手倏然顿住。

上面赫然印着一列大字。

——商星澜,楚黎之夫。

“看清楚了?”

楚黎恶狠狠地盯着他,“有本事你就娶我,知道商星澜是谁吧,但凡商家人得知你强娶了他们的少夫人,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够他们杀?”

她一直不敢让任何人知晓这个名字,怕的不是被人知道她杀夫,而是怕被商家人知道她杀了嫡系的长子。

商家势焰熏天,上上下下无一不是修仙之人,上百支系的高手大能遍布南北两境。

曾经有一个莽夫杀了商家人,后来整座城池被夷为平地。

若非如此,楚黎绝不会带着孩子躲在这偏僻无人的小福山,整整五年,不敢跟任何人来往,到死不敢入世。

无名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不清楚招惹商家的后果。

见他直勾勾盯着那块牌位,楚黎甚至想笑,她很好奇那张面具下面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问啊。”

她眼底满是嘲意,又催促了声,

“只要他答应,商家答应,我就改嫁给你。”

好半晌,无名似是终于回过神来般,抬头望向她。

“商、星、澜。”

他声音僵硬,一字一顿道,

“楚、黎、之、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牌位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不要为难一个寡妇
连载中何所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