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脸上涨红得滴血,就连耳朵也染上一片滚烫。
楚黎不是没被人打过,她打架最严重的一次浑身上下都是伤,但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地打过。
分明就是借机占她便宜!
身体纹丝不动,正值夏日,衣衫本就纤薄,臀上的触感显得格外清晰,楚黎恶狠狠地盯着无名的后脑勺,这个角度来上一闷棍,他绝对反应不过来。
小崽看到楚黎被打,眼泪都憋了回去,他气愤瞪着无名,冲上去用拳头揍他,“不许打娘亲!”
谁也不可以欺负娘亲,就算是魔头也不行。
无名挑了挑眉,一把攥住那细瘦的手腕,将小崽拉到面前,“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尊,敢打师尊,以下犯上,该罚。”
他回头又抽了楚黎一巴掌,这次力道不轻,声音也清脆。
“呜……”楚黎恼火地感受着那力道,羞耻几乎盖过了疼痛,可是没办法说话,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他。
小崽更加愤怒,“你这样不对,如果你生气可以打我,不可以打娘亲!”
楚黎听到他的话,怒气顿消,感动得眼眶湿润。
即便是对上比他大那么多的魔头,小崽依然会为了她挺身而出,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的孩子?
无名静默看了他片刻,忽然淡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既不能保护你娘亲,也不能保护你自己。”
小崽神色微滞,望着对方俯下身来,捏住他的腕子,他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一点力气都没有。”无名随意地揉捏他的小手,“只会躲在娘亲身后哭,什么都做不了,真没出息。”
楚黎听得直想掐死他。
谁没出息?她的孩子最有出息了,因因从小就是天才,看书过目不忘,作诗出口成章,她的因因是天底下最有出息的孩子!
小崽眼眶红透,抬眸望向楚黎。
在他的世界里,娘亲就是最厉害的人。只要有娘亲在,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如果出现娘亲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无名松开他的手腕,低笑了声,“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这孩子很聪明,唯一的缺点就是被楚黎保护得太好。
果不其然,小崽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拾起那把沉重的长剑来,费力地举起,指向无名。
他要学。
他要学到有朝一日可以把这个坏蛋踩在脚下,给娘亲道歉为止!
整整一上午,楚黎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
她从愤怒羞耻渐渐变成了麻木,只要一看到小崽动作有丝毫不准,就猜到下一刻会有一巴掌落在她身上。
混蛋无名,依她看根本不是对小崽严格要求,只是打她打上了瘾。
直到晌午饭点,无名才终于解开了她的定身术。
浑身僵硬酸痛,尤其是某处,说不定已经红肿一片。
“阿楚,我是为了因因好。”无名凑上前来,颇为关心似的温声道,“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楚黎咬牙切齿瞪着他,甩开他的手,抱起累到气喘吁吁的小崽快步跑进屋里。
可恶的魔头。
楚黎心疼地给小崽包扎手上的伤口,那把破剑把他细嫩的小手都磨破了。
小崽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大汗淋漓,衣裳湿透,累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无名根本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不停地教他练那些剑招,学会一招换下一招,她的傻因因心眼也实诚,竟然连半句求饶退缩的话都没说,乖乖地听从无名的指挥。
“因因别怕,一会娘亲想办法,绝对不会再让你受罪了。”楚黎仔细地给小崽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听到她的话,小崽缓缓抬头看向她,握住了楚黎的手,“不要。”
楚黎怔了怔,又听他小声说,“我要学,等以后给娘亲报仇。”
语气很轻,却坚定极了。
恍然间,她好像能透过因因的脸看到另外一个人。
因因跟楚黎长得很像,唯一能从这张小脸上看出来与那人的相似之处,就是这双眼睛。
偶尔流露出来沉稳坚定的神色,是她没有过的。
楚黎怔忪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在小崽额头落下一吻。
“好。”
吃过午饭,小崽抱着那把沉甸甸的长剑就跑去了院子。
这孩子认定的事就非要做到不可,背书非要一口气背过,写字一定要写到最好,尽管楚黎从没那么要求过他。
她倚在门边,望着小崽被无名一只手打倒,抹了把脸又爬起来,浑身脏兮兮的,举着那把长剑再度冲上去。
商星澜小时候也是这样学剑么?
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将楚黎吓了一跳。
他爱怎么学剑怎么学剑,关她什么事?
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心头却依旧泛起涟漪。
楚黎见过他练剑。
每次她跟商星澜有了争吵,那人便会强忍下火气,提着剑出门。
有时楚黎趴在窗子边偷看,看到他在练剑。
月在云中浮沉,剑光流转在夜色,一袭雪衣锦袍,带着冷郁的怒气,轻而易举斩落竹林飘下的落叶。
剑招好看,人也好看,像话本子里从天界下凡的仙人一样。
一想到这个人属于她,楚黎的气很快就消了。
那时她想,她要商星澜永远是她一个人的。
他要是胆敢移情别恋,她就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一个埋在北境,一个埋在南境,让他们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没办法再遇见。
要是想跟她和离,那也没门,谁叫他娶她呢。
现在,商星澜的小坟堆就在崖边,永远属于她。
楚黎默然敛起眸光,从屋里搬出旧衣服来,趁着天晴把衣服洗一洗。
她抱着装满衣服的篮子刚要出门,便被一道身影拦下。
“小娘子,我来。”顾野笑眯眯地从她怀里接过那篮子,“主子吩咐,以后不能让你干活。”
楚黎抬眼望向他那副虚伪笑容,洗衣服要去河边,他们肯定是怕她半路逃跑,所以主动帮她干活。
既然如此,她家里可是有不少活等着干呢。
楚黎一会指挥他修修房顶,一会犁犁地,顾野跟着她忙前忙后,倒是半点不嫌累。
她坐回小屋里喝茶,晏新白竟然也起身为她斟茶。
这副模样,好像真把她当成第二个主子对待似的。
一定是为了麻痹她,让她渐渐沉浸在这种安逸舒适的环境,把他们魔头的身份忘记。
顾野和晏新白对她好,只是因为无名的命令,但凡有一天无名对她不再感兴趣,他们会毫不犹豫杀掉她。
楚黎愈发担忧起来,她害怕自己会慢慢习惯有这三个魔头在的生活。
她惯来如此,在得到什么之前,先想想什么时候会失去。
他们得尽快想其他办法逃走,一天都不能拖下去了。
如果今夜不下雨,她就带着小崽跳窗逃走。
有条猎户常走的狭窄山道,鲜为人知,直通山下,夜深时从那逃走,无名就算追出来也只会以为她们是从大道离开的。
思及此处,楚黎复又看向小院里被无名训斥的小崽,忧心忡忡地想,但愿因因今晚还能有力气爬起来。
天色渐沉,太阳化作赤金色的圆,朝西方的小山垂去,暗夜很快便将晚霞余晖吞噬殆尽。
小崽早已累得瘫倒在小床上,听到楚黎的逃跑计划,还以为楚黎是担心他会累死才要逃跑,颤颤巍巍地扒着她爬起来,“娘亲,我能行,我今天已经练气成功了,那个魔头说我很有天分,以后说不定可以打败他……”
楚黎捧住他的小脸,认真道,“傻因因,他怎么可能把你教得比他还厉害,他现在只是装模作样想获取咱们的信任。趁现在他们对咱们放松警惕,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知道么?”
小崽懵懂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娘亲说的有道理,无亲无故,魔头凭什么对他好呢?幸好娘亲聪明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夜深,一大一小收拾好行囊,楚黎把所有金银细软全放进储物戒里,这样就算离开小福山,他们也有足够的钱再买一栋新房子。
她都盘算好了,他们要找个有宗门庇护的城池住下,永远不用再害怕被魔头找到。
楚黎带着小崽从窗子里跳下,两人鬼鬼祟祟地从小院里摸出去。
屋内,还在打叶子牌的三人同时听见动静。
“有气息,他们好像要跑。”
晏新白率先开口,还没来得及细细查探,便听顾野笑着道,“怕什么,主子在附近下了阵法,就算逃跑也只能原地打转。”
听到这话,晏新白拧眉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无名,“主子,要追么?”
无名懒散地数着牌,声音极淡,“不用。”
阿楚还是不相信他。让她跑跑也好,整天在家闷着会闷出病,权当锻炼身体。
另一边。
楚黎从未想到逃离计划会如此顺利,她兴奋地拉着小崽在山道上狂奔。
山间的风,湿漉的泥,自由的空气,一切都那么久违。
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看人眼色!
小崽和她一样激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条小腿酸痛得要命也咬牙坚持。
他们在山间小道拼尽全力地逃跑,忽然间,楚黎一脚踏空,猝不及防带着小崽向下跌去,她下意识把小崽抱进怀里,天旋地转之间,楚黎眼前漆黑,彻底失去意识。
待她再睁开眼,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小崽在身前颤抖着哭泣。
楚黎四下看去,心瞬间沉入谷底。
——完蛋了,他们掉进了一个猎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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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猎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