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几日太平无事,岑萱一直百无聊赖的缠着鹿媃,连练兵的时间也没放过:“你说现在也没什么事,我可以去一趟临安城吗?”
“手抬高一点。”闻言,鹿媃转过身来看着她,奇道:“你不是最不喜欢临安么?”
岑萱“嗐”一声道:“我现在也没说喜欢啊,只不过总是舒舒服服的待在城主府中也挺无趣的不是。”
鹿媃笑了笑,绕过训练的士兵进了营帐,岑萱后脚就跟了进来,仍旧不依不饶,抱着她的胳膊就往上蹭:“我的好将军啊!你就让我去一趟嘛!我保证隐藏好行踪,不让任何人发现,不给你添麻烦。”
鹿媃:“……”
俗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啊!
鹿媃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急着拆穿她,岑萱恐怕都不太明白自己对追夏是什么情况。她奋力将自己的手从魔爪里挣脱的出来,“行!我的姑奶奶了,怕了你了。”
岑萱喜笑颜开道:“谢谢将军!你对我最好了!”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去。
“等等,”鹿媃叫住她。
“怎么了将军?”
“此去临安,多加小心,记得告知子苏。”
岑萱摆摆手道:“放心吧将军!我会和公子说的。”
“客官您慢走!”锦绣银庄的掌柜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客人,又埋下头去继续打算珠了。
大晟分崩离析这些年,各地物价不一致,所用的银钱也不大相同,因此,自从开放了西境同大晟的边贸以后,银庄的生意也逐渐红火了起来。是以,锦绣银庄在沐惘城已经有了好几家分号了,起初只专门兑换各类不同的银钱,后来又干起了坐地抽的买卖,也就是替人存放银钱以及外借银钱,每年出举的利息就有好几百万两,是个十足的香饽饽。
钱廖昌正算的起劲,连进店的客人的都忘了招呼,算盘上的嗒嗒声响了好久,他蓦然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双混浊的眼珠。
来人是个长相普通,布衣打扮的寻常男子,手里攥着一根竹竿,似乎不能视物。
听算盘的声音停了下来,他这才开口道:“请问这里是锦绣银庄吗?”
“这里就是锦绣银庄,您是……”钱廖昌打量着他,斟酌着该怎么说,却又听来人道:“我是来找钱掌柜的,请问他在吗?”
闻言,钱廖昌突然警惕了起来:“钱掌柜的出去了,你若是有话留给他,我可以代为转达。”
他用竹竿点了点地,笑道:“那就太好了。”说着,钱廖昌看着他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钱廖昌接过信笺,小心查验了一番,又收了起来,问道:“你不能视物,也能写信吗?”
来人否认道:“不不不,你误会了,这不是我写的,是方才有个陌生人给了我二两银子,托我送过来的。”
钱廖昌道过谢,送走了来人,这才转身进了暗间,拿出了那封信笺。
是他熟悉的字,上面写道:“胡已察觉,迅速撤离。”
这字迹虽然是主上的无疑,但是钱廖昌还是很疑惑,自己就在沐惘城内,平时都是不同的影卫假扮客人传信,从未让任何不想干的人插过手,今日怎么让一个盲人给自己传信?
钱廖昌是兰觞埋在锦绣银庄的暗探,这点警惕性还是有的,他将信笺收了起来,打算先暗中联系影卫,确认真伪,免得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打烊时,他特意在锦绣银庄的门前留了只有自己和影卫才看得懂的记号,是真是假,很快便能知晓了。
入了夜,接到消息的影卫找到了钱廖昌。
“主上近来一切可好?”
影卫不明所以,却还是坦言道:“主上一切安好,你叫我来可是需要传递什么消息给主上?”
钱廖昌又道:“主上最近都没有联系过你们吗?”
影卫接话极快:“没有。”
兰觞传信除了信鸽和影卫是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的,那伪造这封信笺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将主上的字模仿得如此神似。
钱廖昌不再迟疑,将今日收到了那封信拿给了影卫,又吩咐道:“你迅速将此信传与主上。”
影卫作为兰觞特地培养的组织,最擅长的便是跑腿送信和收集消息了,接到任务从不会多问,几个转瞬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上昭靠北,一年之中就没几个月是暖和的,永乐宫中的炭火一年四季就没断过,晟玦拿起兰觞递上的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了看,又递给了一旁的丞相。
前不久晟玦染了些风寒,离不开火,御书房内被宫女侍卫们塞满了火炉,简直恨不得把他熏死。他拢了拢身上的黄袍裘衣,顺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热茶,清了清嗓子道:“兰……指挥使上奏说,临安的局势不明,希望朕能多给他一些时间。”
司徒浩然看过奏折,面不改色的将它放到了一边,对晟玦道:“临安之弊端确实不易剔除,指挥使需要一些时间也是应该的。”
“阿嚏!”晟玦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身旁的宫女太监立刻着急忙慌的围了上去。一边递帕子一边喊道:“陛下,要不要传太医?”
晟玦接过帕子摆了摆手:“不过是打个喷嚏而已,不必如此大惊小怪,都散开点。”闻声,太监宫女们不敢不从,又退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这时,司徒浩然才开口道:“陛下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有劳老师挂念了,”晟玦没所谓道:“我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这点风寒不碍事的。”
仿佛是老天爷为了拆他的台,晟玦才说完这句话,就又打了个喷嚏。
晟玦:“……”
司徒浩然:“……”
临安位靠东南,五月下旬已经有些热了,兰觞才沐浴更衣,正要合衣躺下,追夏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公子!有人模仿你的笔迹给咱们的人传信!”
兰觞眉头一皱,将信接了过来,不过片刻,心里就有了些猜测。
“这笔迹模仿的确实相似,若是不小心,确实很难辨认出来。”
追夏挠头道:“这就奇怪了,谁会特意模仿公子的笔迹?而且……”
兰觞接过将信扔在桌上,接过话道:“你是想说,伪造这封信的是咱们的人。”
追夏点了点头,他一直跟在兰觞身边,自然知道除了宫琴谷熙和皇上之外,几乎没在外人面前动过笔,给皇上写的第一封折子前不久才递上去,从时间上来看可以排除,那么就只剩下宫琴谷熙和影卫了。
追夏脑子里正在疯狂的盘算着,若是宫琴谷熙泄露的消息,那兰觞肯定会很伤心,可若是连影卫都出了叛徒,那还有谁值得信任的呢?然则,除了这两者,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一时间进退维谷,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不,不是影卫,也不是他。”兰觞斩钉截铁道。
追夏一愣,差点忘了这院子里还有一个秦牧。兰觞似乎又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先一步否定道:“也不是秦牧。”
“那还能是谁?”追夏更摸不着头脑了,“每次公子写完字我都会将它收到一起再烧毁的,保证没有漏过一张!”
兰觞此刻心里已经有了些盘算,对追夏交代道:“钱廖昌恐怕已经暴露了,让他从锦绣银庄脱身。另外提醒阿姐,照顾好傅先生。”
闻言,追夏不敢耽搁,按照兰觞的话亲自去办了。
兰觞没有告诉追夏,自己当初进宫的时候,在宫里写过几幅字,晟玦一番夸赞后还命人给收了起来,至今有一副还挂在了御书房内。而有资格进入御书房议事的大臣无非就那几个,既然司徒浩然已经猜到了自己杀人灭口以及外锦绣银庄里安插眼线的事,那傅先生就危险了。
第二日傍晚,谢自桁派了人来,说是今夜要摆生辰宴,请兰觞过府出席。
追夏外出办事还没回府,他觉得没必要推脱,便交代了秦牧几句,就跟着上了马车,行到半路,车外越来越安静,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自桁的生辰宴席怎么只邀请了自己,不见宫琴谷熙和周笙?更奇怪的是,这条路根本不是通往谢府的!
“小兄弟,”兰觞出声道:“一柱香过去了,怎么还没到谢府?”
闻言,车夫睁眼说瞎话道:“大人有所不知,今夜去往谢府的路堵的紧,小人这才不得已绕了另一条比较偏僻的路走。”
兰觞“唔”了一声,又道:“既如此,那就有劳了。”
车夫没接话,继续赶着马车朝前驶去,空旷的街道上只听得见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兰觞已经不慌不忙地在心里慢慢盘算了一番。
不是谢自桁,应该也不是临安其他商贾,那些人没那么胆大包天,他又想到了那封伪造的信笺,思来想去也不可能是晟玦或者司徒浩然,那就只能是胡连淮了。
不出所料,来人果然是胡连淮。车夫将兰觞带到了一处荒僻的宅院,进了大厅,胡连淮正闭着眼端坐着,像是在等人。
兰觞故作惊讶道:“胡大人?您怎么会在临安?”
胡连淮睁开眼,仔细的端详着他。兰觞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径自坐到了胡连淮的对面,端起茶杯就抿了一口。惊魂甫定道:“胡大人若想要见我,何必用上这种手段?”
胡连淮驴唇不对马嘴道:“二城主在锦绣银庄里安插了眼线。”
兰觞侧目而视,坦言道:“我确实在锦绣银庄里安插了自己的人,不瞒大人,之前沐惘城的财务颇为捉襟见肘,有些开支是节省不得的,没办法,只好学了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让大人见笑了。”
此言一出,胡连淮身旁的下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看似谪仙一般的二城主竟然会在背地里做这种伎俩!
胡连淮脸上带着诧色,一直盯着兰觞,像是要从这副皮囊下辨别此话的真伪一般。
见胡连淮许久未接话,兰觞又兀自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昨夜我方才收到锦绣银庄暗探给我的一封信,有人模仿了我的字迹,让他撤离锦绣银庄,胡大人可知此人是谁?”
胡连淮惜字如金道:“不知。”
“噢,”兰觞又道:“那人除了说我就是杀害胡公子的凶手之外就没透露过任何消息么?”
侍从们纷纷面面相觑,胡连淮皱紧了眉,沉声道:“所以二城主之前在闵县骗了老夫?”
兰觞不发反问道:“胡大人也相信是我杀了令郎么?”
胡连淮沉着脸一言不发。
“两年前的宫宴大人也是在场的,”兰觞一字一顿道:“若是有人犯了我的忌讳,我会当场还回去,绝不手软。揽月阁那次我已经替胡大人管教过了。”
此话不假,兰觞趁着喝茶的间隙,几不可察的瞥了一眼,胡连淮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似乎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兰觞继续退一步道:“若是胡大人对兰某在锦绣银庄安插眼线一事不能容忍,我立刻让人撤,绝不再贪心锦绣银庄的一杯羹。”
这话可算戳到了胡连淮的心坎,他之所以冒着风险前来临安,就是无法相信那男不男女不女的说法,想要亲自前来确实一番。自己当初和沐惘城合作,也是为了寻找一条退路。这大晟山河看似已经在一点一点的拼凑,可总有一股子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一触即破的空中楼阁,而兰觞最有可能是那个改天换地之人。
胡谦已死,等将来风云际变之时,需得为整个胡府考虑,寻一条退路才是。
想通了这一层,胡连淮一屁股就坐在了沐惘城的板凳上。若是真的让兰觞的人从锦绣银庄撤了出去,今后恐怕自己同沐惘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二城主莫怪,”胡连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信了旁人的鬼话,胡谦毕竟是我的嫡长子,还望二城主能体谅体谅老夫。”
看着胡连淮这副略带讨好的态度,兰觞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便顺坡下驴道:“胡大人言重了,既如此,咱们就将此事揭过,往后锦绣银庄还是能在沐惘城安身立命,咱们也好相互照应一二。”
闻声,胡连淮连连点头,兰觞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漆黑一片,又转头道:“胡大人还是尽早回去的为妙,身为三司之首,私自离开都城可不是什么好事。”
胡连淮惭愧地拱手道:“多谢二城主提醒,老夫立刻动身。”
“夜深了,一切小心为上,兰某也该回去了,恕不远送。”
而后兵分两路,兰觞返回了总督府,胡连淮则连夜返回了上昭都城,自从收到了沐惘城的消息后,他就对外称病,一路南下到了临安,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上昭,许是年纪大了,甫一返回上昭,就真的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