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烎走后不久,李净烬也戴上幂篱,缓慢下了马车。
萧烎留下了两个护卫保护她,他们亦步亦趋跟着她身后几步,一时半会是赶不走了。
好在今日香客不算多,她跟随其他香客到了最大的佛殿。净手后从寺前取了三炷香,点燃后,轻拜三次,插入香炉;随后向佛像又叩首三次,双手合十举过眉心,跪坐在佛前。
“神佛在上,信女李净烬,不知缘何来到这个世界,家中还有亲人挂念等候。恳求让信女尽快返家。”接着又用力磕了几个头,还是没有神迹发生。
她没放弃,把幂篱放在旁边,走遍了每个佛殿,每佛像都跪求了一遍,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用来添灯捐香油。最后甚至愿用十年、二十年寿命换取,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她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却还是机械的磕头,祈愿,额头甚至磕出了血印。
护卫们见状吓了一跳,不敢轻视,赶忙上前劝李净烬莫要再磕。她充耳不闻,固执跪着,他们也不敢上前碰她,只能先行派一个人去通报萧烎了。
旁边慈眉善目的僧人见状,也赶忙过来劝慰道,“施主,可是心结解不了,小僧的师傅清光禅师没准可解答一二。”
李净烬茫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能抱着一线希望,“还望师父引荐,信女李净烬感激不尽。”
“请随我来。”僧人做出请的手势,等李净烬起身,他才提步往前走。
等到一片屋舍竹林前,僧人让侍从在门前等,
宣称禅机点拨不宜有外人在场,不可为他人窃听。
李净烬吩咐侍卫在门口等候,侍卫只听萧烎的吩咐,担心她有意外,距离太远无法赶到,坚持跟随。
僧人也没再前行,他随和笑笑,吩咐屋内小童沏些茶水来,让李净烬先行在林下石桌坐坐,喝些简陋茶水暖暖身子。
当喝到第三杯时,萧烎出现了,李净烬行了个礼,当即要他先带走侍卫,自己有困惑想单独向清光禅师请教。
没等她说完,萧烎已经把她的幂篱摘下,心疼的看着她的额头。他将幂篱放置在石凳上,拿出巾帕,将茶壶中的热水倒了些许上去。溅了些许到手上,很快冒了烫伤的细小水泡,他面不改色,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伤口。
李净烬侧目避开,她假装看不懂萧烎眼里的心疼,匆匆往后退了几步。
“无事的,血已经凝固了,晚些民女再处理就好,不劳烦王爷了。这一路多谢王爷保护,民女无以为报。此处该安全了,王爷前来檀香寺不也有事要办,民女先行一步。师父,劳烦您继续带路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拿起幕篱戴回头上。
“事情已经办完,除了陪你无事要干。我在此处等你,你去罢,有事唤一声就行。”
萧烎转而向面前的僧人合掌致意,“清光禅师许久未见,近来可好?今日内人冒昧造访,劳烦您了。”
僧人也礼貌回礼,“近来无碍,王爷客气了。贫僧跟王妃有缘,也有疑惑需要解答,是我叨扰王妃了。如此便先行一步了,片刻定将王妃归还。”
李净烬没想到眼前人就是清光禅师,此人声名在外,极难能见一面,不曾想竟如此年轻。
萧烎撩开衣袍,坐在李净烬原本位置上,慢条斯理将壶中茶水倒入眼前木盏中,品茗了一番。
入口微苦,稍后才有甘香。人如此,茶亦是。
他苦笑,木讷地饮了一杯又一杯。
“施主上山遇险了?”清光禅师示意李净烬落座,不紧不慢关上了门,翻出了一副棋盘,摆在两人中间,似要李净烬与他对弈一番。
“清光禅师真乃神人,民女未说就能算到了?是否能算到何人害我?”李净烬整理好仪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她闲时研究过一点棋盘,应该勉强可以走几步。
清光禅师看着李净烬下的棋子位置,笑了笑,不紧不慢落下一子。
“王爷见到施主的伤口,便大惊失色。加上施主步履有异,贫僧便大胆猜测,并非神机妙算。至于凶手,王爷定然不会放过。但能看出施主似乎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否告知贫僧是如何而来呢。”
李净烬似是为难,不知下何处,停了一分钟才落子。
“百姓皆传清光禅师温润谦和,德被四方,能一语道破天机。民女知绝非偶然,也绝非以讹传讹,便开门见山了。民女来自异世,不知缘何来此,也不知如何归家。日夜思念家人,请大师指点迷津,助民女返回既定的轮回。”
“施主焉知此世界不是你既定的轮回之一?是归路也是来路,脚下不只一条路,施主需考虑清楚,放弃些执念,才能参破回去的路。”
清光禅师见李净烬仍是困惑的样子,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毫不留情吃掉了她一子。
“每条路都有人在等施主,施主逃避了些许东西,选了自认为正确的路。可这些东西未能被完全埋藏,还在潜意识里拉扯着施主,困着施主。因此施主无法与家人团聚。痛苦与快乐总是并存,施主没想好,所以才会被困在这儿。”
“大师意思是,民女要在这挖出内心逃避埋藏起的东西,在清醒中做出抉择,才能回去?”对于这番话,李净烬像看着眼前这盘棋一样,似懂非懂。
“施主果然聪慧。可以离去了,还有人在等施主。贫僧能为施主提供的禅机言尽于此。”
这盘棋乱七八糟的,李净烬觉得是自己单方面乱下,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策略。
清光禅师也没指出不对,只是默默落白子吞下她的黑子。
一盘下完,清光禅师才把门打开,温和吩咐门外的童子送李净烬出去,便自顾自返回棋盘前禅坐冥想了。
李净烬踏出门口,只觉静极,雪絮开始纷纷飘落,远处偶尔传来几不可闻的诵经低语。
等到竹林时,萧烎还坐在她离开时的石凳上,杯底已经见空。
雪落在他的发间、金黑丝线的斗篷上,雪中的身影单薄如纸,眼底只余清冷孤寂,似乎蔓延着怎么也化不开的愁苦。
李净烬心脏像是被雪粒硌了下,钝痛从血液弥漫到四肢,似乎呼吸都疼得停滞了半拍。
听到熟悉的踏雪声,他才将视线投来。
一瞬间,他的神情如冬雪消融,渐露暖意。这份暖意似乎悄悄也融进了李净烬的心里,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
“我回来了,久等了,走罢。”
“好。不久,多久我可以等。” 但,能不能,别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