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抱着汤婆子的李净烬已经被塞进了马车。
据说,求佛要诚心,尽早到达最好。人少,心中所求被神佛听到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净烬也只能随俗,但睡眠不足。
此时她眼底两片青黑,直打哈欠。她不免想,神也是不易,竟要起这么早,还要每天听这么多不劳而获的贪念。她忍不住摇摇头,然后闭上眼睛靠坐。
车厢内壁贴着厚厚的毛毡,底部铺着棉絮包边的羊皮。阿挽早早就吩咐车夫烧好炭盆,又放置好手炉跟足盆,车厢内暖得让人只打瞌睡。
入山刚不久,突然马车剧烈的颠了一下。
刚睡着的她一头撞到马车上,困意全消。阿挽小心掀开帘子一角打探情况。
原来是附近的猎户下山,跟他们的马车相撞了,在讨要说法。阿挽隔着帘子小声吩咐其中一个侍卫,赶紧赔些银子了事,莫耽误了上山。
还没等阿挽把银子拿出来,猎户们突然骂骂咧咧地跟侍卫们动起手了。
李府虽然配了两个功夫不错的侍卫,又不敢对他们痛下杀手,怕因此事引起李府欺压百姓的谣言。且有七八个猎户,人多势众,彪悍打斗又毫无章法,侍卫们分身无术,有两个人甚至差点闯入了马车内,吓得两个丫鬟惊叫连连。
阿挽二话不说拔出剑,翻身跳出马车,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她跟着王府的将士们学了很多招数,对付这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甚至跟随萧烎上过战场。所以萧烎才会把她放到李净烬身边。
见难敌阿挽,他们极快撤退了。其中有个领头的,不知死活朝阿挽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即使她被呛得直咳嗽,却不后退,直直向前扼住了此人的喉咙。
李净烬刚要开口让阿挽将其手臂刺伤,然后打晕绑好,押回府询问。
谁曾想,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眼里都冒着寒光,是杀手!
阿挽当机立断踹断手中猎户的腿,将其打晕在地,放出了一只穿云箭,然后快速拿起剑挡住向马车前掠去的杀手。
但这次的敌人训练有素,像是职业杀手,为了目的根本不怕死。她跟两个侍卫都使出了毕生所学招数,还是招架不住,不多久两个侍卫都已负伤了。
有个黑衣人趁机闯进马车内,两个丫鬟吓得抱在一起。
他拿着剑朝李净烬直直劈来,李净烬早就抱起车内最有杀伤力的铜制摆件,奋力丢向此人。
趁其躲避的功夫,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只手朝其眼睛撒出了藏好的辣椒粉。然后拿出袖中藏着的匕首,狠狠朝着心脏给他一刀。
两个丫鬟才认出,这是三小姐晚上做女红时,叫她们去拿的那把。
黑衣人一把推开李净烬,眼里尽是轻敌的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又垂死劈去一剑,一定要拉她陪葬的样子。
李净烬顾不上害怕,用力翻身滚出马车。方才上时有车凳,不觉马车高,如今才觉。这一下摔得她眼冒金星,还好护住了头。
阿挽听闻声响,立马突破眼前的重围,飞身到李净烬面前。利落给马车里将死的黑衣人补了一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李净烬看了看,马车外有两三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两个护卫已倒地不起,似乎只有一口气的样子。阿挽的手臂被划伤了一道,在滴着血,却还是一副誓死护她周全的样子。
阿挽手臂的血滴答,一滴滴在李净烬身旁,似乎也滴进来她的眼里,更滴在她的心里,好疼。
她忍着摔下的酸痛,决绝地拿起地上尸体旁的剑,爬起来站在阿挽身后。
阿挽拼尽全力抵抗黑衣人,努力把他们逼退到李净烬三米开外。
李净烬很想上去帮忙,可她知道自己最好待着不动,不然阿挽会更被动。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知是敌是友,她警惕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力。
为什么,谁的生命,她都保护不了。自己活不活着无所谓,但她无法漠视为了自己牺牲的人。
趁着阿挽扛下其他人剑的功夫,另一个黑衣人想朝阿挽的腿部刺去,李净烬抬起手中的剑,刚想向前拼死替阿挽挡住。身后马蹄声停止,有人快速逼近,压下了她抬剑的手,淡淡沉木香瞬间包围了她。
显贵的衣料跟熏香都提醒她,此人不是坏人。无须转身,是她意料之中,会出现的那个人。
紧接着几个侍卫装扮的人出现,三两下将与阿挽打斗的黑衣人都擒住了。他们点了点阿挽手臂跟腿部的穴位,撒了些药粉,止住了血,并撕开边角衣衫给阿挽进行了包扎。李净烬提起的心安定下来。
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这该不会是她看过的哪本脑残小说吧。她终于理解,女主角为什么被救就情根深种了,生死之间带来的希望,的确很难不心动。
但她不能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眷恋,她要回家。努力平复好剧烈跳动的心脏,她才转身,想郑重道个谢。
“民女李净烬,谢过十王爷救命之恩。”她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三小姐似乎早知道我会出现,难道也知晓是何人想害三小姐?可有受伤?”他上下打量着李净烬,见她除发髻凌乱,衣服有所脏污,其他似乎正常,不显声色地松了口气。
李净烬确实猜到,萧烎会派几个暗卫跟踪她,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而且来得这么慢。
害她的人,她事先也有猜测。但这么会有两拨人,她开始不确定自己怀疑的人。不免苦笑,自己居然有这么讨人嫌。或者说,十王妃这个位置,是否太过于招人喜欢了。
远处一辆马车驶来,帷幔上绣着王府的云纹徽记,车厢镶着金玉,轮毂纹样繁复精致,处处透露着富裕。
不用说,就知道这是谁人的。
等走近停下时,萧烎翻身上了马车。李净烬以为他要走了。她急切拉住萧烎的衣摆,开口恳求他派几个人保护自己上山,然后尽快送阿挽回去王府休养。此外,还请求他把黑衣人以及地上要死不活的猎户带回去,偷偷放到慎刑司或者找人审问,不要交与李府有关的人负责。然后给李府报个信,顺道留意下二小姐跟四小姐的行踪。
没听到萧烎的回复,李净烬也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唐突,闪电般松开了手。王爷岂是她能随意指派的。
好在阿挽他不会不管,那其他的无所谓了。
李净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稍微活动了下筋骨。估计从马车摔下时磕到了,她的腿部跟手臂都在隐隐作痛,但应该不是大问题。
她缓慢抬步朝自己马车走去,开始考虑着自己试驾马车上山的可行性。
“没有车夫没有护卫,三小姐准备步行上山?我也准备去檀香寺求些东西,若不介意,可要跟同乘一辆?”萧烎本意是想上马车拿备好的狐裘给她披上,并非要丢下她离开,谁知道她误解了。
本想着孤男寡女共乘一辆不妥,但他此刻,放弃了找个护卫给她驾车的想法。
萧烎吩咐两个护卫驾着李府的马车,先带阿挽回去养伤,而后送车里吓破胆的丫鬟回李府报信。只留下了三个功夫了得的暗卫,差其他人押着犯人回去审问。了
李净烬自然忙不迭答应了。男女大防能比命重要吗,她又不傻,有助力不利用。比起当什么都不靠男人的大女主,她更想躺平。
最好萧烎也把暗杀她的主谋全揪出来,让这些人也生不如死,不用她脏了手,就能为阿挽跟两个侍卫报仇。
但只是想想,她对萧烎还没重要到这种地步,没那个本事差遣他。有利益估计才能让他动手,什么利益呢?
阿挽是王府的人,动了他的人,他也该杀鸡儆猴吧。但阿挽被派来李府盯她,估计在萧烎心里,只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如果自己到了檀香寺,真能回去,其他的事也跟她无关了。还是抓紧上山吧,想到也许能回去了,她心情开始由由阴转晴。
嘶,在平路走还没感觉,她刚要跨上马车,没想到扯到了痛处。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拨开了马车帷幔。
刚情况危急,她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似乎萧烎手上带着一两处不明显的血痕。看着像是被细小的荆棘划到了。
萧烎本来好好乘着马车,见到阿挽发出的求救信号,抢了侍卫的马疾奔。其他护卫落于萧烎后面,自然没能提前替他砍掉树枝与荆棘开路。他自然也没心情处理这些无关紧要的,只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后悔终生 。
李净烬下意识以为他是想扶自己一把,便避开了手掌受伤处,抓住了他的手腕,想借力上去。
没想到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拨开,她瞠目结舌。看着他无奈又吃惊的眼神,她怎么感觉,自己有种浪子欺负良家妇男的错觉。
紧接着萧烎翻身下车,李净烬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了,愣神看着他。她感到脚底一空,落入了一个满是沉木香的怀抱中。
“怎么,碰到哪里疼了吗?要不要先回城找个女医看看。”看着她一言不发缩着,萧烎忍不住开口。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李净烬才回过神,连道不必不必,又不动声色挪离萧烎远点,却被抓住了手臂。
“不要乱动,当心扯到伤口。”他将马车里的貂裘披到她身上,仔细系好。又翻了翻马车内的文书匣,找出几个瓶瓶罐罐,放到她手上,然后背对着她。
李净烬打开闻了闻 ,应该是治疗外伤的药。她依次打开,抹了抹手臂跟小腿,一丝丝暖意散开。感觉缓解了不少 ,她将其他的放入袖中,其他的部位只能晚上再抹。
“早晚抹好之后按揉一下,效果会更好些,军中的伤药,极有用的。上山我寻个医师,看看是否有伤到骨头。”萧烎平静又温柔的声音一字字回荡在她的耳边。
“不用了,民女真的无大碍,王爷大恩大德净烬铭记于心。到檀香寺就不劳烦十王爷了,王爷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晚些时候,李府会派人上山接民女的。”她望着他萧瑟的背影坚定说道,按下了想询问他手上伤口的想法。
她只能一遍遍催眠自己,李净烬别因感动乱释放情意,保持好距离,他该是会自己找药涂抹的吧。
听了李净烬的话,萧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两个人只是无言坐着。
到了檀香寺,萧烎担心她的伤,依旧想抱着她下去。
“不必了,男女有别,同乘已是不妥,这般会影响王爷名声的。下车无碍的,民女小心些,不会扯到伤口的。王爷先下,民女待久些再下吧。”李净烬赶忙往后退得更远些。
如果阿挽此刻还在,她定会说,王妃与王爷又不是外人,这般恩爱,其他人只会艳羡,哪会有闲言碎语,无需害羞。
但此刻随从的是些恨不得隐身的暗卫随从,都秉持着三缄其口的原则。
萧烎看着她坚毅的神情,只好点点头,先行下马去找住持安排住宿跟诊治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