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鸢短暂怔愣片刻，顿在原地，银月光辉映出剑身冷凛光泽，却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你究竟想要什么？"
祈云芥神色略有松动迹象，往里行走些许，远离悬崖边缘，压低声音道："此处不定时有人来往，不方便细说。"
"随吾来。"
迟鸢收剑回鞘，足尖轻点瓦片，离地而起。夜色中，灵巧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各个庭院之间。
停驻不起眼的简陋茅屋前，迟鸢猛地推开正门，淡淡灰尘扑面而来。惊动一地耗虫，吱嘎到处乱窜。
祈云芥嫌弃地捂住口鼻，在她警告的目光中快速挪步屋内。
迟鸢拉上门栓，寻处干草当坐垫。里间没有窗户，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火折子，点亮引燃屋内纸糊破损的灯笼芯子。
漆黑色眼眸在明火映照下犹如深不可测的夜空，仿佛随时化作黑洞将眼前人吞噬："明人不说暗话，婚约断不可能履行，至于其他条件不妨说说看？"
"很简单，"祈云芥竖起两根拇指："一为不再随便对我打打杀杀，二为助我夺回血影堂。"
迟鸢随意拾起一根干草，轻轻扔进火光中，烛焰急速袭卷茎杆，逐渐燃烧殆尽。
"看来你还未弄清自己的处境。"迟鸢漫不经心看着火焰褪去后残余的灰烬，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此物于吾的确重要，但在门派大事之前，可算不上什么筹码。"
迟迟等不到祈云芥再度开口，迟鸢起身往外走去，步伐中未带半分停留。
她实在太过了解祈云芥，这家伙若非真遇见应付不了的棘手之事，可不会拿出自身利益交换。
事关两派党争，稍不留意葬送的便是大批财力物力。加之她从不喜欢做亏本买卖，对方给出价值达到预期还可以看在祈姨曾关照过她的恩情上答应下来。
"事成之后，分一成门派财物给你！"祈云芥见她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予，咬咬牙，将随身携带的血影堂钱庄机关令牌递上前："最多三成！这些作为订金，如何？"
迟鸢心底暗暗盘算血影堂这些年明面上的积畜，稍加思索后，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接过反复翻看确认真伪后收好，一口答应下来："成交。"
"话说回来元墨那个老东西虽说脾气古怪了些，祈姨在世时也算倾力铺助。短短时间内叛变定有原因，难不成意识到你烂泥扶不上墙了？"
"我哪有如此不堪？"祈云芥不满地狠狠瞪她一眼，思绪有些飘忽："几日前，练剑时剑身意外脱落打中长老房中负责整理书籍的弟子，上去帮忙时发现其中一本夹着夜岭坊市拍卖信条。"
迟鸢明显听出端倪，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什么书籍让他急着卖给那群家伙？"
"我也想知道。"祈云芥继续说下去："所以当夜偷偷潜入长老房间，内竟有暗阁，里面放着母亲下葬后莫名其妙消失的小物件，那些东西无足轻重，鲜少有人去关注。"
"里面有阿娘生前的日记本，里面亦夹着拍卖信条，日期定在明日戍时。本来好奇翻着玩玩，未曾想前几页都是日常记录，中间几页却写着血影堂混入奸细，正打算继续往后看，就被那老东西发现下令追杀。"
他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向头顶，目光有些涣散："好不容易逃出去，门内那群吃里扒外的不知何时被策反，尽数对我刀剑相向。没办法，逃到崖边只好跳咯，本打算杀掉一个追杀我的弟子假死脱身，未曾想你会来寻我，看来也不像表面那样漠不关心。"
"自作多情。"迟鸢单手支撑着头，随意把玩干草的动作倾刻间顿住，眸底闪烁着犀利的光茫，快速从话语中找出关键字词："所以祈姨早就发现长老不对劲，从前便觉得祈姨与阿娘不像会轻生的人，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一场蓄意谋杀。”
"正是，还有阿娘生前日记本，里面定然装着重要信息！"祈云芥猛地从干草堆上站起来，眼神微亮一瞬，继而黯淡下来，眸中写满遗憾："可惜没有夜岭坊市信物无法赎回，早知当初把重要物品随身带上。"
迟鸢静静凝视对方片刻，辩别着话中真假。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灰眸有所决断，刻意压低声音："明日午时，书房。"
言毕，抬手拂去炽热笼中烛焰，轻手轻脚拉开门栓。来者刚推开房门，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她捂住嘴拖入屋，对准颈脖一记手刀落下。
祈云芥双臂交叠在胸前，倚靠墙壁，冷眼看着那人昏迷过去，末了调侃一句："在你手下当差还真是倒八辈子霉。"
迟鸢再度点燃火折子，上手扒掉那人外衣扔向干草堆，暖色烛火映出一身绯红衣裳，正是血影堂门派弟子服饰，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眼睛无用可以剜了。”
难得祈云芥暗未再呛话，她手指转向干草堆，火苗顺着尖端愈燃愈烈，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所过之处仅余灰烬。她轻轻将火折子放入那人手中，拉开门栓，身影如浮光掠影般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祈云芥无奈摇摇头，贴心将火焰引至外侧，旋即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间重回住处。
火光冲天，有弟子率先查觉，忙传信其他人赶往事发地，趁早将火势扑灭，救出一位气息尚存的血影堂弟子...
"禀报掌门，昨夜西苑废弃柴房走水，我等从屋内发现一位血影堂弟子，手中握着火折子，基本可以确定为火贼。"
迟鸢眼神微眯，拳头紧握重重拍响桌面，惊起窗外飞鸟离枝，隐没远方山林不见踪迹。语气充满愠怒，脸色阴沉得可怕："看来血影堂近日对吾有诸多不满啊，带去地牢，严加拷问！"
弟子头埋得贴近地板，连忙应下，额头隐约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昭示此刻内心的敬畏："是！"
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她招手示意弟子退下。待祈云芥行至书案前，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抛于桌面。
目光不经意撇见窗外风吹草动，树叶缝隙稀稀疏疏露出一抹纯白衣角，在风中荡起渺小波浪。
昨夜血影堂弟子伪装潜入宗门一事显而易见内部混有居心叵测之人。还未待她有所行动，就已主动露出狐狸尾巴。
她嘴角勾起阴冷笑意，却不达眸底。声音拔高八个度，足以让外面的人听清："门内卧底之事我心理已有数，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掺扣。”
祈云芥顺着她的目光快速瞥过一眼，心下明了，接过荷包小心翼翼收回袖内，语气与平常无异："不打算留我用些午膳？"
迟鸢丝毫不给面子，眉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去地牢用？也不是不可以。"
"做人真不厚道。"
祈云芥言语间写着不满，双腿却无比诚实，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眼见祈云芥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迟鸢放下书本，外出感受着秋日清新的空气，踏着徧地红枫往药堂方向行去。
沿途故意放慢脚步，她总倾耳注目观察着身后那抹白色衣袂的动向。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顺着那条"蛇"找到它背后主人，彻底斩草除根。
从桑念住处回来已至戍时，正值休憩时间，刚合上疲惫的双眼。扰人清梦的叩门声骤然响起，她眼中淬满寒意，强忍住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想法："进。"
来者瞧去正值束发之龄，面容英俊，眼晴深邃明亮，修长手指交叠行礼，温沉的嗓音响起："在下无意间听说门内有卧底...”
记忆中常见此人皆跟在总管身后，从弟子口中听得对方为总管培养的继承者，名唤小亭。看起来还算老实守本分，索性没有多加在意。
越不起眼的人藏的秘密反而越多，前些日子是她疏忽了，竟忘记还有这一茬。
迟鸢不疾不徐坐直身，缓缓拊掌几下，目光扫过对方，携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错，竟敢偷听墙角。"
*
夜幕渐渐降临，山脚城内华灯初上，人流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绿瓦飞檐与浅蓝夜空交织，给这一幅小城月夕图增添几分唯美的画意。
祈云芥沿着街道行至隐匿小巷尽头，他戴好面具，抬手拂过墙面，出现小块方形机关。从荷包里取出刻有魍魉的木牌同时，纸条随着动作掉落。
忙拾起，白纸黑字映入眼帘：切记尽快将东西拿到手，碰见突发情况放信号弹联络。
简洁几句话平平无奇，他却从字里行间读出关切。打开荷包见到底部放着小型信号弹，心头不禁漫上暖意，叠整齐放好一同收回怀里。
木牌印进方形机关，面前石门缓慢打开，楼梯绵延向下，每隔段距离燃有一个竹编灯笼。他收回木牌，踩着石阶一路往下，任身后石门渐渐合上。
在黑暗中行路，身旁不时有来往客人进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丹色灯笼高悬，嘈杂声此起彼伏，每每往繁华地带靠近些许，总有字词偶然间随着清风飘落耳畔。
守门男子身形魁梧粗状，朦胧微光映出半面魍魉面具，声音淡漠不带任何感情，一一朝来客问明来意："欲乘几更车？"
当轮到祈云芥时，他面色如常，从容不迫地给出答复："一更。"
抬眸间，恰好对上面具下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瞳孔，平静而危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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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