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医院楼梯间。

我嘴里叼着烟,反反复复摩挲手里的打火机,但想到网上那两半黑色的犹如蜂窝煤的肺,终究是没能下手。

从兜里拿出糖盒,精心挑选一颗柠檬味道的放进嘴里,含着想事情。

片刻,沐颀推开门走进来,看到我毫不意外。

他停在我身边,深黑色的琉璃似的眼睛低垂,仿佛橱窗里的布娃娃般安静。

我们两个和谐地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我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沐颀说道“盼昭的胳膊上又很多大大小小的划痕,新旧都有,我觉得不像是她自己弄的。”

沐颀静默片刻才说道“她是住宿生,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在学校。”

“什么?心理问题?”

教导主任一拍大腿,神情激动“不存在的啊,您可能不了解,我校自建成开始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学生质量很高的!绝不可能做出伤害同学的事来啊!。”

我皱起眉头,强行耐心地说道“有没有做,不是光凭您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可以断定的。”

“有监控吗?”

教导主任为难“有是有,不过不能轻易给你们看。我们学校也是有规章制度的,如果随便一个人要来看监控我们就给了,学校的面子往哪里搁?家长们也不能放心不是?”

我眉头锁更深了,直接拧成一个川子,但又想到这样容易长皱纹,权衡之下还是伸手抚平了眉心,好声好气地和教导主任讲道理。

可这地中海的老东西根本就是个久经世事的人精,太懂得怎样推卸责任,模糊事实,一直在来回打太极,根本不愿意将沐盼昭变成这样的具体原因告诉我和沐颀。

拉扯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我和学校领导掰扯的口干舌燥,也没能得到看查监控录像的资格。

从校领导办公室出来,我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瓶矿泉水润利润嗓子,随即拽着沐颀到无人的走廊里,蹙着眉低声说道“从他们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只能去问盼昭。”

“她大概不会告诉你。”沐颀说。

我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空“我知道,我也不需要她告诉我全部过程。”

顺着长长的走廊向远处走的间隙,我和沐颀正巧目睹了黄昏的全过程。

仿佛一滴颜料落进清水里,原本靛蓝的天空迅速变为橙红,大片大片彩云泼墨似的挂在天边,层层黄云里射出的光将走廊外侧的瓷砖染成瑰丽梦幻的玫红色,美轮美奂如同跌进了童话世界。

沐盼昭却与这盛大明媚的景象格格不入,她犹如鸵鸟般缩着脑袋,靠在墙与墙之间的凹陷中,眼睫毛低垂着,两只手蜷缩着垂在身后,不安的样子好似初来乍到,不适应新环境的猫。

跟在我们身后的教导主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立即变得复杂难辨起来,他抬脚就向沐盼昭走去,却被沐颀一把抓住了胳膊。

“做什么?”教导主任的语气不算好,圆滑虚假的皮好似被什么东西拨开了,露出冷漠事不关己的内里。

“你又想干什么?”沐颀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教导主任,无机透彻的的仿佛玻璃珠,却让人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沐颀语气淡淡“给你恐吓我妹妹的机会,让她再也不敢说出实情吗?”

他的表情分明没有变化,连声音都不见一丝起伏,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但只有站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那一刹那间,他身上弥漫出的浓郁的厌世,疲惫和憎恶。

好似浪潮般将一切吞没,又无所顾忌地向四面八方冲去,无一人能够幸免。

教导主任几乎是条件发射地打了个哆嗦,眼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吞了两口唾沫。

他下意识狡辩“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伤害学生呢.....”

我没有耐心听他接下来要说的废话,把人交给沐颀处理,便快步走到了沐盼昭跟前。

我们刚才的谈话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她应该都听见了,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拉着沐盼昭到一个角落,替她挡住了身前投来的所有不友好的,有所图谋的目光,微弯着腰轻声说道“盼昭你现在很安全,没人能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可以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就当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我不会和任何人讲,包括你的哥哥。”

“所以盼昭,你想转学吗?”

沐盼昭抬眼,如同淋了雨的流浪猫,冷漠防备下是瘦骨嶙峋的躯体和伤痕累累的心脏。

她瑟缩的眼神和我交汇的一瞬间就本能地要低头,但似乎无形中的力量遏制了她的动作,使沐盼昭鼓起勇气开口。

她声音很小,如同无知觉的喃喃自语“我想走,有好多人欺负我,我不想再和她们接触了。”

“我也不想追究她们的责任,她们家里都很有钱,哥哥得罪不起,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了.....我只想快点结束,走的远远的,去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走的远远的就好了。”

沐盼昭语无伦次,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透露出肉眼可见的不安和恐惧。

我按住沐盼昭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借由这个动作给予她一丝力量“我知道,我和你哥哥都不会再让她们伤害你打扰你。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人在做天在看,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好不好?”

沐盼昭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那个压抑沉默的校园,沐盼昭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她目光掠过高高的围墙,以及上面旋转状铁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整整一年多的地方。

我看她沉默而死寂的眼神,本能地没话找话“你有小名吗?”

沐盼昭双手插在口袋里,想了想说道“阿雀,其实我本来的名字是叫沐雀的,我奶奶说贱名好养活。但我妈妈不同意,她说女孩子的名字要认真取,不然会让人笑话。”

我笑了下,弯下腰和沐盼昭保持着她习惯的安全距离,温声说道“阿雀并非笼中鸟,总有一天你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沐盼昭“嗯。”了一声,加快了步子跟上了一言不发前面的沐颀。

夕阳红于烧,晴空碧胜蓝。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地上投下高矮不一的影子,又被日光拉得长长的,在浅灰色的路面上越去越远,直至彻底与喧嚣繁华的黄昏融为一体,消弭在人声鼎沸中。

餐厅。

我面对兄妹俩如出一辙的淡漠脸,头疼的按照对他们的了解点了菜,又把刚刚从隔壁店里买的双拼口味冰淇凌塞到沐盼昭手里。

沐盼昭一愣,随即低下头看了眼握在手里的双色球,片刻才张嘴舔掉了即将滑落的冰淇凌。

她安安静静的吃,我和沐颀也同样一言不发,但气氛却不显得尴尬,反倒有种岁月静好的平静温和。

沐颀坐在妹妹对面沉默半晌,才说道“这件事先别让妈妈知道,她的病需要静养。”

沐盼昭原本安静地吃着冰淇凌,闻言说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她。”

“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说。”沐颀顿了顿,才又说道“我想听。”

那一瞬间,沐盼昭的动作僵了一下。

那只是刹那,她又变回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漠不关心的模样,淡淡回了句“好。”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你答应过我每年都会陪我给爸妈扫墓的,你不能食言。」

我也不知道殷真上哪里又找了手机号来骚扰我,但看到他消息的时候的确愣了下。

哦,原来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连清明都快要到了。

这小半年我也没闲着,正式通过考试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我总觉得自己的专业性有待提高,所以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现在睁眼闭眼都是某效应,某案例。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格外快,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至于殷真说的扫墓的事情,我将记忆里里外外搜刮了遍,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是殷真爸妈刚去世那会儿,他伤心过度一蹶不振的时候,我安慰他的话。

没想到居然能记到现在,倒是把我架哪儿了。

我正恍惚着,殷真的电话接踵而至,我没有接,于是对面锲而不舍地继续打,仿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似的。

我终于被吵的不胜其烦接了起来,不耐烦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真的很吵也很烦。”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片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片刻我才想起来,殷真之前和别人厮混的时候我疯了似的给他打电话,得到的就是他意乱情迷中沙哑且随意的一句。

现在这句话是原封不动还给殷真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阴雨绵绵,天幕沉黑。乌云层层叠叠,将阳光死死拦截排挤在外。

冷风无孔不入,呼啸着刮过街边的树,后者随即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墓园里一片静寂,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灰色台阶上,雨珠四溅落在我裤脚,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源源不断送来潮气。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会迷路,没想到青灰色石板铺就的小道仿佛烙印在记忆深处清晰可见,脚下好似安了雷达,条件发射般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道路的尽头,隔着一层淅淅沥沥的雨幕,伫立着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看见我,殷真难掩欣喜地大步走上前“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将怀里抱着的花放在石碑前,淡淡看了上面的照片,旋即后退两步撑着伞好整以暇看着殷真“你很希望我过来?”

“你不过来吗?我爸妈应该也想你了。他们看见你来了一定很高兴。”殷真轻声说道,眼里闪动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熠熠发光的星。

而我却没忍住笑出了声,柔和地问道“殷真你难道忘记了吗?你爸妈从来就不喜欢我,他们看不上我。”

殷真的爸妈觉得我是靠着爬床上位的,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觉得我的身份和家事配不上他们儿子。

他们经常在殷真不在的时候给我下马威,让我做下人干的活,我喜欢殷真,为了和他在一起什么不顾一切,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刁难。

我无怨无悔地孝敬殷真的父母,即便没有结婚,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爸妈来尊重看待,得到的却永远是冷眼以待和嘲讽。

我怎么做都得不到认可,在他们那里,我的形象好像一直都是一个看中利益的,将他们儿子迷得七荤八素的狐狸精形象。

“人都死了,你再计较这些小事还有意义吗?”殷真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他静默片刻才低声问道。

雨越下越大,上空铅灰色的阴云凝聚成大团大团污浊的深黑色,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落下笼罩了市区,连呼出的气都是压抑沉郁的味道。

我无声地舒了口气,说道“你对我好像有什么误会,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

毕竟我不爱你了,你身边的人如何看我,对我怎么样也不重要了。

“至于吗温纵?我们这么多年的矛盾争吵都走过来了,却在最该安定下来的年纪分道扬镳,你不觉得可惜而且幼稚吗?”殷真低下头注视我的眼睛,嗓音嘶哑地问道。

这话说的,好像殷真爱我似的。

他惯会给我这样的错觉。

“这不是一时半会决定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吵了很多次,爆发过激烈的冲突,我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你也无法真正尊重我。”

“我忍让了这么久,迁就你的脾气,小心翼翼捧着你的自尊心,难道你都看不见吗?”我问殷真。

“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殷真沉默半晌,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

我怔愣了两秒,想了想。

殷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

或许就是在他父母去世后,我替他还上那笔钱开始。

几百万,即便对当时的我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拿出来就和倾家荡产没什么两样了。

导致我和殷真那段时间过得很苦,早上喝白粥,晚上吃白菜汤,连我生日那天买的都是老式蛋糕店里最廉价的花篮蛋糕。

红红绿绿的奶油混合在一起,味道甚至不如生吃颜料,但那时候我和殷真都舍不得浪费,一人一口艰难地吃完了,结果就是后两天跑了十几趟厕所。

虽然穷,但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白天各自努力工作,夜晚耳鬓厮磨,抵足而眠,和真正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我曾以为,那就是我追求的永远。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在殷真危难时伸出了手,可他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觉得我携恩求报。

也是,感情里高高当上,掌控主动权的一方突然跌落到泥里,要看着自己曾经拿捏掌控的人养着自己,照顾自己,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像一个被人豢养的废物一样。

从小到大都骄傲自满的殷真怎么可能受得了,天之骄子的身份和傲气四分五裂,他仿佛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没用的样子,曾经仰视他倾慕他的人随时都可以踩他一脚。

他嫉妒我的天赋,也嫉妒我高昂的收入,以至于要贬低我,让我失去引以为傲的工作和天赋,变得重新需要依仗他过活,需要依赖他实现自我价值,才能让他破碎的自尊心得以重新完整。

察觉到殷真对我的厌恶,是我头一次这样讨厌我了解他,甚至连他对我的恨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一边回忆,一边看着殷真轻声说道“你接受不了被我这样一个下位者侵入全部生活,接受不了自己在乎我。”

“你引以为傲的家室财富一扫而空。而为你兜底,照顾你的人反而变成了我,这个远远不如你优秀的人。”

殷真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输了,他处于弱势,但感情里其实从来不存在输赢,只有迁就和妥协。

我每个字都很轻,好似风一吹就会散去,却又仿佛铁锤落下的最终判决般振聋发聩“我愿意为你倾尽所有,你却连为了我放下骄傲,服输都不肯。”

我越说殷真的脸色越难看,直到最后我话音落地,殷真的脸色已经沉得似乎能滴下墨来。

“看出我在想什么是不是让你很得意?”半晌,殷真沉声问。

“我有什么可得意的?”面对殷真风雨欲来的脸我毫无惧意,甚至没忍住笑了起来,心里无端升起悲凉。

殷真居高临下盯着我,琥珀色的瞳孔里是我苍白平静的脸。

这个形象不错,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仿佛殷真只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而并非我长达十五年的爱人。

“你没有资格和我提分开温纵,在一起是我说的,结婚也是我先开口的,所以只要我不同意,你就永远也别想离开。”殷真轻飘飘地说道,他眼神淡然冷静,仿佛只是在留下一只乖巧的宠物。

冷漠,强势,不容置疑。

对啊,这才是我认识的殷真。

之前那个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站在我家门口和我说新年快乐的人只怕是被夺舍了吧?

我觉得蛮有意思,看殷真变脸其实挺好玩儿的。

可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呢?嘴巴像是被强力胶水黏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这时,我听到心里有个人突兀地在哭,她哭的真伤心啊,可是又为什么哭呢?

我也不知道答案。

“你这令人反感的秉性真实从来都没变过,我以前也真是瞎了眼。”

我听见自己在说话,可是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般模糊不清。

我的嘴唇颤抖发青,心脏瞬间紧缩。

肺里疼的厉害,就好像连胸口起伏都带着滚烫的血气,灼烧我的五脏六腑。

如同尖刀捅进身体,又陡然拔起带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恍惚间殷真仿佛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样子,看我的眼神漠然无波,就好像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连被看一眼都是施舍,更遑论牵动对方情绪的波动。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强硬地把情绪一股脑粗暴地塞了回去,任由它们在体内横冲直撞,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已经僵硬的脚,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幸好殷真没有拦我,事已至此,要是连最后一点尊严和骄傲都留不下,那该多难看啊。

艹,真他妈像落荒而逃。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说道,让别人这样糟蹋了你的喜欢,真的很抱歉。

我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一只脚踩到旁边的土坡上,蹭了满脚的泥。

真是老天都和我过不去。

一边自嘲一边调整好心情,我再次亦步亦趋朝外走。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只觉得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一排排沉寂肃穆的石碑就被抛到了身后。

拐出墓园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一辆车停靠在路边。

我只觉得这辆车有些眼熟,还没想起来在哪见过,车窗便降了下来,露出一张秀净素白的脸。

“又见面了。”田明姝弯着眼睛冲我笑。

“你早知道我会在这里吧?”我挑眉走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弄脏了的那条腿向身后藏了藏,撩了把额前湿透的黑发。

“我说是巧合你肯定不信。”田明姝指了指后座“上来吧,车里暖和,别淋感冒了。”

我没犹豫拉开车门一步跨上去,白送上门的座驾不要白不要,没必要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你来这里看家人的?”田明姝从后视镜里瞧着我问道。

“不是。”我摇摇头“来还债的。”

田明姝唔了声没过问,随即说道“你左手边的凹槽里有干毛巾,擦擦水。”

我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放着一条白毛巾。

“谢了。”我拿起来揉了揉头发。

“我是直接把你送回家去还是在外面转转?”田明姝问我。

我想了想,回道“这么大的雨做什么都不方便,直接回去吧,你也早点回家。”

田明姝应声随后发动引擎,在嗡嗡的轰鸣中她微不可闻地低声说了什么,由于声音太小我没听清,再问她田明姝只笑着说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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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男背叛后,他们都爱上了我
连载中忆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