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过年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环节,就是走亲戚。往往要从天还没亮的黎明前,走到夕阳西下才能回家。

耗费精力不说,晃悠一圈下来脸都要笑僵了,还不得不应付那些犹如蚊子苍蝇般在耳边不住地嗡嗡飞翔的亲戚。

其中我从小烦到大的一个,就是邹娇。

我妈妈异父异母的妹妹,住在离我家三公里的居民楼里。

她是我妈妈的父母收养的孩子,据说捡到她的那天特别冷,小小的婴儿冻得脸和身上都是青紫的,哭都哭不出来,却在看到二老时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似乎是想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正处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没有人会闲的没事干大发善心收养一个不知死活的孩子。

但也许是邹雪的求生欲太过强烈,再加上她期盼祈求的表情,二老踌躇半晌,还是将她抱回了家。

他们或许也没想到,多年前捡来的孩子会长成现在这副人人厌烦的样子。

之前好多年我一听到要去她那里,溜得都比兔子还快,恨不得将这辈子知道的所有借口都用上一遍。

可今年不一样,两位老人也在邹雪家里,大家要一起吃个团圆饭。这回我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只好视死如归地赶上邹娇,拽着温熹当挡箭牌,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我们到的时间好巧不巧,正是晚饭前,邹娇也不喜欢应对自己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说话阴阳怪气吐着酸水的妹妹,于是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似的穿过客厅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厨房帮二老烧菜了。

温润笑眯眯地和邹雪的丈夫聊天,对方脸红脖子粗地大吐苦水,他却镇定自若,不时还给人家添杯茶,悠哉悠哉好像根本没出家门。

我不自在地坐在沙发边缘,身边是生无可恋的温熹,而我们两个对面,做着百灵鸟似的说个不停的邹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纵你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吧?”

邹雪话一出口,原本耷拉着眼皮的温熹背都挺直了,严阵以待地盯着邹雪。

扯了一大堆没用的,总算进入了正题。

“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就成大龄剩女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纵有一个关系挺稳定的对象不是?今年怎么没带过来给小姨看看?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小姨年纪大了?”邹雪倾身咄咄逼人地问,说话的时候她那葡萄紫的头发在脸边晃来晃去,犹如杂乱的水草。

我挤出一个宛若教科书上复制粘贴般完美无缺的笑容,回答“嗯,我们分手了,性格不太合适。”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女人啊,要学会妥协,迁就着这个家的主人,日子才能更好过,更红火不是?”

“不是小姨说,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现在网上那些什么独立自主观点都是大逆不道的,过个几百几万年是要遭人笑话的。”邹雪抓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小姨,您和我们现在人的观点不太一样。”我假笑着抽回手,隐蔽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邹雪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她笑得得意洋洋,口吻却仍然关心,仿佛是真的在为我着想“小姨知道一些比较可靠的男人,需不需要介绍给你?给你们牵线搭桥,也是我们老一辈的义务吗。”

我彻底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嘴里的肉都快咬烂了,要不是温熹惊恐地拉着我的衣角,无声地提醒我体面,我可能早就暴起走人了。

“不用了,我暂时没有这方面想法。”

“别找补啦,不就是没人要,怕别人看不上你吗?”邹雪朝我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不丢人。我家欣芯可是相亲市场里的香饽饽,都换了好几个男的了,一见到我家欣芯眼睛都直了,争着抢着要和她交往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客厅旁边的大门再次从外向内打开,一道曼妙身影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定睛一看,是个画着浓妆,穿着粉红色吊带连衣裙的姑娘。个子不高,脑袋目测只到我肩膀。身形干瘦,跟个压遍的木板似的,打扮的看不出年龄。

我正疑惑地看向这个扭着水蛇腰,就见她突然转过头和我对视,旋即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扇着又黑又长钢针似的假睫毛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不明所以地将头扭回来,低声问旁边的温熹“这谁?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号人物,什么仇什么怨?她为啥瞪我?”

旁边的温熹知道我记性差,适时提醒“她叫林欣芯,比你小一岁。”

见我还是紧缩眉头,温熹无奈再次说道“小姨的女儿。就是那个小时候偷了你的裙子穿到学校里和别人炫耀,最后被你逼着一件衣服穿了一个月的那个。”

哦,原来是她啊。

记忆复苏,我嫌弃地瞥了温熹一眼“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名字谁记得住。”

温熹委屈地抱怨“用完了就丢!”

温熹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件陈年旧事。

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比平常的小姑娘彪悍不怕事的多,听到林欣芯偷我衣服的消息,我第一反应都不是哭或者找爸妈撑腰,而是直接找到林欣芯,用尚且稚嫩的童音威胁她“你知道偷拿别人东西是犯法的吗?”

林欣芯吓傻了,摇了摇头。

“你不是喜欢这件衣服吗,那你就给我穿一个月,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不然我就让警察叔叔来把你抓走!”我仰着脸,居高临下看着林欣芯说道。

林欣芯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再加上年纪小,一下子就相信了我的话,带着哭腔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林欣芯的确很听话,什么都没说出去,也没有换衣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邹雪解释的,反正她那段时间都是提心吊胆的,宛若惊弓之鸟,放学路上经过警车的时候都埋着头走。

由于我和她是一个班的,随时随地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她体育课的时候也不能脱,被老师骂了好几回,哭的脸都花了也不敢忤逆我。

按理说如此精彩的戏我不该忘,但奈何记忆力实在堪忧。

“嗨表妹,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喜欢穿裙子啊?”片刻,我朝林欣芯挥了挥手,言笑晏晏地问道。

林欣芯闻言脸色顿时犹如吃了苍蝇般难看,那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是无论涂多厚的粉底液都无法掩盖的。

她果然没忘。

我靠在沙发靠垫上,笑眯眯地瞅着她,表情友好,看不出一丝异样。

邹雪不明白我们话中的含义,皱起眉看着女儿“欣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林欣芯笑了一下“只是太久没见,一下子看见表姐太激动了。”

我挑眉,心说演技还不错,可以和殷真争个高低。

这时,我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新年特地换的铃声好运来响起,音符在空荡的室内跳跃旋转,醇厚欢快的乐曲在半空中飘来飘去。

那一瞬间的气氛尴尬无比,连我的脸皮都撑不住,手一抖开了公放。

下一秒,江休柔和清越的嗓音通过屏幕传来“在家里吗?”

声音一出,周围离得近的人的目光纷纷投来,连我爸都扭过了头,用询问的视线看向我,仿佛在问“这男的谁?”

我立即关掉按键,朝他们匆匆摆了摆手示意我接个电话,便快步走到了阳台。

北风正尖锐地嚎叫着呼啸而过,楼下树杈上不剩几片的叶子立即打着旋追了上去。

随即吹得我打了个喷嚏,吸进去一口冷空气,顿时觉得整个肺都凉了。

将手机贴在耳边,我这才回复江休“不在家,回爸妈家了。”

江休哦了声,又问“你最近还好吗?”

我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栏杆,说道“还不错啊,我家里人都挺好玩的,聚在一起很开心。你呢?”

江休含着笑意说道“我现在一个人,正在想过一会儿点什么外卖配春晚。”

我刚想问过年期间外卖还配送吗,就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大过年的你还自己一个人啊?”我问。

“嗯,我爸妈死的早,也没有别的家人,就剩我一个了。”江休的语气如常,仿佛根本不在乎似的。

但我不这么觉得,过年就是要团团圆圆的才好,思索片刻,我提议“那可以找几个朋友一起,不然也太孤单了。”

江休轻松地说道“算了吧,没必要,还麻烦人家跑一趟。自己过年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家里空了点。”

我叹了口气,心里抑制不住对江休产生了同情,总觉得他的形象瞬间就变成了形单影只的,落寞的可怜背影,以至于又陪他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

走出阳台,温润好奇的眼神都快凝聚成实质戳到我身上了“朋友打来的?”他问。

“对。”我随手放下手机。

“认识多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被爸妈撵出来的邹娇紧随其后问道。

“没多久。”

面对爸妈专注认真,仿佛要看到我脑子里的视线,我还是思索了一会儿改口“大概几个月前。”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年裹挟着人们的闲谈,孩子的嬉笑,以及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施施然远去了,头都不回一下。

每逢佳节胖三斤,回家后温润和邹娇不止一次说我像骷髅架子,又一边嫌弃一边到处买东西给我补身体,炖鸡汤,红枣醪糟。

这些天我已经吃到产生了应激反应,现在一闻到味道就想吐。体重秤上的数字也没辜负我爸妈的良苦用心,勉为其难地往上挪了一点。

年过完了,我也上了最后一波往返的火车,在车厢里看着外面蔚蓝色的天空以及棉絮般摊开的白云,心里涌现出一丝不舍。

人年纪大了,恋家的情绪反而比年轻时候更浓烈。心仿佛泡在一坛陈年的酒里,酸酸涨涨,往上冒着气泡。

回到一个星期没人住过的家,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里里外外都擦了个遍,累的我腰疼又犯了,拿按摩锤敲了好一会儿才好一些。

东西都收拾好,我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又犯了酒瘾,于是联系沐颀问他是否在会所。

沐颀的电话打不通,一开始我觉得是在忙,于是没有多关注。结果过了两天再打,还是忙音,这下我有点坐不住了。

又想到沐颀之前身上时不时出现的伤口和避而不答的态度,我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像是一根细绳吊着一块巨石,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没法落到实处。

过了几天,沐颀仍然了无音信,怎么发消息都不回复,像是人间蒸发了一半。

我终于坐不住了,到会所询问工作人员沐颀的下落。他们说沐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却都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

我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偷偷瞄了一眼会所的人员名单,找到了沐颀的地址,当天下午就开车去找他了。

沐颀居住的居民楼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市区,旁边就是马场还有未经开发的野山,靠近了甚至能听到各种鸟和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马儿的嘶鸣,以及他们粪便难以言喻的气味。

居民楼旁边的道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若从上方俯视,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宛如一条条血管,将偌大的无序的老城区建筑物连接在一起。

路边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深浅不一的坑。路面较低的地方储蓄着浑浊的积水,倒映着笔直的电线杆和裸露缠绕的黑色电线。

环境恶劣,气味刺鼻。

由于入口过于狭窄的缘故,我只好将车停在路边,刚走进这片区域脑子里便自动浮现两条初步评价。

手里拿着手机导航,我像只警觉的猫头鹰似的来回转动脑袋。

黄成业给我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现在我出门都会随身带着一把小刀和防狼喷雾,平时没有东西要拿的话就会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虚虚握着东西提供安全感。

不知走了多久,日暮西山,彩云纷至沓来,挨挨挤挤占领了一整片天空,导航终于传来了到达目的地的提示音。

我将手机放进口袋,抬眼看向面前的居民楼。

它屈居老城区最里面,只有五六层楼,大片墙皮脱落,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水泥,看起来如同竖立着的破纸壳,简陋而破败。

但我没嫌弃,飞快地走进去拾阶而上,打算尽快确认沐颀是否安全。

然而就在沐颀居住的那一层楼下,我听见了焦躁快速的踱步声,以及低沉的不堪入耳的谩骂。

出于内心对于危险的直觉,我顿住了脚步没有再走,而是小心翼翼地站在连接两节台阶的平台上,屏住呼吸探出半个脑袋向上看去。

就见一个消瘦精悍,一身黑色衣裤的男人大步走到左侧的门前,面对大门沉默了两秒,随即抬脚就踹。

老式大门砰砰砰地响,伴随男人恶狠狠的咒骂“老子辛辛苦苦照顾你,到头来连一点钱都不肯给?!还有那两个王八犊子,知道我是你们爸,结果连个门都不肯开?我养你们到这么大,没想到也是白眼狼!”

他仿佛不会累似的,接连骂了半个多小时,唾沫横飞,吵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整条楼道被衬托的格外安静,甚至岑寂到了诡异的程度。

我站在视线死角向上看,只觉得男人仿佛舞台上出演荒谬剧情的演员,大喊大叫,台下却没有一个观众鼓掌。

空气如同静止了一般,只有风偶尔吹过突出的台子上摆放的绿植,发出沙沙声,才显得不那么渗人。

这人居然是沐颀的父亲?

我紧紧皱起眉头。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沐颀对门的邻居突然猛然拽开门,挺着啤酒肚,纹着墨绿色骷髅头的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男人,带着浓厚的口音破口大骂。

我听不出他在骂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

乎是看到对方胳膊上隆起的肌肉线条和眉眼间的戾气,男人没敢再动作。

他不甘心地和邻居对峙几分钟,似乎是在权衡什么,最后终于狠狠一甩手,转身噔噔噔下了台阶。

我吓了一跳,立即闪身躲到角落的阴影里。好在男人正在气头上没有细看,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片刻,男人下楼的动静彻底消失不见,我猜测他应该是离开了。

而大汉早在男人转身时就重新进屋了,楼道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走出阴影。

就在这时,沐颀的家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穿深蓝色阔腿裤的女孩子走出来,低着头自顾自地就要往楼下走,仿佛没有看见我,也没有听见刚才的动静。

我伸手拦了一下女孩子,仰头看着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他经常来骚扰你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走。

“小妹妹,你要去哪里?”我下意识问了句。

女孩子抬起头,却没有看我,视线掠过我的肩膀,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倒垃圾。”

我这才注意到女孩子手里拎着个黑色垃圾袋。

“你哥哥是叫沐颀吗?”

“是。”女孩子似乎有点惊讶我认识沐颀,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太多。

她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再多的情绪波动都掩藏在冰冷坚硬的外壳下,旁人难以窥见半分。

“他在家吗?”

这其实是句废话,如果沐颀没出门,听见我的声音早该出来了,哪里用得着我问。

但女孩子还是回答道“他不在,去打工了。”

我不知道女孩子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和沐颀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大概是他的妹妹,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才对。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叮嘱了一句“那个人好像每天都会过来,你小心点。”

“我知道了。”女孩子冷淡地回复,也看不出来听没听进去。

我目送她离开,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下台阶的速度很慢,仿佛背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每走一步走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直到她瘦削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才收回目光。

这时,最后一抹阳光从窗外落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片刻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脑中的思绪一片乱麻,犹如毛线球般缠绕在一起,理不出线头。

我走得越来越慢,心跳的越来越快,不安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下一秒我骤然转过身,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将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推到了命运的轨道上。

自此,缘分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

我夺路狂奔,腿脚发酸,鼓膜震荡轰隆作响,神经绷紧犹如弓弦,恐惧和不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头顶。

因此没有注意到,在地平线那一线光芒泯灭的刹那,一只飞蛾无力地坠落。

白色的翅膀在肮脏的地上层叠摊开,仿佛污浊中落下的一片纤尘不染的白雪。

终于跑到熟悉的生锈铁门前,我砰砰砰地敲响门板,大声地喊人,屋子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楼道里寂静沉默的可怕,我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即拨打物业的电话,好说歹说周旋半天才找来了人。

先是钥匙转动的咔哒一声,大门随即吱扭打开,由于里面没有开灯,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让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物业的人摸索着在门边按了开关,下一秒,顶灯大亮,屋里的惨状映入眼帘。

沐盼昭躺在地板上,神情安宁平静,手腕上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条血色溪流。

120的急救鸣笛尖锐呼啸着划破长空,白色救护车犹如利剑般劈开行驶中的车流,风驰电掣来到楼下。

我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看着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紧急处理女孩子的伤口。

她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贴在额头,甚至嘴唇也褪去了血色,乍一看十分吓人。

但女孩子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就像无知无觉地睡着了,而不是亲手结束了自己正当绽放的年轻生命。

由于我第一时间给沐颀打了电话,救护车抵达医院的同时他也到了。

看到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被一众人七手八脚推着进入手术室的妹妹,沐颀的脚像是被钉住了,好半天才朝我走过来。

“她为什么.....”沐颀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在砸你们家的门,他走之后你妹妹下去倒垃圾,然后我就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离开之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又回去了,撞见了你妹妹。”

沐颀闻言沉默不语,乌黑幽邃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透不进一丝光。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试图转移沐颀的注意力。

沐颀声音嘶哑“沐盼昭,期盼的盼,王昭君的昭。”

我拍了拍沐颀的肩膀,尽量使语气轻松“相信她会没事的,她的名字在保佑她呢。”

沐颀不答,半晌才说“盼昭之前性格挺开朗活泼的,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说她和我是两个极端,让她学习我的安静成熟。可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她变得和我一样,只需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了。除此之外的东西我都不在乎。”

“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理出现了问题,我每天空闲下来的所有时间都在外面打工。盼昭越来越沉默,我也只当是她青春期来了,所以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我对盼昭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沐颀低声说。

“不是你的错。”

人家的家事我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站在沐颀旁边,和他一起惴惴不安地等待。

我抬头望向散发红光的抢救中三字,只觉得它犹如蠕动的长蛇,勒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不知多久,穿白大褂的医生大步走出来,问道“家属在哪里?”

沐颀走过去“是我,请问里面的人还好吗?”

医生摇摇头,将手里的单子递给沐颀。我眼角余光瞥去,看见了上面醒目刺眼的病危通知书几个大字。

等沐颀手很稳地签完字,医生再一次离开,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才像被抽走骨头似的塌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用力地闭了闭眼,仿佛借由这个动作咽下了满腔的苦涩。

时间仿佛一根被无限拉长的弹力绳,岌岌可危绷得紧紧的,全部支撑都与那个年轻的生命捆绑在一起,随时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光终于由红转绿,大门从内至外打开,担架伴随刺耳的摩擦声被快速推出来。

沐颀快步上前,医生对他低声说了什么,须臾沐颀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似乎是深深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片刻他回到我身边,我立刻问“你妹妹怎么样?”

沐颀眼里闪烁着微光“救回来了,失血过多过几天才能醒过来。”

“那就好。”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我顿时感觉全身脱力,靠着墙缓了一会儿,就和沐颀告辞回家去了。

也许是念及我救了沐盼昭一命,当她醒来后不久,沐颀就给我发消息报了平安。

看到检查报告单上‘恢复情况良好’时落地的心脏,又因为下一行的‘求生情绪较弱’几个字重新提了起来。

想到沐盼昭死气沉沉的脸和古井无波的眼睛,我胸口莫名憋闷,就好像肺被人握在手里,透不过气来。

片刻我合上电脑,将手边放着的心理学书籍合上,套了一件薄外套就出门了。

到医院的时候沐颀正靠在消防通道里抽烟,我难得见他亲自买一回烟,当然是最便宜的一种,呼出来的烟雾也极其呛鼻,对身体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我走上前就把沐颀的烟给掐了,严肃地看着他说道“你注意着点,身边还有一个病人需要你照顾,你要是先倒了可怎么办。”

“不会。”沐颀隔着还未散去的白烟看着我,眉眼朦胧不清,声音沙哑低沉“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我没忍住骂了一句,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沐颀,然后自己翻出一盒水果硬糖,随意拿了两颗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沐颀握着烟,瞟了一眼糖盒上的字,一愣“你在戒烟。”

我点了点头,由于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建议你也少抽。”

沐颀没有收起烟,显然是不打算要,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你身上还带着。”

我瞪他一眼,将烟从他手里抽回来“怎么?望梅止渴不行啊?”

沐颀安静地看着我,半晌说道“你在生气?”

我呵呵冷笑“你说呢?”

沐颀这回笃定地说道“因为我这些年没有回你的消息。”

我翻了个白眼“哪儿啊,我就是想慰问一下,还以为你在哪个山旮沓里挖煤给国家做贡献呢。”

沐颀抿了下唇,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回的,我的手机被摔碎了,今天早上才修好。”

我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行吧,这回算你情有可原,没有下回了。”

我片刻问道“你妹妹恢复得怎么样?”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状态还是不好。”沐颀呼了口气“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下去买点吃的上来。”

我随意摆摆手“你去吧,我去看看她。”

沐颀颔首,推开消防通道的门离开了。

片刻,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沐盼昭的病房门。

她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认出了我,但并没有放下警惕。

沐盼昭没有问我会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如同一只刚到陌生环境的猫咪,对待一切事物都维持着本能地戒备和怀疑,最大限度让自己免受伤害。

我走上前蹲在床边,耐心地看向全身都写着防备的少女“你哥哥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沐盼昭点了点头,似乎放松了一些,偏过头去面向窗外,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是我哥的朋友,还是女朋友。”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沐盼昭突然语出惊人。

我闻言一个激灵,嘴里正咽着的水险些喷出来“我是你哥的朋友。”

“哦。”沐盼昭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听我如此回答,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沐盼昭的脸色,片刻忽然注意到她皮肤上细长的锐器划伤的痕迹。

有长有短,纵横交错,如同狰狞丑陋的裂纹般盘踞在少女白皙的手背。

看样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伤痕已经发白,往袖子里延伸,也不知道有多长。

敏感地察觉到我的目光,沐盼昭立即缩回手藏到被子底下,肩膀耸起,像只炸了毛的猫警惕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不小心划到的吗?”我柔声询问,尽量让自己的威胁性降到最低。

“嗯。”沐盼昭细若蚊蝇地应了声,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沐颀推门进来,沐盼昭听见动静转过头,和哥哥四目相对的瞬间收回了目光。

我眼角余光瞄见她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着,指节用力到泛白,同时微微抖动的眼睫也同样暴露了她的不安。

我也看着沐颀,怕他对沐盼昭发火或者是说重话,再次刺激到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可沐颀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说,他安静地上前把打包好的小馄饨放在沐盼昭面前,轻声说道“特地到你喜欢的早餐店买的,少葱少紫菜多虾皮,你的习惯。”

沐盼昭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眼眶倏地红了,不过她没有哭,打开盖子时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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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男背叛后,他们都爱上了我
连载中忆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