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殷真忽然从门外进来,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范知恒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当挡在我面前。
范知恒看看殷真,又看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的视线在我和殷真之间游走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就如芒在背。
片刻得到我的眼神示意,范知恒踌躇半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殷真一直等范知恒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正眼看向我,哼笑一声“你这招苍蝇蚊子的体质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我轻声叹了口气,不知道范知恒如果听到了他曾经的老大的这番话会做何感想“你不记得了?知恒是你高中的时候最铁的兄弟。”
“要么说你越活越回去。”殷真笑了一声,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也就他那个一根筋傻子和你记得。”
我定定看着殷真,注视他锋锐上挑的眉眼和漆黑深邃,看不透彻的眼睛。
五官轮廓明明没有什么大变化,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殷真和阿真,真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会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阿真就从来不会说自己身边人的坏话,他向来都是最仗义的。
即便之前跟在他身边,换得和衣服一样勤的姑娘,每个人的生日他也都会记得,她们的爱好更是了如指掌,谈的恋爱多,但也认真对待着每一段感情。
更别提身边这些小弟,阿真都是拿他们当亲兄弟罩着的。
有一次附近游荡的混混主动找上范知恒,抢了他身上带着的所有钱,还有他的手机,那里面装着他故去的妈妈所有的信息和聊天记录,是范知恒的命根子。
他跑了三条街也没追回来,跪在大街上哭得撕心裂肺,被路过的阿真听见了。
阿真嘴上说着烦死了吵死了,却跑了一个多小时把东西追回来了。
也是从那件事之后,范知恒才成了阿真的小弟,并且对他死心塌地,就算阿真偶尔的傲娇说出难听的话,范知恒也充耳不闻。
他说“老大就是嘴硬心软,看起来硬邦邦的不好惹,其实心里住着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小公主。”
当初的阿真听到之后勃然大怒,让范知恒抄了三十遍课文才罢休。
只不过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爱恨分明个性直爽的男孩子早已消失不见。
他被吹散在名为岁月的风中,伴随着远去的青春和退了色的回忆,消失在时光洪流的尽头。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其实现实中是不过刹那,我便回过神来。
殷真仍然一副尽在掌控中的从容样子,如同棋盘外的执棋者,好似要把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趋利避害,利用到极致。
而我实在不明白,我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又在哪里,值得殷真几番碰壁,还摇着尾巴凑上来。
这么想的,我也这么问了“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殷真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勾起轻佻的笑意,回答“可能因为我还没看够你这张脸。”
我扑哧一声笑了,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早就厌倦了我这张人老珠黄的脸吗?”
殷真摸了摸手腕上的怀表,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我现在又喜欢了,不行吗?”
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殷真,别说这么混账的话行吗?他可从来不会这个样子对我讲话。”
“他是谁?”从始至终胸有成竹的殷真的假面终于裂开一条缝,他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并不回复殷真的问题,我的声音冷静到让我自己都很惊讶“殷真,你究竟当我是谁啊?你想丢就丢,想捡就捡。”
我看着殷真,扯出一个笑来。
殷真啊,我多想给彼此一个体面,毕竟也是曾真心爱过的人。
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殷真,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说。
殷真看了看我,语气笃定“你舍不得我。”他顿了顿,又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我听着他这样说,心彻底冷了下来。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
殷真就是就仗着我喜欢他,才这样肆无忌惮。
那我不喜欢了,还不行吗?
我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殷真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他问我“你不打算对我说什么吗?”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筋疲力尽地问。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曾经爱了十五年的人,用久违的,很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不,殷真。我舍得的你,舍不得当初我爱的那个少年,你别毁了他,我求你了。”
“殷真你听不懂话吗?我说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话音刚落,就扭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经过包厢时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提早离开了。
走出大门,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听柔软温和的女声忽然道“温纵姐。”
我挑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田明姝嘴角噙着笑正朝我走过来,须臾停在我身侧。
“你来这里干什么?”田明姝先开了口。
“同学聚会,你呢?”
田明姝笑得无害温柔“巧合路过而已。”
会所在郊区,距离田明姝常活动的市区一带开车足足要要两个小时,这理由鬼都不信。
我也没多想,人家肯定是有事情才来这边,只不过不方便和我说。
总不可能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我还没自作多情到那个程度。
后一步跟着我出来范知恒看了一眼田明姝,欲言又止半晌,才在我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低声说道“阿纵你小心些,我总觉得你这个朋友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我觉得好笑“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能对我做什么。”
范知恒闻言表情更奇怪了,半天也没说话。
我也不好让田明姝干等着,于是拍了下范知恒的肩膀,说道“行了,别瞎操心,都这个点了要是没事的话早点回家。”
范知恒犹豫片刻,还是憋着什么心事似的走了。
田明姝见他走远才走上前,没有问我们两个瞒着她说了什么,若无其事地提议“我是开车来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我诧异地瞅了田明姝一眼“你有驾照?”
也许是刻板印象,我总觉得田明姝这样的女生应该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恨不得连床垫都是天鹅绒的才好。
田明姝腼腆一笑,解释道“有的,之前大学的时候活动比较多,经常要两个地方来回跑,学车之后会方便一些。”
田明姝的车离得不远,样子低调且宽敞。
车里很干净,有些许浅淡的栀子花香味,座位上还放了软垫,坐上去很舒服不会腰疼。
“你现在毕业了,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我偏头问田明姝。
“你是在关心我吗?”田明姝抿唇笑起来,眉眼漂亮又柔和。
“本来是要去我父母的公司实习,但我不愿意都成年了还受制于人,已经应聘了几家公司的财务,因为我大学也是这个专业,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上。”
我不禁感慨了一句“年纪小就是好,多的是公司想要,不像我这种中年妇女再就业困难。”
田明姝眨了眨眼“别这么说,你比我有经验,不像我们这种刚出来的什么都要新学。”
我挑眉,嘴角牵起弧度“商业互吹就免了吧。”
可能是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久了,突然有个人在身边时不时地说句话,居然升起诡异的充实满足感,原本遥远的路程似乎也变得短暂了。
下了高速我看着街道边挨挨挤挤,亮起各色灯光的小店,忽然想起什么问田明姝“你家在哪里?”
田明姝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腾出手指了指左侧的一栋普通居民楼。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免惊讶。
那栋楼我之前选房子的时候看过,年份挺老的,油漆都掉的差不多了,露出白惨惨的墙壁。
而且距离我家不远。
田明姝一个千金大小姐住在这种地方,除了违和的割裂感以外,居然莫名有种亲民的感觉。
“你就住在这儿?”我不敢相信地问。
尤其是在见过田明姝家双层带喷泉的别墅之后,田明姝选择的房子显得格外寒酸。
田明姝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嗯,就是外面破了点,里面装修其实挺好的。”
一直走出很远我回过头,还能看见散发微光的车灯和昏黄灯光中飘动的浮尘。
而田明姝的身影隐匿在阴影里,只能看见黑色的轮廓。
…
我洗漱完起来就感到脑子昏昏沉沉,仿佛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一走就在脑袋里晃呀晃。
我撑着身体给自己煮了碗面,眯着眼吃完把空碗往水槽里一放,紧接着就躺到床上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已经傍晚了,症状仍然没有减轻的迹象,我从抽屉里拿出温度计一测。
38.6℃。
怪不得难受,大概是昨晚出来的时候吹了冷风的缘故。
我吃了药又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还是不管用,甚至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在床上几经辗转,我终究是爬起来换了身衣服,没精打采地去医院了。
因为是工作日,到了之后没过多久便排上了号。
挂了水就明显好受了很多,等最后一度液体流尽,我拔掉针头转了转手腕,交完费便抬脚向外走去。
经过住院部大楼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她仪态很好,看上去像舞蹈演员之类的职业,于是我多看了两眼。
女人面色苍白,神情恍惚,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她身形猛然一晃就要摔倒。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她。
“谢谢,谢谢...”女人连连道谢,借着我的力道站直之后,顺势抬起头来。
我猝不及防看到她的脸时不由怔愣了一下。
和沐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相似度极高的五官,就连气质都是如出一辙的疏离温和。
我几乎一眼就确定了,这位女士和沐颀的关系。
不是亲妈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妈。
但一直盯着人家看也不礼貌,我不放心地叮嘱女人两句,便放开了手。
从医院回到家,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路边的草都想啃。
奈何家里弹尽粮绝,好不容易翻出一包红烧牛肉方便面泡了吃掉。
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冰冷的手脚迅速回温,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吃完饭洗好碗,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坐到沙发上解锁手机。
一连串消息顿时弹出来,占领了屏幕。除去各种广告,江休的信息分外醒目「我这几天都在酒吧驻唱,没有事情的话欢迎来捧场。」
我手速飞快打字「行啊,只要你别紧张就行。」
江休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
我想了想,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晚上神清气爽地赶到了酒吧。
不一会儿江休便从后台跑过来,气喘吁吁,穿过乌泱乌泱的人潮径直来到我跟前,眼睛闪闪发光“是来看我唱歌的吗?”
我朝他一笑,点点头。
江休“过几天我会去附近的录音棚,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爽快地同意。
录制当天我盯着镜子里刚睡醒的鸡窝头和惨不忍睹的素颜,实在是受不了自己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久违地画了个淡妆才出门。
江休看到我眼睛都亮了,一刻不停地夸奖着,听得我身心舒畅,只觉得创造嘴甜的帅哥确实是女娲娘娘最伟大的壮举没有之一。
这是我第一次到录音棚,场地比我想象中要小很多,两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了很多人,应该都是音乐人,当然我一个也不认识。
倒是江休有几个相熟的,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主动打了招呼。
片刻找到一个空位,江休让我坐下来他站着。我不是纠结这种细节的人,欣然接受了。
不知等了多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转角拐出来,他们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穿深黑色卫衣的人进去。
经过我和江休时,他们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仿佛把我们当作不存在的空气。
“我们早就到了,为什么他们先进去?”我压低了声音问江休。
“人家咖位比我们大,在这个圈子里没什么公平,比的就是谁后台硬,谁的地位高。”江休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只苦笑一声。
他继而看向窗外的天色,喃喃自语“我就担心时间到了这里关门,到时候就只能下次再约了。”
“我们三点钟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录完,很快的。”江休弯了弯脊背,客客气气地问。
工作人员抬头看见江休毫不意外,他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说“江先生,你也来过这么多次了,应该懂规矩吧?”
“我知道了,打扰您了。”江休用力握了下拳头,旋即转头看向我,低声说“抱歉,浪费了你半天的时间,还陪着我等了这么久。”
我摇了摇头“我闲得很,如果你以后还想我过来的话,尽管告诉我。”
“还是算了吧。”江休自嘲地笑了一下“让你陪我一起坐冷板凳吗?”
积蓄已久的乌云压顶,上空一片慢无边界的深灰,如同被脏水污染的棉花团,翻滚涌动。
轰轰雷响不绝于耳,惨败的闪电时不时在云层中显现,照亮半边天空。风呜呜地从远处藏青色的群山奔袭而来,随即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嚎叫。
一时间飞沙走石,落叶与塑料袋一同打着旋飘起来,在半空中形成小小的漩涡。
江休的脸在暗沉的天幕下晦暗不明,眼底是难掩的疲倦和落寞。
“我送你回去吧。”他转头看向我,沙哑地说道。
我摆摆手,走向不远处的一排共享单车“多大个人了还要别人送,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