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温熹将我送到新房子,又烧了杯热水递给我。我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冰冷的手脚才逐渐有了温度。

温熹陪了我小半个月,又被实习的事情绊住脚,我担心自己这点破事影响到温熹的前途,于是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家了。

弟弟一走,家里又变得冷清。

我置办的家具温熹都已经帮我放好了,但由于是崭新的,少了些人气。

窗外夕阳斜下,晚风裹挟着凉意划过脸颊,倦鸟掠过长空,扇动翅膀飞向远处的归巢。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那种孑然一身的孤独。

片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解锁后点开了社交软件。

我盯着殷真的微信头像看了半晌,终是没舍得干脆利落,先拉到了两年以前我们最初的聊天记录,一点点往下翻动着。

我看的很仔细,连字里行间的细节都没有放过,殷真的敷衍和不耐纤毫毕现,倒映在我的瞳孔里,泛着冷冰冰的光。

殷真的回复向来简短,“嗯”,“哦”,“好”,“知道”。

显得我长篇大论的小作文,和卖萌撒娇的表情包是那么贱,那么自作多情。

它们就像手机上凭空裂出的空洞,碎裂的玻璃,将我的心戳得鲜血淋漓。

本来已经应该是最亲密的爱人,交流时却像第一次见面,尴尬又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我原来的手机用了很多年,有我和殷真从高中相识相恋,成为人尽皆知的连体婴,到大学形影不离,毕业之后迅速举办婚礼的全部过程。

当然,也有殷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推开我的端倪。

这些对我弥足珍贵的东西,都因为去年殷真的一次大发雷霆,被当成了用于泄愤的工具。

手机卡泡了水,用不了了。

我找了很多业界大牛,甚至不惜花所有积蓄重金去请,可都没能修复好。

连同我不厌其烦的唠叨和殷真刚开始的耐心与温柔沉入了时光的水底,在岁月流逝间消失泯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看这个人,多残忍呢?

连一丁点无足轻重的回忆都不肯留给我。

少顷,我垂眸拉黑并删除了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随即,我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要把满腔的郁气和疲惫全部溶解在夜色中似的。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去质问了。

我只是觉得很累,就像在波涛汹涌中仅仅驾驶一艘渔船,对抗滔天而起的海浪。

不知过了多久,消息的叮咚声将我带了回来。我低头看去,居然是许久没有动静的高中同学群。

原来是当年的班长组织我们举办同学聚会,底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个个接龙,积极响应。

我一边看,一边回忆这到底是谁。

这时,群里有人@我,问我“同学聚会,你来不来啊?”

“来吧。”我回复道。

或许是人上了年纪,特别喜欢回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我的高中生活还算愉快,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老师脾气也不错,从来没有因为班级里那些屡教不改的刺头发过火,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殷真对我特别好,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客观的好。

而那些时光,是段难得的美好轻松的青葱岁月。

同学聚会的时间在四天后,当天,我提早三个小时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只要应该给曾经的同学留个好印象吧。

我拉开衣柜门,目光由上至下扫过,想选出最漂亮最隆重的裙子,给人生最重要的场合之一一点仪式感。

可翻了半天都是清一色T恤短裤,千篇一律好像商场里搞批发的。

唯一的一套蔚蓝色抹胸也因为太久没穿过起了球,而且以我现在的身材穿上去,那就和树枝上挂了块布似的,撑不起来,也不好看。

盯着那件裙子看了半晌,我默默闭上眼,周遭的场景迅速后退又涨潮般蔓延而来,我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那个夏天。

“阿纵,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啊?”

殷真支着脑袋扭过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璀璨,英俊乌黑的眉眼专注地盯着奋笔疾书的少女看,语气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尾调。

我还记得那时刚期中考试完,我的成绩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我又是个自我要求很严格的人,于是全身心投入了学习,对殷真爱答不理了好几天。

他也不厌其烦地凑上来逗我,找话题,被我骂,然后逗我,继续被我骂,陷入了死循环,偏偏殷真还乐在其中的样子,弄得我无语的不行,最后干脆不搭理他了。

听到他这么问也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都行。”

殷真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捏起我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啊绕,眼睛仍然一瞬不瞬盯着我“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对于殷真动手动脚的行为,我已经习以为常,压根影响不到我遨游题海“随便。”

“好吧。”殷真耸耸肩“那我自己看着办吧。”

一个星期后。

殷真紧张兮兮地看着我打开礼物盒,拿出里面蔚蓝色的裙子在身上比了比。

在我转头看向他时,殷真飞快地道“我特意去隔壁班问了钟失,她说你最喜欢蓝色了,我就给你买了这件裙子当生日礼物。”

他顿了顿脸色涨红,声音越来越小“我爸最近把我的卡冻结了,我最多只能拿出这么些了,不是故意送你便宜货的,你别嫌弃。”

毕竟殷真之前的每一任女朋友生日都过得声势浩大的,恨不得让全校人都知道,甚至于那些霸总文学里常见的烟花,气球,烛光弹唱告白也都玩了个遍。

这次给我的东西,过于寒酸,过于质朴,根本不像殷真的作风。

而殷真和我表白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准备,冒冒失失就说出来了,简直像个纯情的大小伙子。然后被难以置信的我看了好半晌,羞愤欲死,张扬的特意挑染过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因为便宜的生日礼物而生气,而是踮起脚尖揉了揉殷真毛躁直竖的头发,又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没关系的,以后用一辈子的生日礼物补偿我好啦。”

少年少女的承诺过于轻易,一辈子的话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轻飘飘就能说出口。

一辈子很长,很长,是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光亮的路,有的人中途就走散了,有的人突然就离开了。

而当时十七岁的我和殷真不明白,早已幼稚地在路上约定好了将要一同抵达的终点。

现在,我和殷真在黑暗中分道扬镳,我看不到他走的那条路是否宁静顺遂,也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通往何方。

唯一确定的是,我们从此不会再携手并进,走向彼此描绘过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就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种种愁绪被强大的理性压回深不见底的湖,我摸了摸粗糙的布料,又看了看自己干瘪犹如树皮,看了就让人心如止水的皮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少顷我松开手,裙子落地,蕾丝裙摆在地面摊开,好似铺了一地的星星。

无疾而终的感情,到此为止的剧情,悄然逝去的青春,小说中的情节一一对应,现实却残忍心痛到难以言描。

这样的我,别说别人看不上,连我自己都看不上。

可我的名字分明叫温纵啊,娇纵的纵,到头来却落得个人憎狗嫌的下场。

片刻,我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浅灰色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马甲就出门了。

原因无它,就在我找衣服的时候外面又下雨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风湿老寒腿的苦。

不过到哪里都不缺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美女,我到会所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群露腿的女生冻得直打哆嗦,飞快地往会所里跑。

我不禁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一下车才觉得自己还是保守了,应该借鉴北极熊的穿搭思路的。

“温纵!”清亮的男声突如其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色人影在会所门口用力朝我招手。

即便已经过去许多年,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范知恒。

“知恒。”我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下男人,笑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那用你在这儿特意等着。”

“班花特殊待遇。”范知恒一本正经地说。

“少拿我寻开心。”我白了他一眼,随后感叹了声“这么多年你也没什么变化,容颜不改啊?”

范知恒眨眨眼朝我笑,露出两个虎牙“这么多年没见,温姐你也说话也越来越好听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你当之无愧。”

这话没有久别重逢的客套意味,范知恒长得不错,而且相对于殷真来说更受班级里女生的欢迎。

因为他脾气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高中三年我就没见过他和谁发过火。

他虽然不及殷真俊美,看上去却清秀舒服,面容和缓线条柔和,乍一看甚至像是没出社会的大学生“温姐你也更好看了,比当年还好看。”

我笑了,习惯性地甩了他一个爆栗“故意说反话刺激我呢?我现在什么鬼样子我自己能不清楚?”

高中时期我和范知恒关系不错,所以经常这么闹着玩,即便年纪已经大了,也还是没能改掉。

“没有啊温姐,”范知恒一边揉额头一边委屈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还有,你怎么没和老大一块儿过来?”他问。

我一怔,这才想起来在范知恒印象中我和殷真早就结婚,是夫妻关系,而且感情深厚。

还没来得及向范知恒解释,熟悉的声音响起。

“温纵。”

冷硬的警告,不容拒绝的口吻。

我转过头看着下了一辆黑色商务车大步走来的殷真,内心升起巨大的厌恶。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殷真了,此时却不得不和对方并肩走在去包厢的路上,中间还夹着个殷真曾经的好兄弟。

这戏剧程度,恐怕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温纵,你还真是沉得住气,这么多天都没来找过我。”殷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

我一言不发地走路,忽略左侧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平静地注视前方。

“你们俩当年感情那么好,现在应该是琴瑟和鸣,孩子都上小学了吧?”片刻,范知恒可能是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异样,主动开口缓和气氛,笑眯眯地问。

范知恒是殷真学生时代最好的兄弟,哦不,最忠实的狗腿子,没有之一。

他没少吃我和殷真当时无差别投喂的狗粮,也实实在在见证了我们两个青涩真挚的爱情,知晓当年的殷真对我有多好,多上心。

所以范知恒从来不会像殷真现在的朋友一样对我蔑视不屑,因为他知道殷真在乎我,我是他捧在心上小心翼翼喜欢着呵护着的人。

只可惜,这番话曾经听来有多欢喜骄傲,当下就有多讽刺无力。

殷真闻言,嘴角一勾,看都不看我一眼,淡淡道“是啊。”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没有孩子。”

我低下头,没有和殷真争论的力气,在心里默默补充:甚至连结婚证都没领。

到包厢后,与大家寒暄一番。其实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但是人家问你“你还记得我是xxx吗”的时候,一定要不懂装懂地点头,然后说“记得记得,咱俩当年关系可好了。”

成年人的人情世故,圆滑内敛的处事方式展现的淋漓尽致。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便开始上菜。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我的位置被安排在殷真左侧,眼角余光能将他的一举一动一览无余。

看着殷真线条锋利俊美的脸,我忽然晃了神。

我想起,那时候学校但凡有什么活动,只要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在人群中,专注地看着我。

殷真看到我就笑,对待别人那么桀骜,那么高傲的人,却会因为我的注视不受控制地移开视线。

等我看向别处时,他炽热的视线就又会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很温柔,很平静,里面包含的是一个少年最纯粹的喜欢,就如同盛夏吹来的清风,燥得女孩子脸颊发红。

没人能够抵挡这样猛烈的爱意,更遑论是未经世事,对爱情抱有美好憧憬的少女。

而我在台上作为优秀代表讲话时,他在台下的掌声也永远是最大的那一刻,手掌都拍红了,可还是呲牙咧嘴朝我笑。

但不知何时,那个会认真望着我,即便得不到回应也锲而不舍的少年消失了。

当我再次抬起头看去,记忆中阿真熠熠生辉的眼睛已然像蒙了尘般模糊。

目之所及,只能看到殷真的侧脸和背影,冷漠又单薄,总是不加掩饰地一次次推开我。

饭吃到一半,包厢里那些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喝大了,开始互相抱头述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不容易,说着说着还抽起烟来,密闭的空间里不通风,很快烟雾缭绕,呛鼻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包厢。

我虽然也抽烟,但这么多烟雾还是熏的我眼睛疼,忍了一会儿之后,就借口出去透透气离开了。

包厢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露天的大阳台,墙角的位置有一个鸟巢设计的躺椅,里面放着柔软舒适的垫子。

我没坐,而是靠在一侧墙上,侧头看着静谧的夜空。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乌云厚厚地挡住了月光,苍穹下千家万户的灯火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为前行的人指明归途的方向。

寥寥无几的星星倒是颇为明亮,但与一望无尽的夜幕相比,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小心翼翼的拍了下,我扭过头,发现是范知恒。

我问“怎么了?知恒?”

范知恒观察我的脸色,片刻谨慎地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你和老大吵架了吗?”

吵架吗?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此时此刻,范知恒的话像一柄钝刀子,慢慢割着我的心脏放血。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温和地说“知恒,你只见过我和殷真学生时代好的时候,但你不知道,我们后面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开那种玩笑了。”

范知恒静默片刻,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方便和我说吗?”

“抱歉。”我摇了摇头,苦笑。

范知恒拍拍我的肩膀“不愿意说就不愿意了,我不会强迫你。”

“至少他当初是真心对你的。”

“我知道啊。”我笑了,堪称温柔地望着面前靛蓝色的天空。

我当然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赤诚,热烈,小心翼翼,和看着我时永远亮着光的眼神不是假的。

回忆里的少年没有错,他的感情也没有错,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也过得太急了。

急到,我连和他说一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他就不见了。

曾经的美好历历在目,如今的狼狈也真真切切。

所以我才犹豫不定,放不开手,恶声恶气地咒骂殷真,装作不在乎殷真。

仿佛这样就能把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后,还被肆意践踏的自尊心拼好,就能回到风华正茂的十七岁,殷真最爱我的时候。

可,时间这条河是流不回去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也许,我是时候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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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男背叛后,他们都爱上了我
连载中忆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