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徘徊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U盘。”

这次是牧云客的声音。许明时呼吸骤然急促,足足在原地挣扎了数秒,才重新夺回自己四肢的掌控权。

覃仁铄依旧谦卑地、有条有理地与牧云客分析利弊:

“少爷,这是家主的命令。现在把U盘交出来,终止调查,家主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您也不想他亲自来找您,对吧?”

“或者您可以告诉我,U盘在谁那里?我帮您去取。”

“好吧,”牧云客语气有些无奈,“既然你这么坚持,那U盘就在我这里。”

许明时终于看见牧云客——他坐在台上评审委员会主席位。

更凌厉了,像是在冰川浸了多年的利箭。眼神如此镇定,却又锐利如有实质。

会议厅已然成了一片狼藉。弹孔遍布每一根柱子,打穿崭新的排椅排桌。不少人蒙面人倒在阶梯上或坐椅旁。

会议厅内所有穿着军士制服的人全部都倒在血泊中,只剩牧云客。

他一个人坐在台上,居高临下,直面数个与他举枪对峙的战斗服蒙面人。

“少爷,家主可没有什么耐心。”

“是吗?那接着开枪吧。”牧云客毫不在意地说。

覃仁铄始终没有放下枪。从许明时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覃仁铄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以及他身后如同鬼魂一般沉默的蒙面人。

“少爷,您是觉得我不敢?”覃仁铄上前两步,站在台前。

“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有资本跟家主叫板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照你所说,一个U盘而已,还是一个学生的U盘。能对牧翼造成什么影响?居然让你们这么大费周章,跑到大学里来恐怖袭击?”

牧云客丝毫不怯,不知是不是笃定覃仁铄不会开枪。

他会的,他会开枪。

许明时心里像是压着无数山崩的滚石。

“呵。景廷的学生,二等公民。”覃仁铄丝毫不松口,“付点赔偿金而已。”

“你也是二等公民。”牧云客平静地陈述事实。

“您不是,家主也不是,这就够了。”覃仁铄显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又问:

“少爷,我再问一遍,U盘在哪里?不要再说在您那里。景廷到处都是牧家的人,我们知道不在您这。”

许明时兀地看向牧云客,胸腔像是被人开了个洞,漏了点什么出去。

后者却并不惊讶:“万一我是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

“不可能。”覃仁铄斩钉截铁。

“好吧。”牧云客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但U盘就在我这里。”

“砰!”

一枪落在牧云客面前的桌子上,离他的小臂不过三寸。子弹碎片划破礼服,在手背上割出一个大口子。

许明时心兀地一紧,手下意识动了下。

他就在舞台侧面,看着血滴在宝蓝色桌布上,晕湿一片。

但他没有动,因为牧云客没有动。

牧云客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他饶有兴趣地撑在桌面上,等着覃仁铄开口。

“少爷。”覃仁铄声音变得狠戾。

“夫人已经去世了,但家主还在。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查什么所谓‘真相’?”

“因为我还算是个人。”牧云客回答他。

“所以您还带着她的项链?”覃仁铄示意牧云客手腕上那串银链。

然而他并非真心想听牧云客的回答。他的耐心已经告罄,对身后做了个手势,所有人逐渐向舞台中心靠近。

“算了。跟我回牧家吧……少爷,您会想通的。”

许明时不再犹豫,他迅速按下遥控器中心按钮,舞台正上方的幕布一瞬落下,台上灯光全灭。

许明时顷刻到了牧云客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对方已然被血浸透的礼服下摆。

“你……”

许明时没回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把牧云客拽起来,就疯一般从侧门逃跑。

有子弹打在许明时身边的墙上,但他什么都顾不得。

在只闪着“安全出口”绿色荧光牌的楼梯间七弯八拐,至少穿过**道防火门,不知道上了还是下了多少层楼梯,终于推开学权办公室大门,将人撂在沙发上。

许明时气都没喘匀,就抬手看自己被血浸透的掌心。

“你确定没打中大动脉?”许明时抬头看牧云客腿上的血洞。

“没有。”

牧云客大概也被迷宫一般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构造转晕,显然还处于状况外,完全出于本能回应。

“你……你们家的人要杀你?”

“没有。”

牧云客终于回神,许明时从他眼中看到了回窍的灵魂。

“你没走?”牧云客随手抽了张纸巾递给许明时。

“本来是想去窃听机密或者窃取情报,结果意外路过了家族内讧。”

许明时接过,却只是将纸揉皱在手心。

“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不说U盘在我这?”

许明时反问。他看着血因刚才的动作汩汩涌出,利落撕了牧云客的礼服下摆止血包扎。

牧云客似乎笑了下,很快皱起眉。

“其他人呢?”

许明时在光线充足的地方认真看,才发现牧云客的脸色有点苍白。

“审议厅的门比大会议厅还结实。你是不是不知道休息室里还有逃生通道?我让文雪带他们到地下车库。”

牧云客都坐不稳了,许明时手伸在半空又缩回。

“有办法联系上他们吗?”

许明时看他一眼,拿了学权备用机给他,自己拿平板拨了个内部通讯。

通讯很快接通。

“怎么样?”

“都回宿舍了。我在宿舍楼门口,暂时没有人往这边来。苗苗已经联系上关慬……这真能行吗?关家和牧家真不是一伙的?”

“不是。”牧云客平静地回复。

电话那边的女声显然吓了一跳,谨慎地问:“你谁?许明时呢?”

“在这。关总事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许明时又出声。

“苗苗在联系——啊,已经到校门口了。”

“待会见。”许明时迅速挂断电话,起身检查坐在沙发上的人。

牧云客终于支撑不住,闭眼晕了过去。

牧云客落入的深渊,栽满了花团锦簇的三角梅。

南方盛行的花,没什么香味,但开起来璀璨如漫山遍野的粉紫火焰。

宋灿嶂喜欢穿深而妍丽的裙子,瑰丽如博物馆内的宝石。没有人会不称赞她的美貌,正如没有人敢贬低她的能力。身为宋家独女,她十五岁便着手在集团工作,是正经继承了卓越商业头脑的骄女。

牧云客见过她在宴会上如映山红般闪耀,见过她在董事会议上独揽话语权的杀伐果断。所以当他独自一人去到那间狭窄潮湿、遍布鼠蚁的杂物间,看见她血肉模糊、已经开始腐烂生蛆的尸体时,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的肚子被人剖开,脏器与血水污浊成一团,在狭小的杂物间发酵。

牧云客只摘下了她的项链。

一条并不夸张、低调得不符合身份的银色素链,甚至没有任何挂饰。但宋灿嶂很喜欢,从没有取下来过。

在梦里,宋灿嶂坐在她房间的飘窗上,望着楼下、或是望着天边,将项链取下来缠在手腕上。

她似乎总是在怀念什么,却从未吐露人前。

半月后。

许明时刚从廷宝山9号厅出来,就接到苗文雪的电话,要他马上来一趟办公室。

大学生活动中心紧挨着后山。观光梯也能看见,窗外是大片的树林和空地。

许明时盼着北方的秋冬。南树长青,看久了总是无趣。比起常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许明时更爱高秋红叶,寒冬空枝,变总比不变充满生命力。

他推门时轻轻带起一阵风。许明时今日穿着卡其色薄风衣,短靴踏着斜阳走进。

牧云客今日穿得十分低调,简单的米白连帽衫配球鞋,看起来就是刚高考完的大一新生,大概是祖国早晨八点钟太阳的经典形象。他不知从哪弄了个墨镜戴,放松地靠坐在学权沙发客座上,正看墙板上扎的照片。

看见许明时,牧云客偏了偏头躲开阳光,冲他扬起一个微笑。

许明时怀疑自己是困出了幻觉。

霞光灿灿,摇叶飒飒,他居然在春泉化冰的叮咚响中,听见了秋的序曲。

哪来的春泉化冰?许明时还以为是幻听,一晃神的功夫过去,耳边还有金属碰撞声。

关慬披件深灰色大衣,金丝眼镜还垂条链子,扫过饰物时叮当作响。按照莫青屿的描述,这就是比斯文败类还要高一个档次的生物——斯文的败类教授。

精英高知,对于苗文雪这种背法条背傻的人来说杀伤力能翻八倍。

许明时目光落回牧云客身上,恰好遇上对方坦然的回望。许明时一凛:

“二位久等。下次如果有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牧云客点点头:“听说学权是景廷唯一可以保证没有任何监听监视设备的地方。”

许明时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连郑佳期都不知道——但他还是不失礼貌地答道:

“是。办公室建好之后我们几个拆了摄像头。”

“学生的投诉信息需要保密”——此正经理由一出,信息中心和保卫处都不能反驳什么。

牧云客摘下墨镜,轻笑一声:“所以待久一点也没关系。”

许明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接话。

牧云客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下坐姿,似乎离许明时更近了。

“可否请许部长单独聊聊?”

许明时才抬头看牧云客,对方的眼平静无波,带着一如既往的十拿九稳。

苗文雪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关慬立刻拿起外套跟上。

李东月拍拍许明时,小声说“加油!”,步伐轻快地出去了。

莫青屿看见苗文雪和关慬一起往外走就开始瘪嘴。她看看牧云客,又看看许明时,用唇语告诉他:“我就在外面。”

江浩南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那日,还是关慬带了自家“草木”来才处理好局面。

34个学生死于枪战,其中一半是学生会成员,21人受伤。会议厅一片狼藉,到现在还不知道维修费从哪片天空掉下来——而这么大规模的袭击事件,居然没有在廷馥王国激起任何的波澜。

从学生到老师,从工作人员到行政工作处,人人噤若寒蝉。没有记者或网站报道,网上连一篇帖子都没有。

牧云客从口袋里掏出宇宙人外壳的U盘:

“关慬说你托他把U盘给我?”

“是,但你没收。”

“不方便。”

牧云客这段时间都住在牧家的私人医院。他身边不干净,宁愿整日昏睡。

“这里没有监听监控设备。”许明时看着对方手上的伤口,“很安全。”

牧云客先看许明时递过来的资料,目光在许明时身上停留得久了些。

“许部长,是不是没睡好?”

许明时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晚没睡,也接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现在估计跟索命的冤魂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一天要多少次用深呼吸代替叹气。他脑子还乱着,疲惫麻木席卷掉大部分情绪,只剩一点茫然。

“审议长,失踪了四年的李宝珠,就被埋在共享商圈新址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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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落跑竹马后
连载中卿卿小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