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白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的周二,身残志坚的许明时同学就回学校了。

北区办仍然没有任何回音。午休时,学权几人正商讨应对办法,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自开发了线上投诉系统,线下投诉渠道几近废弃。学权内部成员,发现没锁门就会直接进。周二中午,谁会没事来敲学权办公室的门?

室内顿时静了,还是李东月跑去开门。

往日里无论是谁,李东月都能第一时间将社交尴尬场面化解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相认现场。然而这次,李东月难得的沉默下来。握着门把手不知该不该松,回头望了几人一眼。

莫青屿立刻意识到不对,也起身看情况。李东月在那已经开口:

“郑老师,您来做什么?”

郑佳期?上周刚把他挪用公款的事捅出去、刚刚还是谈论重点对象;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几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不妙,那个恐怖的可能性还是得到了验证——北区办不会把所有事一股脑告诉郑佳期了吧?

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李东月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

许明时站起来,示意江浩南把沙发收拾出一块地方。走两步,就见到了沉默地站在学权门口的郑佳期。后者见到他,还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下,把许明时惊得心一落。

“郑老师,先进来坐吧。是有事情要说?”

他先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沙发前小茶几上,示意各人随意翻看。

许明时看过,发现是校会账本的打印版。诸人都不知道郑佳期葫芦里卖什么药,莫青屿问:

“您这是?”

“你们拿到的,是820年后改的账本。这份才是真的。电子版已经销毁了,这是最后一份。”

许明时略翻了翻。手上这份打印版,在820年以后的账与电子版并无大出入,在820年及以前却有不少相差。

“郑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月极其防备,丝毫不相信郑佳期会这么好心地送份证据来。

郑佳期看了他一眼,却释怀地笑了。出乎众人意料,他说话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直地看着许明时说:

“我知道,是你们向北区办交了校会电子账本举报我。”

室内骤然静下来,李东月甚至觉得背后发寒,他全身细胞都炸毛似的蹦起来。

许明时平静地看着郑佳期,既没有心虚、也没有被激怒,只等着他的下文。苗文雪看许明时的态度,在桌底下按按莫青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们敢做,就敢认。”莫青屿说。

郑佳期看向莫青屿,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他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以前,你们的学姐也这么说过。”

他眼神飘忽一瞬,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开口。

“好像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跟我的学生干部聊过天了。我好像也从来没教过你们什么。”

李东月没忍住白眼,坐得离了远些。没损人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限度,不能要求更高了。

“我先告诉你们:账本是真的。而且,用了里面的钱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莫青屿又看见郑佳期在部长例会上那副嘴脸,恨得咬牙。在场人的脸色没几个比她好看的,一个个不耐烦和戒备之意都显露无遗。总之是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连苗文雪都想好了,不能干学权部长,那就回去专心搞学业。至于学权交给谁……她还是要争一争的。

“没有后悔?没有后悔您是来干什么的?炫耀吗?”莫青屿问。

郑佳期自恃过来人,又是一副“你们理解不了”的样子,苦大仇深。

“我是没办法。如果我有钱、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有任何路走,我就不至于从公账里拿钱!这是定时炸弹,难道我不知道吗?我是没办法!”

其余几人皆冷眼看着郑佳期。

如果每个人都以侵害他人的方式来解救自己的困境,世界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仇结死局。

无能为力的事学权见得多了。不是他们缺少同理心和同情心,实在是世界上可怜人和不幸都太多了。后山的猫多的是因为没有资助而死于猫瘟、口炎的;贫困生交不起网费、吃不起水果;校园卡被无缘无故扣费却找不到原因。求助无门、投诉无门。论无能为力,任何学生的体验想必都更刻骨铭心。

学生的不幸并非宏大,而是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少有生死之困,更无养家之忧,他们最大的困扰不过是食堂饭太贵、洗澡水不热、校园网太卡。在大人们看来,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总不被重视。

纵使如此,也没见谁偷钱砸店、以他人血肉补身。

“呵。”李东月冷笑一声。除此之外,对郑佳期的慷慨陈词不置一词。

郑佳期充满感情的自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反而更加激动:

“我女儿……她没救了。公立医院拒绝收治;私立医院一天的床费我都付不起!钱我早就借遍了……我是一个父亲,我能怎么办?我要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地死在家里吗?”

“自从她出生,我就没做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做不到,那时我太懦弱了。哪怕我知道她会经历什么,我还是不敢跟他们翻脸……”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救她出来,用我的一切换的……她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没有经历过。真到了那份上,你们也会愿意拿一切去换。”

许明时怔住了。

苗文雪似有触动,莫青屿皱起眉,连李东月神色都松缓了些。他们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故事。江浩南依旧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郑佳期。

许明时大概是这里面知道最多的,却也没想到郑佳期今天会自己来学权把苦痛吐得干干净净。

他在医院见到安安时,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如果许明时有钱有能力,或许他真的会选择默默把校学生会账本的漏洞填上——如果学校给他那笔钱再晚一点捐给福利院的话。如今的账一平,起码能再保证几个月的安稳。

可许明时做不到。他空无一物、自身难保,想帮忙尚且要假他人之手。他能做到的很少很少,其中大部分还可能是无用功。

“所以你拿校会的钱去给你女儿住私立医院?”李东月问。

“也不够的。”苗文雪怎么算数字都不对,差很大一截。

“校会那点钱,还不够住一个月的。”郑佳期顿了顿,“医院无利可图,就要把我们赶出去。能有现在这个床位,还是我找了关系的。”

“有找关系的本事,没有借到钱的本事?”李东月吐槽。

郑佳期神神叨叨,又是一副教诲众生的样子:

“要钱顶得了多久?我提的条件是:只要我女儿活着,医院就得留一个床位给她。”

“你去‘提条件’?”莫青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不会是勒索、敲诈、威胁吧?”

郑佳期却笑了,一拍沙发扶手:“终于说到重点了——”

他指了指放在桌面的账本打印版,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这账本里面有鬼。”

苗文雪拿起来看,前后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没有不正常的大笔转入转出。如果真要找到问题所在,恐怕要与历年活动策划比对。

“有什么问题?”江浩南问他。

“我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只是诈他的。”郑佳期无所谓地笑笑,“我猜的。820年,指导部突然把校会的账转给我,还加上了保密系统。我直觉不对,把原来的在销毁前偷偷保留了一份,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所以你们真的觉得,把账本交给北区办举报我有用?你们前□□上去,那位隔天就发回给我,让我自己处理了。”

郑佳期的眼神颇有些挑衅意味,慢慢扫过在场一个个神色各异的嫩后生。

果然还是应该留两手准备。那天下午查出账本问题,江浩南说直接跟北区办举报郑佳期时,许明时是怎么也没想到学校已经**到官官相护的地步。

对人的信任度太高——是上级老师则尤其严重,得改。

“那你今天拿这份五年前的账本来学权,是想做什么?”莫青屿皱眉。绑着头发勒得她有些烦躁,顺手拆了散下来。

“不干什么。硬要说,是送给你们的临别礼物。”

李东月立刻坐起身:“临别礼物??”

郑佳期的语气很轻快:

“嗯,我辞职了。我女儿那家医院的老板好像是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医药费不用我们付了。”

他声音轻了些,像是越过眼前人看见了什么:“我得回去陪我女儿。”

许明时没说话,倒是李东月惊呼起来。苗文雪似乎松了一口气,莫青屿则不见丝毫展颜:

“你挪用公款的事,就没后文了?”

“事嘛,你们也知道,学校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丑闻传出去的,所以你们也不用费心张扬——没用。至于钱,北区办会补上的。”郑佳期站起身,“怎么补上,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们以后还是要多留个心眼。”都扶着门把手了,郑佳期突然又对身后人说起。

“我也奇怪,怎么学权跟老师打交道这么久,还没学会留证据做二手准备?要学会给自己兜底、凡事做好‘万一’的准备。我看你们紧急预案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到最后了,他却正色,颇有些告别意味。

“我只能说这些了。剩下的你们不知道也可以,如果想知道……”

戛然而止,郑佳期转过身,不再说下去。他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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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落跑竹马后
连载中卿卿小捏 /